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叶暮临惊讶的是,这次碎心堂来了七个人,可听叶楚的意思,这七个人加上七子和他,便是现下碎心堂的全部。 见他惊讶,叶楚脸上半点波动都无,只是淡淡道:“能力有限。” 叶暮临了然。叶楚再是能耐,能在当年激流之中保存下这么几人已属不易,恶人谷需要鲜血来警示诸人,所以碎心堂必然不可能继续存在。 阿季见了这几人之后曾和他谈了谈,在得知叶暮临只是和叶楚了解了一些关于碎心堂过去的事之外便没有其他来往便放了他回去,只嘱咐他叶楚此人虽常笑面示人,但实际城府不浅,让他小心云云。 叶暮临自然应承。 相对应的,叶楚那边只和那七人交代了一下叶暮临身份,更深的却没有再说,更是对自己已和对方达成某种意识缄口不言。于是碎心堂诸人每每遇见叶暮临,总是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些试探的话。 或许是耳濡目染,叶暮临现下应对这些倒也算是游刃有余,半月下来没出什么纰漏,反倒因为“巧遇”次数不少,而渐渐摸清了这七人各自的一些底细。 至于这巧合是不是叶楚所设计的,他不打算深究,更准确的是,他尚且还没有什么资格去深究。 七月初时,飞沙关里发生了点事。 楼霜白回来了。 烈日灼人,除去望风哨上站岗的恶人弟子,其余人等皆是寻了阴凉处避暑,整个飞沙关如同蒸腾于热雾之中。 叶暮临原先只觉得荒漠的白日如熔炉,夜晚如冰窖,却实在没想到,白日的飞沙关,也有清凉之地。酷暑之内能得半分清凉便是惊喜,何况全然接触不到外头的热气? 守卫通报霜刃回来的消息时,叶暮临愣了一下。 女子披着一身暑气入了议事厅,见着在场诸人神色未动,只朝着首座上的李殷祺点头示意。 土匪头子和其他人的反应差不离,略有惊讶问道:“路上安好?” 楼霜白点点头:“在陆风离处受了些伤,已然无碍。” 叶暮临听着这声音觉得有哪些不对,只觉得楼霜白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沉了不少,但见她周身清爽,气息也悠长,显见当真是无碍,遂放下心来,站起身先行了一礼:“霜姑娘无事便好,孔雀海之地,多谢霜姑娘相救。” 闻言,楼霜白朝他看来一眼,却只道:“不用。”又转向李殷祺,“我来时听说陆风离已离了孔雀海?” 李殷祺道:“当日我们回返飞沙关不过两日,便有消息称对方离了荒漠南下了。” “他去哪了?” “不知。”李殷祺道,“不过大概可以猜猜,他约莫去投奔那位出关便干了件大的女将军了。” 这女将军指的是谁,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日前不空关之战的消息传到龙门时,尚有不少不明叶问颜底细的人大呼不可能。 可明眼人都知道,叶问颜不是块擅长攻防战的料,不空关的溃败完全在情理之中。 场中有人低笑道:“倒是真不知莫少爷是作何打算了。巴陵县距落雁峰不算远,便是派的异军,也未必能拿下……可他偏偏派了叶调度使去办这件事。” 是叶楚。 他一向笑容满面,此刻说起这般话题嘴角笑意亦不散。比起其余诸人严肃神色,他这副神情多少显得格格不入,只是他的笑意,未能让在场之人有所动容。 因为他说的这个问题,已然足够严肃。 要说如今的调度北使,其身份于恶人谷之内有不少人对其颇有微词。因此谷内五大调度使里,唯有他一人长年在外,鲜少回谷。 可要说他不适合坐这个位置,却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原因无他,恶人谷内最了解前任调度北使的人或许不少。可如今一一数来,知晓当年叶沉心底细的这些人,这些年不是避世便是自称抱恙,总之皆是一副不打算再掺和的模样。 恶人谷的主人聪慧绝伦,当初他将这个位置给了叶问颜的动机必然不仅仅因为他恰好能以最小的损失接收叶沉心的“衣钵”,往深些想,或许他是在放长钱,准备钓一只及其狡猾的大鱼也不定。 有些事想到这一层便差不多该打住了,至少在明面上来说,背地里议论谷主心思不是件明智的事。是以场中静默不过半柱香功夫,土匪头子便已开了口:“后日我便南下,据点内诸事,便劳烦你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是向着阿季的,被点到名的人点头应了,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李殷祺又转向叶楚的方向,后者不待他开口便笑道:“我过几日也要出发去一趟龙门镇。” 其实在场诸人心中必然有疑问。现任的调度北使不善作战,那便指派个会的便是,何必劳动一方大将亲自南下? 怕就怕的是,这场求援也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这些心思,没人打算指出来,至少在某些人眼里,主将的离开将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说不上是千载难逢,却也不可错失的好机会。 李殷祺动身出发那日,龙门的风依旧喧嚣。 这不是第一次他离开这里,也不是第一次将据点大权放落旁人。 却是他第一次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人留在据点内,哪怕对方此刻看起来天真无害。 土匪头子等人动身出发的时辰极早,于是叶暮临天光略显灰亮时爬起了身,洗漱一番便去送行。 就和李殷祺前两日说过的一样,飞沙关的诸人对主将的离开并不如何担心,从照常值岗的望风哨就可看出来。 