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过去历史上记载的这种随意上书陈事的活动,绝大多数竹简最后的命运都是火炉。 至于后面的几条更不用说了,没有预设的建议,就是一堆空话,表面看着光鲜,底下什么都没有。 可惜长安城内,干实务的人还是少,或者说,长安城内许多书生,都在为蔡公的头两条欢欣鼓舞,热血沸腾。 上书都传出来了,荀柔也知道不能太违背民意,但怎么做,诏书怎么写怎么下,却还可以研究。 他心里先想了几条,顺手就在副本上计了几笔,等过后商议蝗灾应对时一起处理。 次一件事,便是光禄勋。 光禄卿种拂身故。 “光禄勋,朝中有议渤海王妃之父伏完。”荀攸道。 “渤海王妃之父掌管宫门,恐不相宜。”荀柔眼都不眨便想出一个理由。 光禄卿人选,在他知道种拂去世,就已经想过了。 他要推姜峻上台。 这既是奖赏姜氏忠义,也是吊着陇右的一根胡萝卜多少年,凉州都没出现过中朝高官了,也不由得凉州民心不附。 朝中重要的就这两件事。 此外便是东面,以冀州与兖州为中心的战场,已经蔓延开了。 先是蔓延到徐州,徐州陶谦与袁术有结盟,于是向之求救,袁术便攻击了兖州背侧。 结果袁术战果上未取得,被孙坚偷了家,孙坚与其子趁其出兵,拿下了颍川。 孙坚已向朝廷投诚,手中拿了南阳和颍川,如今便也不用太担心雒阳了。 至于其他 “孙家幼女与友若之子定亲了?!”荀柔吃惊。 “正是,”荀攸点点头,“难道有什么不妥?” “不…没有…” 他侄儿定了糜家女,他堂侄定了孙小妹,他们家薅了大备备两个老婆…不,是救了两个小姑娘免入苦海啊! 刘玄德是好人,就是有点费老婆。 “还有一事”荀攸垂眸。 荀柔难见他为难,声音立即软了八度,“何事?” “阿兄已为阿熙择了弘农杨氏女为妇,恐怕辜负小叔父美意了……” 荀柔微微一愣,便摇摇头,“婚姻之事,自当父母之命,如此也罢了。” 荀仹性情有些急躁不定,他看中的那个姑娘王异,却文武皆通、性情坚韧,就算门第相对普通,但实在人才难得,故而他才匆忙写信回来。 荀祈却给阿熙定了弘农杨氏…… 若再想,这是在接信前就定的,还是接信过后…… 荀柔心里叹了一声,却没再多说。
第223章 君臣之道 “公达,我不欲与你为难,”荀柔沉默许久,才道,“你转告公衍,既出五服之亲,他的家事,我的确不该插手,唯除买卖民田,我绝不容忍。若他这样做了,我便只好将阿熙送回家。” 这是他的底线了。 “唯。”荀攸俯身稽首一礼。 荀柔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不住,“公达,你…劝一劝公衍吧。” 许多事,荀祈真的不明白吗?阿熙,阿熙并无特别出众的才华。 走这一步,荀祈有多少想拿捏他的意思? 可,荀柔想起当年击缶而歌的衢兄,终究狠不下心肠。 荀攸直起身,认真的对他点点头,“好。” 次日,长安皇宫,宗庙偏殿。 “伏公为渤海王妃之父,光禄勋之职守卫宫门,恐不相宜…… “汉阳姜氏伯达,素怀公正,贞高绝俗,宜征拜入朝,必能尽忠职守,护卫陛下…” “大赦之事,请陛下甚思,定国之道,在于赏罚分明,轻行大赦,则国家无威,况今遭大灾,天下动荡,若释刑囚恶徒,为祸民间,岂违陛下仁厚本意……” “救治蝗灾之策,还请陛下稍待,臣这几日详查灾情过后,再行商议……” 殿中鎏金兽炉缓缓燃着宫香,御座两侧的金鉴冰山一丝丝释放着冷气。 俊美修皙的年轻太尉,跪坐得笔直端正,恂恂而语,声音低醇如流银泻地。 刘辩直愣愣的凝视着,似听非听。 他一年有余未曾见到太傅,再见,清隽的容颜,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陛下以为如何?” “就依…太尉之言,”望过来的眼眸含着清泠泠寒光,刘辩忍不住心底一颤,“啊,先生征战辛苦,清瘦许多。” “为国效力而已,不敢言辛苦。” “太尉安定凉州,有功社稷,本当大宴庆贺,只是如今却不好如此,朕将河东闻喜县三千户,以为恩赏,赐与先生,诏书稍后传命尚书台着笔。” 荀柔心中想着蝗灾,闻言愣了一愣,好在他早预计到这次封赏,当即俯身推却。 “臣以薄才,受陛下之信重,忝居三公之首,向来战战兢兢,唯思勿负天恩,今岁先有长安地动,后又蝗灾四起,臣皆有失查之过,陛下不咎臣罪,臣又岂敢厚颜受赏。” “这…蝗灾与太尉并不相干……”刘辩望着那如蝶翅般铺展的广袖,轻声道。 “臣实不敢受赏,还请陛下收回,咳咳咳…”低伏的姿势,让荀柔胸口有些不适,不由低咳。 “…那、那就罢了,先生快起来。”刘辩忍不住起身上前,弯腰扶住他的手臂。 “咳咳,臣失仪了。”天子显然没做过这种事,托着他的手臂,半高不低,右手反倒没法使力,荀柔单手费力支撑起来后,连忙抽回手臂,从袖中取出巾帕掩口。 “先生有恙?”刘辩关切道,“诏太医令前来” 后一句,是对跪侍在角落的宫人说的。 “不必,臣无事,多谢陛下关心。”坐起身后,胸口憋闷减轻,荀柔摆手拒绝,收了巾帕。 刘辩缓缓握紧滚烫的手心,站着不动,目光跟随着他。 