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攫住呼吸一般,心跳得越来越快,到得后来竟泛出隐隐的痛楚来。 却忽然听到李殷祺道:“很多年前有过一个,在战场上,后来她战死,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于是体内的那株藤蔓长得愈发茁壮,攀上心脏每一寸,将其生生往下拽。 叶暮临对于这种感觉陌生得很,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旁的土匪头子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接着道:“人之一世不过蜉蝣。太多时候命如草芥,死活皆由他人垂怜,生死之前,哪有什么大事。” “可这世上,总有让人甘愿奉出生命的存在。”叶暮临道,“为大道,为情爱,为家国。” “小少爷说得也不错,只是那并非芸芸众生的想法。”李殷祺没有看他,目光只是放远,似乎是透过此刻风沙望向他所不知的过去,“你不能否认,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连活着都是奢望。” 生死当前,叶暮临微微垂下眸,当下便是短时的微默。 见他不说话,李殷祺似乎想起了谁,低声道:“命只有一条,若非真正生无可恋,是个人都会想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对于活下来的渴望,都足以颠覆他人想象。” 叶暮临还是沉默,半晌才问道:“那,楚公子目的何在?宁可废去自身一身武艺却仍要保存碎心堂……他是姐姐的死忠这个理由可以说服大部分人,却说服不了秦沛然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自然。” 土匪头子手指在城墙方砖上轻敲:“叶楚需要一个理由才能活下来,而秦沛然也需要一个理由,才能阻止他不得不朝对方痛下杀手。” 叶暮临眉心一跳:“……是姐姐?” 不得不说,和李殷祺等人打交道多了,叶暮临也学会了想事情连拐好几个弯,虽不及对方那般“神机妙算”,却也能大致瞧出事情的由来。 他猜得不错。不管是前些日子沉心剑的下落,还是这几日的碎心堂的消息,围绕着的中心人物无非不是当年曾也算权倾恶人谷的调度北使。 叶沉心当年“死”得蹊跷,尸身血肉模糊,本就辨识不清。加之彼时情势动荡不已,昔日的调度北使一招落马所带来的影响太过深远,顺着藤蔓往下挖很可能就此掀动恶人谷的根基,是以谷内的明眼人都决定就地打住,不再试图深挖叶沉心的更多底细。 叶楚,就是抓准了这个时机,这才保住了碎心堂的残余实力,以及他自己的命。 可惜有得必有舍,那一身精湛剑术,终究随着断裂的经脉一起远去,从那之后,他就是一个废人。 一个不得不仰仗昔日敌人方才能够过活的废人。 要说秦沛然对叶楚无所图,全恶人谷上下都不会相信。可若要说秦沛然甘愿放弃自己所有的职位,代对方受下四大刺客酷刑却无怨言,恶人谷里的人有泰半也不信。 这两人,似乎从入谷之后一直都在彼此针对,就好像调度北东二使一般,永远锋芒相对。虽然最后叶沉心一朝倾颓,明面上看来是秦沛然胜了。可事实究竟如何,却是只有当事人方才知晓的真相了。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叶暮临在初起的夜风从天际而来前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点点头道:“多谢。” 土匪头子收回了一直搁在城砖上的手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道:“想来叶楚提前找你也必然有所图,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太多。” “我知道。”叶暮临点头,“若他是因为姐姐而来,我自然要好好招待。” 李殷祺于是点点头:“回去吧。” 用过晚膳,没过多久,果然君鸿来报,道叶楚来访。 消息到时,叶暮临正将床榻下的暗格启开,听闻叶楚那带笑的声音时,想了片刻还是将沉心剑取出,收拾齐整便出外相迎。 就如土匪头子预料的那般,叶楚此番来找他,身边没有再跟着秦沛然。 这几乎印证了叶暮临心内的一些猜想,也在一定程度下稍稍平定他心底微微的慌。 又让守卫通报李殷祺,没多久就有人领着他俩前往一间静室。 飞沙关里头的静室,自然不是寻常静室。其作用和牢狱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相比后者干净一些罢了。 其实按照叶暮临的想法,叶楚便是要找他说什么话,也不必特意找一个隔绝他人耳目之地。但稍稍一想对方和秦沛然的关系,忽然也便明白了对方的用心。 叶楚和秦沛然之间的关系,是敌也是友,再结合先前二人境地不难猜出来这三年叶楚是凭着什么法子方才残喘至今的。 土匪头子说他早已看破生死,如今会出现在飞沙关里,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理由而已。这个理由说重要却也不重要,却是足够支撑他活下来的救命稻草——哪怕本尊并不这么认为。 是以等到二人纷纷落座,叶暮临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开门见山:“若是今日对话,某有幸得师兄赏识,不知师兄日后有何打算?” 叶楚目光落在对方搁在桌案正中的沉心剑,却只笑道:“小公子这般有信心?这碎心堂我负着也有三年了,自然不嫌再来三年。” 他二人是相对而坐的。静室里的摆设很简单,两张破落长条凳,一张更破的八仙桌。墙上挂着一盏油灯,便算是这静室内的唯一照明。 