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平静,韩公子眉心却隐约一跳,这才笑道:“沉姑娘说的是哪条?” “自然是说的叶问颜的消息。”他看着对方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封信,“他不善作战,现下又适逢那位宁姑娘出关,不空关怕是保不住。” 韩公子看着那封信被递到自己眼前,却没有去接:“你们恶人谷内的事,恕韩某知之不深。” 昔日的调度使微微挑眉,这才挤出些恰到好处的讶意来:“我忽然明白,为何你孑然一身,却敢在这荒漠行走的原因了。” “沉姑娘谬赞了。” 叶沉心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情,只道:“可你也该知晓,浩气盟不会视你为同袍。” “这个道理,某早已知晓。”韩公子不打算给对方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目光掠过还在对方手上的信,也刻意忽略对方手掌上那一道惊心怵目的伤痕,“沉姑娘想让韩某做些什么?” 叶沉心终于收回手去:“去给她找个大夫来。” 韩公子眉一挑:“这里?” “当然是你的地盘里。” …… 叶暮临今夜睡得不太安生。 在静室里同叶楚谈了一番后,他的心境略有改变。得知这位昔日姐姐手下的一把手对自己近乎疯狂的想法没有异议后,他原本悬起的心便落定。 叶楚作为碎心堂旧部里最说得上话的人,能得到他的支持,对于他接下来的计划自然是一大助力。然而他现下还是睁着眼,辗转反侧。 他觉得不安。 有个疑问一直在他心头盘桓——叶楚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何止好说话。简直是他叶楚筹谋三年,就等着有个人对他说这么一句话。 虽未亲身经历过当年血海,叶暮临却也能从过来人们的只言片语中窥见当时惊心。曾权倾半个恶人谷的势力一朝落马,能引动多少势力更迭血火蔓延。都说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可在当时的恶人谷,或许人命连草芥都不如。 叶沉心当年有多势大,清洗之时的鲜血就有多汹涌。叶楚费尽心思,甚至散尽一身武艺修为保存下碎心堂的残部,如今他只是一句话,对方就能放弃? 难免不让人细究其中原因。 左思右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叶暮临干脆坐起身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过了丑时,没敢去打扰土匪头子,只好颓回枕上,开始思考点别的事情来。 这一想忽然想出了些匪夷所思的细节来。 静室里掌着的烛火晦暗,其实很多时候他都看不清叶楚脸上的神情,虽然在叶楚这种老江湖脸上,他就算像看出点什么都不是很容易。 但他记得很清楚,当他说出想要碎心堂彻底消失时,对方的脸色。 叶暮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彼时叶楚的神情,电光石火间却恍然想起荒漠里遇到的狼群。那不是个很好的回忆,于是他在这荒漠的夜色里,出了半身冷汗。 小少爷觉得自己还没从飞沙关的贼船下来,就被贼船上的另一人给勒住了脖子。 如果叶楚真的是等着他说出这句话呢?即便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对他说,要彻底毁灭碎心堂……叶楚会不会答应? 猜想浮出心头时他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跳下床去找李殷祺确认。所幸转念一想,止了这个念头,窝回床上,继续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天际依稀透出点光亮之时,他才终于感觉到倦意,合眼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叶暮临,今夜睡不安生的,不止他一人。 月过中天之时,叶楚听到了屋顶上传来的声响。 笑意于眼中稍纵即逝,等到来人破窗而入时,榻上躺着的人已坐直了身,笑问道:“没有我的拥抱你睡不着?” 夜半三更,敢闯入叶楚屋子的,全飞沙关上下也只秦沛然一人而已。是以他没有分毫不适,走到榻前,摸了摸对方的侧脸就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很绵长的吻,带着连叶楚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温柔。 等到呼吸重新回到自己掌控之内,黑暗里便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声响。秦沛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愣是没坑一声,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叶楚除了先前那一句戏谑问话之后便再没有说过话,秦沛然却仍然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快情绪。 他想了想:“我去试了试统领。” 这个统领指的肯定不是叶沉心,联想到当前所处何处,叶楚心思一转,便晓得对方所言何人。于是他笑了一声:“那结论如何?” “他受了不轻的伤。” 叶楚眉头一挑,忽然想起黑暗中对方瞧不见,只好再补一句:“他也会受伤?” 秦沛然伸手摸了摸他的侧颈,感受到手掌之下的脉动方才继续道:“都是暗伤,经年累月的,平时自然瞧不出来。” 叶楚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更多的意思来。 