天色尚且昏暗,便有守夜的兄弟掌了火把,立于南门左右。李殷祺此次南下带的人不多,却都算是精英中的精英。叶暮临在一旁看着,尚且不觉得如何,叶楚却看得眉心跳了跳。 土匪头子带了大约十人左右,每一人皆是黑甲覆面,目不斜视,只有一人未着面甲,笑嘻嘻的模样。 他从前便听说过李殷祺身边有十八位好手,传言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杀手锏,但这十八人,从未出现于人前。这十人不止是否是那十八位之一,叶楚眸色变化,忽然觉得对方应是早对自己身体的情况有所了解。 作为一方大将,李殷祺周围有数量可观的近卫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在这即将远行的当口,却出现了十位从未于人前出现过的近卫,不清楚内情的人或许会以为此行凶险,便是坐镇此地多年的飞沙关统领也不得不如此慎重,却只有少部分人知晓,他这么一出,只是为了震慑。 至于震慑的是谁,叶楚却是猜不出个准确的范围了。 是以他笑笑,上前一步,当先问候道:“此去路途遥远,统领保重。” 李殷祺高踞马头,对他回以一揖:“这是自然。”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叶暮临,微一点头示意,便见那小少爷展颜一笑:“我信你定然凯旋,保重。” 握着马缰的手一紧,半晌却只道:“好。” 一个“好”字落下,李殷祺不再多停留,打马转身,一夹马腹。便听得骏马扬蹄,踏溅飞沙,绝尘而去。 送行的人在南门又停留了会儿,天色渐渐亮堂起来,一寸寸打亮微沾晨露的众人眉眼。 叶暮临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尖,吸进一口冷冽空气,方才问道:“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阿季看他一眼,只笑道:“不需要做什么,叶小公子可以先回房,好生休息。” 不知为何,叶暮临突然觉得季先生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不免自嘲一番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 只是这个念头,不过三日,便被叶暮临重新提到了眼前来。 这几日叶暮临深觉自己武艺不精,于是便时常去练武场同旁人切磋。他出外来前学的那些个武学招式虽然冠了秀水之名,但因他多懒散,寻常练个剑做做样子倒无大碍,可到了真正要用之时便觉无力。 尤其是前段时间为陆风离所掳,在孔雀海地牢里待了几日,便愈发觉得当初的自己简直虚度光阴。 是以这几日叶暮临常去寻叶楚指教剑法,愣是将对方的行程拖了又拖。 阿季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似乎是写了封信送往南下,就没了动静。 叶暮临初始还担心季先生会出言让叶楚带人前往龙门镇,却着实没想到对方似乎默认了他的这种行为,除了和之前那般提醒自己切莫和叶楚交浅言深之外,便再无其他。 叶楚经脉虽废,但剑法衍变早已在他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对于叶暮临现下倒的确算是良师。有时他兴趣起来,还会让秦沛然来和叶暮临喂上一二招。 对于叶暮临,其实叶楚还是觉得有些惊讶的。对方天赋不错,一点就透,至于为何剑术未能大成,想来只是惫懒所致。 叶楚想着,叶暮临便像是一块璞玉,只要精心雕琢,假以时日,他会成为一柄锋利的剑。 就和当初他姐姐一样。 璞玉自然不知叶楚心中打算,今日在与秦沛然喂招时,莫名忽觉心悸,神思不免发散。待回过神来,便挨了结结实实一枪。 秦沛然用的是木枪,也去了枪头。当时二人战出了些斗志,下手自然比平时更为重些,那一枪砸到肩上时,叶暮临瞧见叶楚二人微讶的目光。 当即收了势,歉道忽觉不适,便要回房歇息。叶楚不疑有他,嘱咐他若有不适记得寻阿季便放他回屋。 是夜,月过中天,夜风嘶嚎。 叶暮临不知当时为何自己会忽然心悸,但从小到大,他的这种感觉多半不会错。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种不安感在他回屋之后被放大到极致。 他的卧房在当初从孔雀海得救之后,是经过土匪头子同意搬到二进门内的。便是如今李殷祺南下,这里的守卫依然森严。 可现下,屋子里有人。 而且这人给他的感觉,是他这段日子所见的人之中最强的。 能避过守卫潜到这间屋子内的人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但以小少爷的阅历来看,这个人强到他可能无法战胜。 无法战胜,便代表着对方此行所图就会得逞。 他想要什么? 叶暮临微微吸气,全身毛发须张,握着剑的手指开始发白。 下一瞬,刀光迎面而来!
第31章 /凛夜/章三十一·重逢 天又黑了。 月华重现,穿堂入户。屋内调息冥想的人似被这月色惊扰般睁开了眼。 也或者惊醒他的不是月色,而是窗外的夜风。叶暮临看着倾泻于地的流华,数息后抓了膝上的剑,往外走去。 甫一开门,从一旁便转出一道抱着刀的人影。 叶暮临一停,便笑道:“出外走走,无甚大事。” 君鸿一点头便重新退入阴影里,叶暮临瞧着他身影消失,紧了紧秉剑的手指,又往二进门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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