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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李殷祺又爬上一个土疙瘩，理所当然道，“这是小路，平常我们都走大路。” 叶暮临：“……” 小少爷打算直到日落前都不和对方说话了。 李殷祺也像知道他在置气一般也不多说，只是在前头尽职地带着路，偶然会回头搭把手。到得日头渐薄西山时，终于瞧见了那方院落。 赶路这点体力活对二人而言不在话下，但不知为何，叶暮临此刻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马上到前方，马上到那个人曾经生活的地方。 却不想步子刚迈开，胳膊却忽然被拉住，他不解回头，就见着李殷祺对他笑道：“喏，日落。” 其实叶暮临有生至此，见过很多次日落。是怀抱书袋从学堂奔回家也好，是誊抄课业忽感疲累而推开窗扉也好，他感觉自己见过很多次日落，每一次却都未能如这次这般激起心中浪潮。 夕阳光晖如彩墨，将天际染就一派灿烂的金橙。叶暮临看着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忽然起了玩心，抬起脚踩了影子里李殷祺的“手”。 李殷祺眯起眼，有样学样般抬手，在影子里叶暮临的腰处“掐”了一下。 叶暮临不服，刚想做什么时，土匪头子却已然走过来揽了他的肩，道：“走吧，回家。” 回家二字触动了两人的神经，叶暮临的玩心一下子收敛，低声应了：“嗯。” 这是一处不算大的府邸。 叶暮临跟着李殷祺从后门绕进主屋，又被前前后后带了一圈，大致对土匪头子曾经的住处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从小路走？大路有你不想见的人么。” 李殷祺侧过身，高深莫测看了他一眼：“没有，只是觉得从小路走更好玩一些。” 叶暮临又不想和他说话了。 之前从飞沙关带着的近卫早在入谷后便被李殷祺先行遣来此地，应该也是他们打扫了一番屋子，所以这座府邸看起来并不破败。 不过让叶暮临感到惊讶的是，先前那些近卫看着就生熟人都勿近的样子，居然还会做饭？！ 看着面前摆了一桌的四菜一汤，叶暮临陷入了沉思。 四道菜都是荤菜，红红火火的，半点青色都见不着。汤也是肉汤，面上倒是浮了一两片菜叶。 他面前摆着一碗米饭，李殷祺面前则是摆了一盘窝窝。 见他下筷犹豫，土匪头子便问道：“不合口味？” “倒也不是。”叶暮临闻言当即夹了个肘子放进碗里，低头啃了几口才问道，“我们就这样进来了？” 李殷祺觉得好笑：“那少爷以为我们要一路杀进来吗？” 叶暮临心里头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乖巧应了，不再多言。 李殷祺则盯着对方用饭低下去的脑袋，若有所思。 饭后李殷祺去后院消食，问他要不要一起，叶暮临想了想摇摇头，说他想再四下看看。李殷祺没说什么，放他去了，连近卫都没安排一个。 叶暮临没多注意这些，只是在前庭和待客厅的回廊间来回踱步，偶尔停下沉吟些什么。 消食回来的土匪头子在一旁看着他绕着回廊走了好几圈，干脆上前扯了人就去洗漱沐浴，然后强制性将对方压倒在了被褥中。 叶暮临身体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 李殷祺却只盯着他，忽然似有所觉般朝门口看了一眼。 叶暮临当即一惊，便要起身，这时却感觉有人沉沉压下来，将他又压回了枕头上。 叶暮临：“……喂？” 李殷祺半压在他身上，闻言却伸了手，把玩着对方散在肩上的发：“少爷，这么紧张做什么？” 叶暮临一窒：“我们才刚回来你就……”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殷祺淡淡道，“从你说要和我在一起开始，你就总是很紧张。夜里也经常睡不好，做噩梦，不是么。” “……”叶暮临垂下眼。 土匪头子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们入谷之后，在平安客栈那两夜，你根本都没睡着吧，瞧你眼睛黑的。” 叶暮临无话可答，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见他沉默，李殷祺便松了他的发，转而去摸对方的背，果不其然摸到了半手湿汗，于是便低笑道：“我不过是往门看了一眼，你怎么就给吓成这样。” 叶暮临：“……在你的地盘里，如果还能出什么事，我觉得我不被吓到才是不正常的。” 李殷祺笑，低头啃了他一口：“如你所言，在我的地盘，还能出什么事？” “你不是都离开这好多年了么。”后背被人轻柔地抚摸，叶暮临总算能放下一点心，抬眼去寻对方的眼神，“总会有些你料不到的事。” “人不在，‘眼睛’和‘线’还在。”李殷祺道，“恶人谷不像你想象中那般走路上就能动手——虽然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但到了某种层面上，你和敌人之间更多的是利益周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筋动骨。” 叶暮临闷闷道：“也就是会牺牲些小鱼小虾对吧。” “这么理解也无可厚非。”李殷祺挪了挪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至少这几年，各大调度使都被磨得好脾气了些，没以前那么暴躁，一言不合就闹。” 叶暮临于是更幽幽道：“我怎么觉得我就像是小鱼小虾。” “一只雄心壮志的小鱼虾。”李殷祺动作没停，凑过去亲了下他眼睛，“雄心壮志的小鱼虾少爷难道觉得你男人也是小鱼虾？” 叶暮临觉得“你男人”这个称呼怪怪的，不过当下他也没管太多：“你不是鱼虾，你是猛兽。” 