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魏君所言,太尉荀含光…所行所为,太没有为臣之道了。 他想起魏君所讲的故事。 秦朝之时,将军王翦将征,多请以美田宅园之封,惧己之功为秦王所疑,如今荀太尉之功,尤过王翦,奖赏却薄之,更屡拒加封。 就算天子信任,当年卫、霍犹不至如此。 闻当年诸将请于光武皇帝,称之武力莫之敢抗,文德无所与辞,此天命不可以拒。殿下,若有人想求得天命,所指岂非正是文德与武功? 自古贤臣,亦有周公吕望,岂可无端猜测忠臣? 周公吕望,还是王莽,殿下一试便知。 …真是,好个一试便知。 这让他如何说与兄长? …… 荀柔自太庙后殿中出来,直接走到尚书台。 今天堂兄或许不在,不过征拜姜峻,六百石吏任免,以及此次西征封赏将领的命令,也并不需经过尚书令本人。 只要尚书台撰写文书,归档入册,下发符书,寻着吏曹尚书和符节令就能办理妥当。 长安宫比雒阳皇宫还要恢弘大气,宫殿台基也彼雒阳宫殿还要高。 登台如登山,荀柔一鼓作气爬上尚书台,站在门口,先扶着墙把气喘匀。 “太尉?” 清朗如磬的声音,十分耳熟,荀柔抬起头,堂兄荀彧就站在身旁,身后还站着一个弱冠青年。 彼此作揖见礼,那青年睁大眼睛,目光在他身上滑溜一转,神情就让他想起少年时的郭奉孝。 “太尉有事,何不遣人相招?”荀彧问道。 “我见过陛下,顺道过来。”荀柔不好在插腰喘气,站直身体,他望向荀彧身后,“阿兄,这是你新辟的文吏?” “这是扶风法孝直。”荀彧犹豫一瞬,伸手扶住堂弟的手臂,“其祖是扶风学士法真。” “法正,见过太尉。” …咦? 荀柔微愣了一愣,回过神来。 既然徐元直都能辟祸长安,那法正出现在此,似乎也并不奇怪。 汉室这面旗帜,总在微妙之间,显露出非常效用。 “好,好生为朝廷效力。”荀柔勉励了法正几句,见堂兄没修产假,也不多说什么,请他安排人手,招大司农、少府等公卿,及太学农家博士等人,商议治理蝗灾事宜。 “不能拖延了,就今日,先定出章程来,便好施为。”
第224章 治蝗之策 荀柔乘上马车准备出宫之际,听闻司空杨彪恰入宫来,正至太庙前伏阙谢罪。 还,真是有意挤兑他? 荀柔的手扶着车壁,回头望向太庙的方向。 “第二回?”他向荀彧问道。 三公请免,少不得一套三请三让的把戏,杨彪第一回上书必已经驳回,不知这是第二,还是第三回。 荀彧点头,“太尉当劝一劝陛下。” 劝什么,劝陛下恳切挽留三朝老臣,忠心耿耿的杨司空? 荀柔动了动嘴角。 “杨司空行事,当真非同寻常。”法正说了一句聪明的废话。 所以杨彪此时,到底想挤兑他,还是想递梯子呢? “老狐狸。” 老成精怪了。 朝中三公,他是人不在江湖,处处有传说,王允有直谏名声,还曾经硬怼过宦官,也是好一张鲜明大旗,只有杨彪低调得几乎不存在,要免也是免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到显出来。 这要成功给他添了一堵,杨彪和弘农杨氏一战扬名,也能张帜纳贤,失了三公也是合算的买卖,今日一失,他日不是不能再复位。 若是和解了和他的关系,搭上荀氏这条船,对杨彪也不算坏事,他还有个在太尉府任掾吏的聪慧长子。 无论他如何应对,杨彪都没有损失,还似乎将选择权递给他。 连敌对派中,倾向温和的和解派,也会赞许这番操作 这里,几乎是特指,他的堂兄,大汉尚书令,荀彧。 即使看懂他的文章,清楚彼此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却仍然希望能够有更温和、和平的办法协调,而不采取激进的手段。 这当然也是堂兄,不同于大多数良心都坏掉的政客的,可爱的一面。 荀柔一眼略过已露出赞同之意的堂兄,看向法正,“孝直以为我当如何应对?” 这位在演义中似乎是个狼灭?他有些好奇对方的看法。 法正精神一振,迅速了想了想,答道: “司空司地,掌农事,管粮仓,长安诸仓,不知经不经得查。” 既伏阙谢罪,就将罪落成真的? 这当然不行。 “如今蝗灾蔓延,粮仓不能出事。” 至于诸位粮仓官吏的操守,只能说高低起伏,去掉最高去掉最低,留下的中间值,在大汉官场中,已经超过平均。 法正愣了一愣,慌忙俯首道,“太尉考虑周全,是在下短视。” 荀柔摇摇头。 他还有一个理由。 大司农士孙瑞,其人颇有才干,只是出身稍显平常,故而始终没有登上高位,属于他想要拉拢的中间派。 这一二年,农署各部早陷于他与杨彪等两派之间的斗法,士孙瑞被迫夹在中间,多只能袖手一旁无法辖制,牵连人家,也不大好。 最后,这次救治蝗灾也还要用上他,罢免再选一个重新上手,恐怕还更不如。 不过,法正的计策不行,他也并非只有杨彪给的两条路走。 杨彪不是要他表态吗? 当然没问题。 在太尉府中,关于救治蝗灾的会议,在午后开始。 