这般昏暗的光束下,能看清的也就方寸之地,所幸他二人所隔不过一张八仙桌,恰好能将彼此神色看进眼里。 叶暮临脸上谨慎细微的神色叶楚自然看得到,一面想着谷里头那些破事,一面又想起江南藏剑,神色不禁放柔片刻。 然而话语出口却依旧是凌厉的剑锋:“昔年碎心堂作为前调度北使手下的暗势力,自然包含了各路好手。你想得到的或者想不到的,在碎心堂里也许都有。” 叶暮临仔细听着,他知道对方这些话只不过是直入主题前的寒暄而已。 果不其然,叶楚接着道:“唔,这些人我当初保得不易,现下若是要交给你,我不放心。” 叶暮临点头道:“自然,师兄舍了一身修为,换来碎心堂势力的保留。此等谋略与计策,本就非常人所能及。”话锋一转,“可师兄来找我,定然是必须找我的理由罢?” 叶楚还是在笑。他似乎永远都是这么一副笑脸,就算恶人谷的主人换了人,浩气盟的铁骑踏破烈风集的门槛,他脸上的笑容似乎都不会消失。 而当下,他看着叶暮临在笑,像极了前辈笑话不知江湖凶险的后辈。 叶暮临被这对方笑得有些后背发凉,面上却依旧力图平静道:“师兄因何而笑?” 叶楚眨眨眼:“我在笑这人间。” 只这么一句,深的却不肯再说了。叶暮临定定心神,又想起此前所知的那些关于碎心堂的情报,半晌又道:“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合适,但现下我想先代姐姐,对师兄道一声谢。” 说着起了身,行了一个大礼。 叶楚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对方的脸容:“要谢还太早了,小公子莫不是觉着我将碎心堂看作了烫手山芋,急着想脱手?” 叶暮临:“师兄如何看待碎心堂我自是不知,但依凭这三年来师兄对其的看护,也能瞧出这里头的每一分心血……更何况当初师兄宁可舍去修为,也要保存姐姐留下的这一点势力,于我于姐姐,都算是恩。” 叶楚不说话,昏暗的烛光下只是瞧着对方的脸容。 出于意料,他竟看到了一丝狡黠。 叶暮临道:“师兄以为,我想要这碎心堂的目的何在?” “它一无是处,小公子想要它又是为了什么呢?”叶楚笑道,“除了它曾经是你姐姐一手创立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叶暮临也在笑,片刻后分外恳切道:“说来也不怕被师兄称作妄言。我要这碎心堂的确是干不出什么大事的……” 叶楚从喉间憋出点似是而非的笑意来,示意对方说下去。叶暮临也没多绕关子,停了会儿方才有些歉意道:“我想要它彻底消失。” 那一瞬间叶楚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 他伸手搭上沉心剑的剑鞘,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敲其上纹路,好一会儿才笑问道:“叶小公子能给出什么筹码?” …… 风声已渐渐听不见了。 那双眼终于合上时,她听到身后有人轻叹。 叹息声极轻,合着火星作响的声音被夜风带走。叶沉心坐在避风处,将手下的毯子提高了些,正巧遮住女子肩上被妥善处理过的伤处。 等到确认对方的呼吸已然平缓,她这才坐直身,看向稍远处正忙活着的人影上。 “这是哪?” 韩公子答道:“沉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儿是孔雀海附近。” 她垂下眸,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一只手却仍掩在毯子内。韩公子朝她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正见着这么一副场景,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霜姑娘伤得可重?” 叶沉心答道:“死不了。” 韩公子点头,不再多说。 他知道叶沉心并非医者,能给出这么一个结论全是以往生死间的经验而已。楼霜白这次伤得可不算轻,也不知对方在孔雀海里究竟遇见了什么。 霜刃凶名在外,能逼她至如此境地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可在此之前,却未有关于此人的任何风声……这件事不管是在他看来,还是在对面那个正闭目沉思的前调度使心里,都是一记警钟。 他不知对方在沉默中是否是在做接下来的打算,但他能很清楚地知晓,眼下那个昏迷着的女子,并不如何安生。 楼霜白的异常叶沉心自然是第一个感受到的。带着血污的指尖掐进手心是尖锐的刺痛,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未变,只是顺着对方的动作,将手掌覆到了对方的脸颊上。 发热的触感顺着手心传来,叶沉心挑了挑眉,微凉的拇指顺势拂过对方的眼皮。 对方的眼珠在急速颤动着,似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 她忽然一笑。 楼霜白这半生,又何曾遇见了什么值她回味的“好事”呢。 决定刹那铸下,她将手指从对方无力的掌间收回,又拂开粘在她额际的带着血的发,道:“有件事,要你帮忙。” 韩公子的动作一顿,转而望向了正站起身的叶沉心。 果不其然,在对方眼里瞧见了已许久未见的冷冽神光。 于是他终于得见只活在传言中的锋芒。 叶枕寒目光越过对方眉眼,直达她身后仍然昏睡着的楼霜白,不过数息便收回目光:“山南海北,愿为驱策。” 叶沉心似乎是笑了笑,看了一眼飞沙关的方向,方才问道:“你的情报网下,应该已经接到来自不空关的消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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