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尔弗雷德将蜂蜜热茶摆在茶几上。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布鲁斯，最终停留在克拉克乱糟糟的头顶。出于某种无由来的愧疚，克拉克正试图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胸口。 “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克拉克少爷。”阿尔弗雷德温和地开口，但当他看向布鲁斯，亲和的神态便悭吝地消失了。 “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说，“我认为我们应该聊聊。” “不。等等，阿尔弗雷德，不是布鲁斯的错。是我想要帮忙。”克拉克深吸了一口气。他确信阿尔弗雷德是值得信赖的；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布鲁斯为自己承担后果。 “布鲁斯正在帮助别人，但是有人准备伤害他。我能够听见一切正在发生的事，”克拉克有些忐忑地、颠三倒四地解释，“然后我就尽快赶到现场。那些子弹……我不知道，它们飞得并不快，打在身上也不会疼。我没有受伤，布鲁斯和那名女孩也是。”他停顿了一小会儿，试探性地瞥了一眼阿尔弗雷德，唯恐老管家余怒未消，“我希望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想帮忙。” 阿尔弗雷德盯着克拉克看了一小会儿。布鲁斯不确定自己的管家究竟会把克拉克的陈述看作事实，还是妄谈。他不着痕迹地握住克拉克的手，后者的体温一如既往地温暖，但掌心却在沁汗。 “那么，”阿尔弗雷德无奈地说，“您也跟我们一起来，克拉克少爷。” 布鲁斯舒了口气，他轻轻拍了拍克拉克的肩，以期给他无声的安抚。但克拉克脸上的凝重丝毫没能因此缓解。他并不是第一次展露异状——彻底的、和地球格格不入的；异形的。变态的。他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在实验舱中第一次腾空而起、第一次不治而愈、第一次烧穿铁链，那些曾经亲昵地呼唤克拉克的科学家们，他们的神情被无可掩饰的恐惧吞没。 没有人会愿意接受一个和自己、和全人类截然不同的物种。阿尔弗雷德一定对克拉克感到非常失望，老管家或许还以为后者是一个善良诚恳的好人；而不是以谎言和沉默为遮罩的异种。哪怕无穷无尽的道歉也没法挽回阿尔弗雷德——以及布鲁斯。 “去找他”——托马斯对克拉克这么说。他希望克拉克不再孤单；他希望布鲁斯不再孤单。但克拉克，他不敢确定布鲁斯会乐于接受一名外星人的陪伴。他能够替布鲁斯挡下子弹，但更有可能在能力失控引致的灾难中为布鲁斯带来伤痛。 如果，克拉克轻声叹了口气，如果他伤害到布鲁斯，该怎么办？ 但克拉克乱糟糟的思绪被布鲁斯冷不防的疑问剪断了。 “你确定自己没受伤吗？”布鲁斯皱起眉头，“你在发抖。” “或许，克拉克少爷应该先换上干净的衣服，布鲁斯老爷。这是您的疏忽，您没照顾好他。” 阿尔弗雷德把一件松软的睡衣递到克拉克怀里，而布鲁斯则为阿尔弗雷德的指责抿紧双唇。 “我没义务时刻照顾他。”布鲁斯硬邦邦地说。 而克拉克，他居然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是我会保护布鲁斯，”他说，“我应该这么做。” 阿尔弗雷德挑高了眉毛，布鲁斯则为此沮丧地挪开视线。 “好吧，”他咕哝了两声，“好吧。我会处理这个问题。” 布鲁斯看向克拉克，他的目光像是跳动着拨起的开关，令克拉克的神色簌簌而动，如临大敌。 “你想帮我，”布鲁斯干瘪地开口，与此同时克拉克随之忙不迭点头，“但你不能这么做，克拉克，这对你而言非常危险。如果你被人撞见与蝙蝠侠同流合污，那么，你就会遭到通缉。更糟的是，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保护你。……我失败过很多次，我并不擅长保护他人，克拉克。” 克拉克眨了眨眼。和布鲁斯预想之中的困惑，或顺从不同，暴风雪一般势如燎原的哀伤从克拉克的眼中倾泻出来。最开始的几秒钟里，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直到再次抬起头来，某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催促克拉克与布鲁斯对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轻缓地开口。 “是因为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吗，布鲁斯？”