“荀氏三若,怎能是无名之辈?今友若辅佐韩冀州,韩冀州可算是如虎添翼啊。” “只是……”袁绍似是有些为难,“韩冀州那儿的军粮迟迟不送来,叫孤也颇有些为难啊。” 荀谌心中暗暗叫苦,面上还是一脸平静,顺着袁绍的话说,答应会继续去督促军粮之事。 待坐下后才和身边的沮授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韩馥为他同乡,同为颍川人,幼时也曾一同读书,如今韩馥被封为冀州牧,领冀州大权,随袁绍一同起兵反董,但其为人却动摇不定。 早些时候,韩馥还在支持袁氏还是董卓之间犹豫,如今选定了跟着袁绍起事,却又对袁绍心怀疑虑,常常克扣军粮,不愿全力相助。 他们这些幕僚再怎么劝都打消不了韩馥的担忧。 但说到底,他与韩馥还是有同乡之谊,且他如今有求于韩馥,荀氏宗族迁往冀州,一路上还多得韩馥派兵照料。 荀谌暗自叹了口气,看向了堂中一瞬间被孤立了的矮个子将军,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悲哀。 如此忠义之士,这一屋的诸侯竟然没有一人有胆量一同起事,岂非凉了他人之心? 曹操亦是怒气高涨,一张脸都憋红了,且他面上不知为何光洁得很,只颌下唇上有些许短须,如今瞧上去便更加显眼了。 边上有人忍不住发笑,笑声促狭,袁绍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还有曹操这人似的,他说道: “孟德莫急,待我等商议。” 商议?商议个屁! 曹操豁然起身,按住腰间佩剑,环视四周诸侯,面露不屑。 “不足与谋也!我自西向,诸君自便!” 说罢,他转身便走,路过荀谌坐席时,他看着那张颇为熟悉的荀氏标准美姿容,一时怒上心头,踹了一脚身边桌案,冷哼一声,这才大步离去。 被莫名其妙凶了一脸的荀谌陷入了沉思。 他是哪里得罪人了?明明他记得曹孟德素来亲近荀氏,怎么这会对他却是这番态度? 格格不入的人离去了,堂上诸侯又一次开始纵酒高歌,仿佛先前之事从未发生过。 荀谌不合时宜的开始想一些现在不应该想的事情。 讨董之事难成,韩馥寡断难辅,他日天下大乱未必能保全冀州。 他抬头看向了主位上一直神色淡淡的渤海太守,却见其不知何时也望了过来。 在盛名与荣华中长大的世家子弟举杯遥遥向他一笑,眉眼间尽是恣意与自信。 荀谌沉默了片刻,最终举杯回之。 ———— 三月,车驾入长安,天子居京兆府舍,宫人则在加紧修葺宫室。 渭阳君在这里获得了几乎超越天子的待遇,西凉兵将最好的宅邸献到她的面前,将一切可以搜刮到的珍宝摆在她的面前,只因为她是董卓最宠爱的后辈。 但她对一切都兴致缺缺,只是格外热衷于传唤那个荀氏的郎君,即使他们之间基本无话可谈。 她的哑疾一直未见起色,但她自己却不甚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要痊愈。 荀晏本就不擅长这般偏门的疾病,也早与她明说,不过为了她先前出赠的药材,他也未曾拒绝过她的传唤。 不过更应该说,长安中谁人能够拒绝渭阳君的传唤。 荀晏现在的用处可能更像是一个手办。 [她难道觊觎我的美色?] 荀晏无所事事的和清之闲聊了起来。 [这听起来不像一件好事,]清之冷漠说道,[被疯子看上听起来就很糟糕。] 渭阳君撑着头看着眼前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变过姿势了,只是这样什么也不干的坐在这里,荀晏发现她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只是她的瞳孔中经常一片空茫茫。 她不爱出门,不爱参与任何宴会,也不爱与外界交流,真要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身患哑疾的孤独女郎。 但荀晏却很难对她生起同情之心,在见过她笑着令人杀人之后。 他很难想象在她的心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命对于她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董白第一次动了,她在纸上开始写起了什么。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纸张,只是技术上并不纯熟,但放在渭阳君面前的纸永远是最好的。 她将那张纸递给了荀晏,出乎预料的,她有一手很漂亮的字,温婉而娟秀。 她写着:你讨厌我。 荀晏挑眉看向了这个尚且稚嫩的女孩,她撑着脸,似乎并不理解自己 为什么会被讨厌。 因为我杀了那个人吗? 她又一次写下一行字。 “是的。” 沉默了一会,荀晏答道。 他们继续活着不是更加痛苦吗? 她放弃了写字,开始比划了起来。 荀晏看懂她的意思,他笑了起来,少有的笑得没有一丝温和,尽是冷冽。 “因为啊……不管痛苦与否,在他们自己放弃前,我们都没有权力替他们决定生死。” 他说道。 渭阳君眨了眨眼睛,她提起裙摆,赤脚走在覆满皮毛的地板上,从角落里搬出了一只精致的首饰盒。 她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里头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新奇的玩具,精巧的首饰,用途不明的纪念品,甚至荀晏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京观玩具。 很难想象董相国是怎么养孩子的。 董卓常年驻边地,与羌胡打交道,汉人对待这些外族永远是不留情面的,董白虽然年纪小,但大概早已看惯了死亡。 渭阳君期待的看向了荀晏,认真的写下了长长的一行字。 