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殷祺道:“当晚楼霜白曾有向我说过银沙石林。” 柳知言挑起眉:“哦,那位霜师姐么。不像是她做的。” 叶楚笑道:“理由?” 回答他的,却是一旁的阿季:“霜姑娘杀人极是利落,创口窄小,却刀刀毙命。” “不错,”柳知言续话道,“那位霜师姐和陆风离算是同门师兄妹,以她的脾性和身手,也不会好端端地对自己同门下手。何况杀人之后还碎尸是件又麻烦还晦气的事,我想霜师姐不会这般做。” 事态愈发复杂,叶暮临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随着探讨渐渐浮出水面——却还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他本就对情势不甚了解,当下闭口不言,听着他人讨论。 听他们之言,明教里似乎分出了两个派别,一个仍然保持了在大漠深处韬光养晦的想法,另一个则是借由龙门荒漠里的势力重新向中原渗透。 所谓龙门荒漠里的势力自然指的是浩气盟——当然恶人谷也有必要,只是相比于浩气盟的康庄大道,恶人谷显见是条泥泞丛生之路,还是不知道尽头是不是座悬崖的那种。 但破立令犹在,当年光明寺事变的阴影更如利剑悬顶,明教若是想要再复当年辉煌,定是没那般容易。 眼下又探讨了接下去的一些事,叶暮临不解其意也就没有开口。到得后来柳知言向李殷祺讨了一份信便带着人先行离开,叶暮临这才发现,她带着的那几人除了阿季在介绍时寒暄了几句之外,便再也没有开口。 他愈发觉得有哪里不对,瞧着人走了,心中没来由生出警惕感来。 叶楚见状,轻笑道:“小公子是不是觉着哪里奇怪?” 闻言,叶暮临抬眼看他,见着对方正靠着门扉,怀中抱着剑。 那一瞬间如同剑意当面,刹那将他的灵台震了震。 他想说“你怎么知道”,出口的话转了个弯,便成了:“柳姑娘如何得知,银沙石林的那些人是被碎尸了?” 叶楚笑起来,朝着二人一抱拳,自出门离开。 叶暮临不明所以,却隐约瞧见门外似有人等候了许久的模样,当下便把目光投向了土匪头子。 李殷祺却道:“季先生怎么看?” 阿季问道:“银沙石林的那些明教弟子,死状究竟如何?” 叶暮临白着脸,回想起当时的情状,勉强给他描绘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阿季听罢点点头道:“的确不像是霜姑娘会动的手,除此之外,小公子还记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他皱眉思索了很久,方才道:“陆风离似乎非常惊讶,开口便认定是恶人谷的人干的。” “惊讶?他若是做好了要与浩气盟结交的准备,也知道这是有风险的,恶人谷的人要下手不是理所当然?” 三人忽然都想到了什么,只是李殷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本就没打算说;阿季却也是一副沉吟的模样,像是想不透其中的关系。 唯有叶暮临忽然道:“干这件事的人,会不会是秦苏?” 土匪头子笑道:“理由?” 叶暮临道:“如季先生先前所言,陆风离若是当真要与浩气盟合作,那恶人谷的人下手理所当然,他不应那般惊讶甚至愤怒。反过来想,若是浩气盟这般做,于情于理,不是便说得通了么?” 李殷祺与阿季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激赏之色,当下便也道:“这自然也是一种可能。” 叶暮临像发现了新奇玩意一般,犹自接口道:“秦苏虽为浩气盟中人,但我之前观他行事却甚是注重结果,颇有些不择手段的模样。如果他想借此断去陆风离后路,好让对方更加归顺浩气盟,我觉得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神色很是严肃认真。若仔细去看,小少爷眉宇间的稚嫩已淡去不少,不知是否和这些日子的经历有关,此刻的叶暮临让人瞧着,忽然像一只欲待振翅的幼鹰。 于是土匪头子道:“你能想到的事,陆风离怎么会想不到?既然陆风离能想到的,秦苏自然也能想到。” 叶暮临被这一道一道地给绕得有些懵,反应过来却察觉对方不知不觉间贬了自己一顿,顿时好一阵不快。想瞪他,想想对方的身份,终究还是认怂,只是梗着脖子道:“那……是谁想嫁祸浩气盟?” “想嫁祸浩气盟的,还会有谁?” 叶暮临当即睁大了眼:“……不、不会吧?真的是……你——我们?” 小少爷很上道,心思也转得极快。土匪头子便也不卖关子,点点头道:“是‘我们’,也不是我们。恶人谷可不是一块铁板,这样做显然激怒的不仅仅是陆风离,更是陆风离身后的明教——浩气盟当然想看到这个场面,可惜有人更想看到,甚至不惜动用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伸出了这只手。” “所以,是谁?” “调度东使。” 叶暮临想,自己大概不知道震惊是什么情绪了。他这一日下来着实被惊了好几次,心思在诸般刺激之下居然转得愈发飞快:“所以这就是碎心堂来找我的原因?” “差不离了,当年调度北东二使不和是全谷上下人尽皆知的事。叶沉心去后,东使想要斩草除根,只是被叶楚所阻不得不放弃计划。现如今叶沉心‘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出来,东使坐不住了,却失了拿剑的气力,这事便落在他那个徒弟身上。” 叶暮临仔细听着——事关姐姐的事他一向听得很认真——便听土匪头子道:“若是东使,自然不会将手伸到我这,可既然是他那徒弟操刀,行事若有冒犯,也不是很奇怪的事。” 这番话本是听着十分深明大义,可叶暮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阴气森森,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凶豹。 于是他再开口,便又有些小心翼翼:“那当下我们要做什么?我记得你说过调度使是十四极道魔尊之阶,以你之力,怕是难以抗衡吧?” 阿季笑一声:“小公子无须担心。