东汉以来,也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变化,蝗灾十分频繁,其中最倒霉的汉孝安帝在位了十九年中,有记载的蝗灾足有八次。 其中,自延平四年,六州蝗;五年,九州蝗;六年,十州蝗…到元初二年,十九州蝗,这场蝗灾足足跨越了七年。 从最初,朝廷能大赦,免税赋,举贤良,到最后只能下诏自斥“朝廷不明,庶事失中”。 兰台令荀忱挂着黑眼圈拿出光武帝以来,所有关于蝗灾的相关文书记录。 “……朝中多以抚恤,大赦天下,减少郡国贡赋,或调荆州、扬州二地谷输中原……各地或有郡守县令勤勉,以水淹、土埋之法,但飞蝗无尽,自旁郡蔓延而至……” 有了这份文书记录,一些官员提出的诸如蝗灾为上天示警,举贤纳良,祭祀之类的意见办法,也就容易驳斥了。 其实,能被招来参加讨论的官吏,也没几个真相信祭祀举贤之类的办法能够奏效,这不是…没别的办法,又不能不表态。 荀柔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不过是安抚民心。 老百姓很善良,也很善于忍耐。 大多数时候,朝廷给一个理由,大家就能继续忍下去,直到实在忍不了为止。 至于赈灾,记在文书中的仁政,落实的寥寥无几。 就荀柔自己幼年经历,灵帝时几次大疫,哪一次没遣宫使、医工出访赐医赐药,慰问孤寡,可若是真的实施,当年哪会有张角的黄巾起义? 其实稍稍计数就知,天下十三州,每人赐三斛五斗的,朝廷仓中哪有那么多粮草赈灾? 三斛,可有足足一百斤。 官吏们商议的办法,和过去也无不同,也就是抚恤,维护治安老一套,最多不过添一些,以工代赈之类的细节,却没有一个人能说一说根源问题。 荀柔心中焦燥,叩了叩桌案,全场肃静。 他环视了一周,终于将希望落在荀悦带来的几位学士身上。 “不知陈公以为,治蝗当如何行使?” 他先问这一位,是先秦时大农许行弟子陈相的传人。 见到农家两位贤人,便能明白,为何农家在两汉以后,逐渐衰落,几度几乎失传。 《孟子。滕文公》中称农家“贤者与民并耕而食”,荀柔原本以为多少有些夸张,见了此二人却相信了。 两人一个老年,一个中年,都晒得黧黑,身瘦如柴,与田间老农无异,即使穿着直裾,头戴长冠,也与一室白皙文雅的文吏,完全不同。 陈躬并不局促,从容拱手一礼,坦然露出一双粗粝脏污的手,“老夫以为,治蝗之要有二,一在扼其发展,以救谷粮,二在除虫卵,以防再生。” 专业啊! 荀柔眼神顿时一亮,“请细说。” “先圣言,水、旱、霜雪、疾病、虫害,是为五害,其中虫害之一,便是蝗虫,此物少则分散无害,多则聚集成灾,行无定止,繁衍极快,先食谷物,再食草木,草木食尽,更伤人畜,危害极甚。” “还要伤人?”有官吏悚然。 “不错,”陈躬肯定的点头,“草木食尽后,蝗虫族群迁徙,然由有虫卵在,月余再化成虫,无草木可食,则将食人,幸如今尚未至此。” 荀柔想起昨天那一场虫雪,不免也心有余悸。 “不过,至其食人,则一地之虫将尽,当是时,在以火烧之,则能尽除。” “可次岁,草木复生,蝗虫又会回来吧?”荀柔问道。 “若蝗灾未尽,当会复来。”陈躬再次点头,“故蝗灾之根本在止其繁衍,务在截其蔓延,根在杀其卵嗣。遏其发展,当以火烧之法,其卵生于土壤,需经月方化,可用水淹、土埋之法。” “古书记载,杀虫卵用砒霜更有效验。”陈躬身旁的中年人许复道。 “勿再说,砒霜剧毒,虽可杀虫,亦伤水土,人食则死。”陈躬却不同意。 “太学土地洒砒霜杀虫,如今已无虫卵再生。”许复争辩,“复灌之后再下种,则无此患。” “什么?你自作主张在太学洒了砒霜!”陈躬愤怒起身,一手扯住许复的衣襟,提起拳头。 “和水洒的,已有月余,老师不也没看出不对吗?”许复一个中年汉子,居然中二少年一样瞪大眼睛,梗起脖子。 “什么!” 眼看拳头就要落下。 “陈公勿怒,”荀悦不知何时已到二人身后,温和含笑的抓住了陈躬的手臂道,“此事我也知晓,许君想试验古法,也是为了解蝗灾之患。”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扬起的拳头压了下去,又转过头,依旧神情温和,“许君何不告诉陈公,只洒了靠东墙边的二亩土地?一处洒,与一处不洒,正好比较两处种出谷物,是否有所同。” “祭酒所说果真?”陈躬由自愤愤。 许复不答,将腿一盘,眼神虚瞟满室的看热闹的人,两手把着膝盖又将腿盘紧了些。 然后荀柔亲眼看着大兄将陈躬按坐下去。 “一时失礼之处,还请太尉见谅。”荀悦按住两人,来到堂中,温文尔雅、风姿翩翩长揖一礼。 “君子之争,君子之争,没什么失礼的。”大兄厉害啊,荀柔连忙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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