我把这些都送给他的家人,你会原谅我吗? “不是我原谅君侯,是让他们来原谅君侯,”荀晏心平气和的说道,“况且那个人早就没有家人了。” 董白有些苦恼的样子,她比划了起来。 那我应该怎么办? “君侯若是有心,可以送些食物给城外的流民。” 荀晏说道。 董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乖巧的看向了荀晏,眼中既没有后悔,也没有冷漠。 荀晏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 “渭阳君,永远不要对人命过于傲慢。” ———— 荀晏不知道董白有没有听懂,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终于下班了的社畜。 不论看过多少,他仍然厌恶乱世,并且思念曾经和平的高阳里,虽然那会也有蝗灾疫病纵横,但起码没有战乱。 他的出生赶上了最后那一点太平岁月,其后出生的人恐怕一生下来就要面对望不到头的乱世。 乱军早已纵横颍川郡,昔日未离去的人,包括何仪 等人已不知去向,但荀晏现在却没空再想那么多。 他想干件大事。 [你现在的模样像个法外狂徒。] 清之说道。 荀爽的府邸上整日里都是朝中之人来来往往,荀晏甫一来到,外头的侍卫就急急进去通报,里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像是在掩饰一些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一会,里屋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须发斑白,但体型魁梧,不见老态。 荀晏低下头辑礼。 “王司徒。” 王允点头应道,看着这个荀氏的小辈,眼中终究是带着些温和与期盼,他拍了拍荀晏的肩膀,随后离去。 如今朝廷初至长安,董卓尚在雒阳抗击关东联军,朝廷大事皆委托于司徒王允,司空荀爽辅之。 这位王司徒出生太原王氏,同样是名门望族,而且他身体倍棒,早几年黄巾之乱时还亲自披甲上阵,大破豫州黄巾,叔父这身子可就比不上他了。 荀晏行过礼后便匆匆往里屋走,还未见到人便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声。 “咳……清恒今日怎么来了?” 荀爽缓过一阵后问道。 荀晏跪坐其侧,扶住人,令身边的侍从将药端了上来。 “晏忧心叔父身子,来盯着叔父服药。” 他低声说道。 荀爽摇头失笑,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只是眉眼间仍带着疲色,他像是迟疑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长安已定,清恒在此处又无要事,不如我遣军士护送清恒前往冀州,如何?” 他说着问句,但却用的陈述的语气,想来是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荀晏听得此话,却不像先前荀爽提及要送他离去时那般开始胡缠,他乖顺的点了点头。 “都听叔父的。” 荀爽诧异的看向了他,他早就做好了要好好斗上一阵嘴的心理准备,乍一见到侄儿如此乖巧,他心中一下子竟不是欣慰,而是颇觉怪异。 荀晏眨了眨眼睛,蓦的说道: “叔父可是与那王司徒密谋刺董?” 荀爽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变,口中正要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却一时感觉浑身乏力得很,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混沌不清。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费力的抬起手指着荀晏,嘴中却吐不出一个字眼。 荀晏扶住荀爽逐渐瘫软的身子,心中疯狂默念对不起,但眉梢却漾起一丝喜意。 他不能再看着叔父造作了,他得干件大事。 他绑架了司空。 他还得再绑一个人。
第37章 荀晏在荀攸院里蹲了小半天才蹲到了下值的大侄子。 他开始没有理由的迁怒了起来,又没有加班工资,为什么让他家大侄子加班! 荀攸见到他也不觉意外,熟稔的领着人进了书房,随后开始整理身边堆积成山的文书,一边问道: “慈明公今日病情如何?” 荀爽自迁都路途中便开始病了,至今一直未好,好在身边还有荀晏一直看顾,但这般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 荀晏顿了顿,随后语气如常说道: “今日尚可,不过……” “嗯?” 荀攸抬头看向了荀晏。 荀晏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晏把叔父放倒了。” 他说道,一边从宽袖中拿出了一卷竹简。 荀攸挑眉,放下手中事务凑过去看向了那卷竹简,其上却是写着请辞的呈辞。 大意是表示自己年老体弱,不能再侍奉于天子,请辞官返家,字迹上与荀爽平日里的字迹有七八分像,乍一看有些怪异,但细看这些不相似又可能是病中无力,自己变形导致。 “长安事务繁多,叔父无法静心养病,故而出此下策,公达莫要怪我。” 荀晏低声道。 荀攸微微皱眉,他近两年年纪渐长,却未如同龄人一般容色开始衰败,反而眉眼愈发成熟,不若少年时那般姝丽稚嫩,皱起眉来还有些说不清的压迫感。 反正这会荀晏是有些紧张起来了,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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