李殷祺既然是坐镇一方的据点大将,往常在外冲锋作战的次数虽不及手底兵士,但生死间的经历也不会少到哪里去。不管是来自沙漠悍匪还是孔雀海浩气盟,更或者是恶人谷。 在恶人谷的传言里,李殷祺是少有败绩的常胜将军,为人凶悍,其名可止儿夜啼。 显然这是个夸张了的说法,但“凶悍”之名,却是不可置疑的。 主将即军心,他不倒下,其余人等便有前赴后继的勇气与力量。是以这样的人,再是受多重的伤,都必须装作若无其事。 叶楚猜到现下这飞沙关的统领相较七年前必然锋芒收敛,也猜到这多年鏖战下他必然也受了不少伤。 可他没有猜到,李殷祺的身体或许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他问道:“几分把握?” “七分。” 秦沛然说是七分,叶楚却觉这事有九分可信。心思转到对方受伤之事上,忽然便想起前些日子得到的情报:“你说,秦苏那边,知道这件事么?” “我猜他定然也有此类想法,却不敢确认。”秦沛然道,“否则他不会费尽心思,将无辜人士卷进来。” 无辜人士指的是谁,二人心下俱是清明。只是这所谓的无辜人士,却很不巧地和当年的叶沉心有所牵连,这人便显得也没多少无辜了。 “我今晚去找那位小公子谈了谈。”叶楚不紧不慢道,却将叶暮临关于对碎心堂的处置略过不提,“他是一个……嗯,和叶沉心很不像的人。我偶尔会在想,他当真是她的弟弟?” 黑暗中似乎有人揉了揉他的头顶:“龙之九子尚且不同,便是双胞姊弟,又有多容易能生成相同的性情?” 叶楚笑:“世人都爱这么猜啊。” “呵。”秦沛然笑了一声,黑暗中摸索着净面拭污,没一会儿就摸上床榻,将那颗不安分的脑袋给按回枕上,“别想太多。我去探统领底细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睡着的豹子也是豹子。” 笑声闷在被褥间,叶楚没有答话。 求个心安?他的嘴角勾得愈发高起来。
第30章 /暮尽/章三十·蛰伏 千里明月,素光永同。 历经千年不变的月光普照大地,有人对着月色起忧思,有人就着月色浇惆怅,也有人被月色惊扰得无法入眠。 李殷祺睁开眼来,直视屋顶纹路,双眼一片清明,不见倦意。他很少会有难眠之时,更何况此刻他身体并不如何爽利。 他未必察觉不到最近力不从心的时候愈来愈多,也未必是自尊心作祟藏着掖着不承认。 他只是习惯强大而已。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虽达不到应接不暇的程度,但累积起来却也让人头疼。 他想他可能是囿于此方太久,看腻了这龙门飞沙,也变得无甚耐心同这些环伺的虎狼打交道。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干脆起了身,掌了烛火,去寻案上的一份信报。 信是密信,加封了两道火漆。一道恶人谷明印,一道孤狼暗印。 来自叶问颜的。 现任的调度北使离开不空关的消息明面上还没有传开,稍有些眼力的人却都瞧得出来他必然不是正值出关锐气大胜的宁珂对手。 一想到近段时间孔雀海突然密集起来的行动,李殷祺便不得不猜起那位远在江南的将门之后是不是打着双线齐下的算盘。如果真是这样,秦苏这段时日的做法,很可能只是掩人耳目,而真正的重心,是埋于江南之地的恶人谷暗桩。 所以这封被加盖了两道火漆的密信,他不待拆开,便能猜出信中内容十之七八。 等到去了火漆,读了信,李殷祺脸色是如同以往的平静。将信点在烛火,看着它被火舌舔舐席卷,最终燃成业灰。屋内便由亮转暗,恰如他眼中稍纵即逝的光。 他站起身,喊来近卫,交待了什么。那近卫得了命便去准备,临走时却见统领在极目远眺些什么。 他便随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却见是天际透出了鱼肚白。 似混沌里撕开一道缝,有光从缝中泄了出来。 天要亮了。 天光终于大亮之时,叶暮临突然醒了。更奇怪的是,他没有一点倦意,仿佛他本该这个时候醒来一般。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有点迷茫,印象中的自己似乎并非如此警醒之人。 于是他看向了门前站着的人影,想了想还是露出一个看起来很无害的笑来:“……有事啊?” 土匪头子的声音沉在外头来来往往的招呼声里:“嗯,有点事。” 叶暮临坐起身,急急忙忙下床趿鞋,却听李殷祺道:“过段时日我许会南下一趟,你是要跟着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 叶暮临动作一顿:“南下?去哪?” “没猜错的话是巴陵县。” 一句“去做何事”还未出口,他忽然想起位列据点大将这个位置的人,是只听从调度使调配的,而且眼前的这个土匪头子,听从的命令也只来自一个人。 答案不言而喻。 于是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中。 其实不论是情势所趋、还是他自己心中所想,和李殷祺一同南下这个提议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先前叶沉心便有交代,须将那个锦盒交给叶问颜,更何况他现在无比想念江南水乡,想念杭州城的街、杭州城的人。 然而数息后,他却摇了摇头:“我留在这。” 李殷祺微讶,不过很快也想通对方究竟想做些什么,便也点点头道:“好。若有难处可寻阿季,不日我便出发。” “不日是什么时候?” 李殷祺一愣,很快却也笑道:“不会太快。” 不会太快是个什么概念,叶暮临其实拿不准。但这几日见着李殷祺该吃吃该睡睡,时不时还去个练武场的模样,他心下猜想约莫需要个把月。 期间飞沙关迎来了另一批碎心堂的人,通报了李殷祺后便由叶楚引到了他这边来。叶楚借此机会和他详细说了说碎心堂的过去和一些以前叶沉心的习惯,叶暮临很是受教,算是对这个神秘的组织有了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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