就近看,荀太尉依然隽丽俊美,却也并不完美无瑕,消瘦憔悴,脸上尽是被风霜摧残出细小纹路。 就像,尚方所新烧出的细细裂纹的白瓷。 但望着那沾了些许水色的淡粉薄唇,他听到心跳鼓荡的声音。 “陛下若无事,臣就告退了,虽只权宜,但此地臣实不当久留。”荀柔垂着眼眸,并未注意天子的目光。 “朕…”刘辩目光一低,那条从绛底玄纹腰带边垂下的紫白二色长绶,就落在他眼底,锦鞋不到一步的距离。 他的目光纠缠着长带,欲向上攀,又心慌胆怯。 他并不惧殿中的侍从,也不惧被人知道,只是,惧怕先生…惧怕先生知道。 荀柔皱了皱眉,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微妙古怪。 但未等他想清,殿中那架宏壮的漆画错金屏风,发出一丝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辩一惊,神情恢复清醒,他急促了喘了两口气,连珠箭一般开口,“还有一事朕想同太尉商量,阿弟…朕是说渤海王,渐已长成,渤海王与朕说,他对货殖之道颇有兴趣,想去尚方所学一学,太尉以为如何?” 他想起私下与弟弟的商议。 若是天下承平,弟弟早已该就藩,为一国藩主,可如今天下大乱,藩国却不能往,阿弟又已经长大成亲,还是想作一番事业。 臣弟并不通武略,不过读得几本经书,不敢枉谈治国之道,听闻太尉以尚方所增益国库,臣弟想学一学,将来也能相助兄长。 阿弟有此心,自无不可。 听说尚方令是由太尉所辟,还请兄长,代我问一问太尉吧。 阿弟想要有作为,当然是好事,问一问先生,似乎也更周全,但… 刘辩说出后却发现,先生似乎生气了? 他…说错了? 荀柔在听完天子所言,确实一股火气霎时自心头而起。 他被触怒了。 关中民生,依靠的是河东的铜铁和盐池,织社之类,细水长流,其利归于百姓。 地方小,税收轻,却要支撑军费和庞大的政府机构,从雒阳带到长安的,董卓劫掠而来的财物早就用完了,他所依仗的,正是如今的尚方所。 如此命脉,让他交给刘协? 货殖之道,好一个货殖之道! 究竟是谁的主意! 他攥紧袖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应该想多了。 刘辩…天子,还不至昏聩至此。 谁出的主意? 刘辩…刘辩根本不会想到这些,那么是刘协吗? 对方知道他绝不可能让任何人染指这笔钱,所以才故意如此吗? 曹老板的偏头疼是不是被气的? 荀柔此时就觉得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他原本不想理会长安城中那些跳梁小丑,但现在发现,对方整日不干正事,所有心眼都放在这上头,还真能给人带来麻烦。 “渤海王既有心向学,如何不去太学?尚方所不过一群工匠,整日埋头泥土木屑,哪知道什么货殖之道?”他抬起头,神色平静的望了一眼屏风,竟还笑了笑,“陛下当听说过墨者多裘褐跂硚,墨家粗衣草鞋,哪有富贵像。” “先生以为不妥,此事罢了,是我考虑不周。” 冰凉的笑意,让刘辩忍不住心中发颤,他虽仍不明白太尉为何生气,此时却连忙道歉。 “先生,果然无恙吗?”他望着太尉苍白的脸色,关切问道。 “臣…臣听闻关中蝗灾,急行回京,其实的确有些劳累,还请陛下恕罪,臣想归家休息了。” “好、那好,先生快回去歇息,诸事都等先生休息过后再说,这些事都不如先生身体重要。”刘辩连忙答应。 荀柔心中的情绪,被天子这一番糊里糊涂的话削得七零八落。 刘辩是真心的,他无奈的心底叹息。 这样也好……这样的天子,不正是他期待的吗? “阿兄。” 缓慢沉稳的脚步很快远去,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从屏风后转出,殿门前已望不见人影。 荀太尉可剑履入殿,故不必在门前停留。 刘辩回身,“先生说得也不错,你想学什么,应当去太学,尚方所…就罢了吧,还有…光禄卿……”说到此处,他不由得露出愧疚,弟弟很少向他开口请求,他却不曾做到,“以伏公为中散大夫如何,朕特赐食秩二千石。” 一个实职,一个散职恩封,伏氏所求哪里是区区二千石。 刘协却并没有争辩,恭敬的跪下谢恩。 刘辩顿时松了口气,将弟弟拉起来,“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望着兄长欢喜的表情,刘协笑容却很勉强。 他是天子之弟,却也只是藩王。 成亲、建府、出宫,他也曾站在兄长之侧,却成为整个长安都看不见的人,就连府中长史、家令,都需要依靠伏氏来寻到合适人选。 他并没有怨言,君臣身份已定,他的确应当谨慎本分,若非天子之恩,他本应当在渤海郡,面对贫瘠的土地,横行匪患和四面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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