末了他沉默了会儿，又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在你身边站不住。” 李殷祺便笑：“不到我身边来，你怎么知道站不住？你远比你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叶暮临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后背规律的抚摸，半晌才道：“我会尽力。” “那现在，少爷可以好好睡觉了吗？” “你不这么压着我的话。” 土匪头子笑一声，从叶暮临身上滚下来，改成把人抱在怀里，又把被褥往他身上团紧了些，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好梦。” 睡意几乎是随着这句话音的落下汹涌而来。叶暮临闭上眼，很快就坠入了无梦的深海里。
第47章 /凛夜/章四十七·翻波 叶暮临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无梦无惊，睁开眼时一点困意没有，当真是一场好觉。 身边已经没了人，枕上体温也散去，叶暮临坐起身，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午后了。 恶人谷的白日和龙门荒漠不同。 后者的白日总能让他联想到干涸与死亡，而前者却只让人瞧见深不见底的渊。 他呼出一口气。 李殷祺已经出去了，不知去往哪里。叶暮临用饭时留意了一下待在府里的近卫们，忽然发现这些近卫一个不少——那就是土匪头子是一个人出外的，没带近卫。 担忧的情绪方才涌起，他却忽然放了心。 对方可是土匪头子，更是从小长在恶人谷里，他何必平白担心。 这么想着，他放开了些，饭后休息了会儿，要去后院练剑。 调度东使来访的消息便是此时来的，听闻来者何人时叶暮临还是愣了一下，反问道：“谁？” “东使许谢。” 叶暮临讶道：“李殷祺现在可不在。” 忽然心思一转，土匪头子回谷的消息先前还在平安客栈时肯定就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要说这些人没有派人盯着他的动静他都不信。 既然如此，这位东使还在这个时候登门造访，明显不是冲着李殷祺来的。 沉吟片刻，他将剑入鞘，别在腰间，对来通报的近卫道：“我知道了。” 等到见到真人，叶暮临不免一怔。 在他还没来到恶人谷前，他曾经想象过这里头的人都是什么模样。于他而言，李殷祺算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实打实的恶人谷中人，也是以他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于恶人们的判断。 叶暮临从前想，能坐上调度之位的人，除去姐姐这样的女流，怎么也该是个魁梧的汉子，再不济也得武艺过人。 可眼前的许谢，却二者都不符合。 他比他想象中的还不像个调度使。原本他以为叶问颜和调度使已经毫不相称，但他现在改变了想法。 眼前这个人，才是与这个称呼相去甚远。 恶人谷里有点头脸的都是成了精的，叶暮临不过一瞬的怔忪，那头许谢已然笑了一下，开口道：“叶小公子会惊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我这个病秧子能当上调度使，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 说罢他也不等叶暮临开口，自顾自选了个位置坐定了，方才招呼小少爷也坐下。 主客倒置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不过叶暮临没表现出来，也没去坐首座，选了和对方相同的对首位坐定，只道：“是挺匪夷所思。” 许谢说他是病秧子，当真不假。 现下已是三月，天气逐渐回暖，便是料峭春寒，也在今日明媚的阳光下散去不少——哪怕恶人谷的阳光其实无法用明媚形容。 但许谢还是穿着厚袄子，进了屋也没脱下那件一瞧就很厚重保暖的披风。 叶暮临目光在对方的手炉上停了停，又开口：“许使怕冷？” 许谢一愣，这才浅笑道：“是很怕。” 叶暮临深有同感，对近卫道：“再抬一个火盆过来。” 近卫显然是早就得过李殷祺的吩咐，对叶暮临的话言听计从，依言退下去置办火盆。 许谢瞧着黑衣近卫不疑有他便退下，片刻后叹一口气：“叶小公子能出现在这里，许某也觉得匪夷所思。” 叶暮临扯了下嘴角，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道：“许使这番登门，可不是来说这些寒暄的吧。” 在得出对方不是冲着土匪头子而来之后，叶暮临心里就有了计较。 先前的人头也是，现下的上门也是，许谢是在试探李殷祺。 只是上次是直接送礼，这次迂回一些，要从他身上入手。 这一年多来小少爷也时常被人算计，但如许谢这般明显的，还是第一遭。叶暮临不禁又打量了一下对方，开始思考这么一个病秧子究竟是怎么当上调度使的。 被他这么打量，许谢便又浅笑道：“如果许某说，只是想过来求见叶小公子的，小公子会信么？” 叶暮临道：“我身无长物，又对你们恶人谷不熟悉，想从我这套话，许使做错打算了。” “怎么会。”许谢轻咳了下，“事关前任调度北使，难道小公子不是最有发言权的么。” 叶暮临停了一下，方才勾唇笑道：“那你才是真正问错人了。” “嗯？” “你既然知道她和我的关系，便也该晓得，事关她，我一丝一毫都不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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