调度使之位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撼动的,统领如今坐镇飞沙关,听的令却不是东使下发的。” 叶暮临后知后觉想起来:“是了!这儿其实还是听从叶问颜的调度,是以东使的手伸到这儿,着实伸太长了。” 话出口,却见阿季和土匪头子都是一脸莫测的笑意,当即又敛了脸上神情。 见状,阿季便道:“我房里还煎着药,便先行告辞了。” 余下二人亦朝他略行一礼。叶暮临行的是全礼,李殷祺行的是半礼。 待到先生离开,叶暮临方才挠了挠脑袋:“先前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李殷祺摇摇头:“没说错什么。东使徒弟伸的手太长,确实只能由叶问颜出面——可他如今下落不明,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 叶暮临觉得自己在这飞沙关待久了,居然真的练出了些胆魄。放在数月之前,他听到叶问颜的名字还会心惊胆战好一会儿,而当下却显见心平气和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耳濡目染的缘故。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先前还没说,秦沛然和楚公子的关系。” 李殷祺不置可否,取了外裳披上对他道:“出去走走?边走边说。” 土匪头子的声音太温和了,简直不像是坐镇飞沙关的统领。叶暮临恍然回想起初见日时对方满身的杀气,似实质利刃刺进体肤。 再一对比如今的李殷祺,简直判若两人。 心里头那种怪异的情愫又浮起来,扰得他满耳发烫。等不到答复的李殷祺回过头,喉中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嗯?” “……好!走走!” 不知为何,似乎有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第29章 /暮尽/章二十九·涌故 叶暮临以为李殷祺所谓的走走,其实就是寻个偏僻处说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结果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的走走,还真的是……走走。 从议事厅往外,过二进门,到望风哨,甚至看管粮草、兵器等后勤处也带着他一路过了。路上自然少不得问候与寒暄,多半都是朝着他李殷祺的,叶暮临跟在一旁,像个小跟班。 就在叶暮临感觉飞沙关上下大概都知道了他们的统领带着跟班出外巡视的事时,李殷祺方才不紧不慢地说起了先前他的问题。 “嗯,秦沛然和叶楚的关系嘛。” 他竖起耳朵。 “是敌人,也是朋友,更是爱侣。” “……啥?”叶暮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前面两句他都听得懂,后面那句他怎么听都觉得听不懂,“爱、爱侣?是我以为的那种爱侣?” “是啊。”李殷祺的神情十分理所当然,“这种事在恶人谷里也不算少见,龙阳之好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叶暮临想起秦沛然看着叶楚时的神情。 他忽然知道当时对方眼中仿佛能掐出水的温柔是因何而来了。若是寻常至交好友,断然不会又那般坚决却温柔的神情的,本是剑一般锋利,却生生藏进泉波。 叶暮临有点怔:“那敌人之说,又从何而来?” 李殷祺带他爬上望风哨,叶暮临站定在城墙上时便觉沙风迎面而来,连忙拢了拢风帽。 今日风沙不算大,因此李殷祺说的话很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秦沛然当初是东使所属,奉命清剿谷内残余的叶沉心势力——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这秦沛然早些年间便放过话,说是谁人敢动叶楚一根头发丝,便要先问过他手中的枪。嗯,后来亲自废去叶楚经脉的,却也是他。” 叶暮临想了一会儿,决定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只是干巴巴问道:“既已份属敌对,如何还生出了情意?” 李殷祺只笑一声:“这个问题,你得问叶楚了。” 想想也是,人家的私事,李殷祺再是如何神通也不太可能知道。世间情之一事,本就教人捉摸不透。 他垂下眸,片刻却似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问题太过峰回路转,饶是李殷祺也着实想不到小少爷的思维居然跳跃得如此厉害,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嗯?” 叶暮临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问出口了也不好收回,索性道:“我是在想,为何当初叶楚经脉被废,却仍同秦沛然……嗯,在一块。秦沛然若是真的喜欢他,又为何要动手?” 李殷祺似乎听出点叶暮临的弦外之音,笑了笑道:“小少爷,情这个东西,没你想的那么伟大。秦沛然和叶楚都是置生死于度外之人,生死都不看重,何况所谓爱情?或许支撑这段情意的,只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而已。至于当初叶楚为什么会松口,大概只是因为他受够了?” 这显见是句玩笑话,叶暮临便也随之扯扯嘴角。 但他笑不出来。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长得愈发急了,只是走神的数息之间便扎根入土,葳蕤直上,瞬间攀住整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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