克拉克低声说，“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所以不能陪在你身边。所以那些看到我的人，会知道我是个异种。他们会讨厌我，害怕我，驱逐我，囚禁我。”他轻哽了一下，“你会离开我。” “不！我不是……我不会离开你的，克拉克。我没有要赶走你，”布鲁斯手足无措地将额发向后理去，“问题在于，我不擅长保护别人。你不是怪物，我才是，克拉克。蝙蝠侠才是这座城市的怪物。你没必要成为我的同类，你可以生活得更好。”克拉克值得普通的、正常的生活；绝不应该陷入和蝙蝠侠相关的英雄泥淖。在吞咽、忍耐惊人的折磨和险厄过后，克拉克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偏执、顽固、至死不渝，以及与之相伴的，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公义之路。 布鲁斯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撕扯出单词。 “如果你，该死，如果你一直待在韦恩宅，待在布鲁斯·韦恩，而不是蝙蝠侠的身边，我就能够更好地保护你。”而克拉克一瞬不瞬地望着布鲁斯，这会儿，他终于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不太明白布鲁斯·韦恩为什么非得和蝙蝠侠割席。 布鲁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蝙蝠侠总能够罗列出无数条合乎逻辑的理由，用以说服他人。但克拉克的拥抱随之而来，融化了那些坚冰似的冥顽不灵的说辞。布鲁斯感到自己撞上了一团绵软的，令人不由自主沉湎其中的云雾。 “但是，”克拉克说，“是我会保护你，布鲁斯。我会帮助你。” 一大团潮湿的蓝色墨水在他的视线里晕染开来，布鲁斯为那其中蕴含的湿意感到心惊胆战。他的——蝙蝠侠的喉咙微微收紧。布鲁斯清楚自己没法再拒绝克拉克。 “好吧，但你不能像今晚这么直接飘出去。还有你的衣服……你的装束。我会给你想出解决方案。” “布鲁斯，”克拉克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的话音小跳着抬高了，“布鲁斯！太好了。谢谢你愿意让我帮你。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布鲁斯张了张嘴，但他发觉自己从舌根开始陷入干涸。这糟透了，面对克拉克坦率的表白，却无言以对。而那些干燥的、沙暴一般的深红色从布鲁斯的耳后呼啸而来；即便他运用蝙蝠侠的意志，令它们悬崖勒马，布鲁斯依旧感到自己的头脑的一部分烧得发烫。 他抬起手臂，轻轻环抱着克拉克的后背——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没什么不好，布鲁斯在脑海里自言自语。 * 落地窗被幕布遮盖，昏暗笼罩着会客厅，令周遭更显得空旷。但很快，阿尔弗雷德点亮了壁灯。暖黄色驱散了阴翳的氛围，但克拉克仍旧畏惧地站在远处。 “卢修斯，这是克拉克。” 布鲁斯侧过身，握住克拉克的手，将他牵到卢修斯面前。“克拉克，这是卢修斯，”他补充一句，“你可以信任他。” 卢修斯若有所思地盯着布鲁斯和克拉克紧握的手，挑高了眉毛。 “看来你的恢复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韦恩先生。”卢修斯说。 布鲁斯顾左右而言他似的清了清嗓子。他绷紧下半张脸，说：“我是想请你为克拉克设计一套新的制服。” 卢修斯微笑起来，不置可否地点头。“您说得对，韦恩先生，”他端详着克拉克的宽松家居服，“出席正式场合，的确需要一身更加庄重的装束。” 布鲁斯无奈地摇头，他总是对卢修斯诡异的幽默感束手无策。“并不是时尚方面的，”他说，“我指的是实用方面。舒适、牢固、柔软的布料，最大限度减少空气摩擦。”说着，布鲁斯若有所指地看向克拉克，“最好能够防弹，降低对阳光的反射和折射。” 但卢修斯罕见地不为布鲁斯的要求所动。他沉默地结束与布鲁斯的对视，将目光挪到克拉克脸上。而克拉克尽量令自己英勇无畏地迎接这名陌生来客的凝视。 “我不认为您这么做是符合道德的，韦恩先生，”卢修斯拉长、放缓了话音，“无论你的初衷是为了什么。我的辞职信一直留在办公室，希望你没忘记这件事。” 隐藏在卢修斯话语中的指责让布鲁斯尴尬地皱起鼻尖。他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会给我打上不择手段的标签？克拉克不是我找来的雇佣兵，或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跟我来，你会明白的。” 即便早在布鲁斯披上披风的第一天起，卢修斯就习惯成为前者不言而喻的技术支持，但卢修斯始终不太习惯进入蝙蝠侠的秘密基地。他并不热衷于了解太多秘密。而当布鲁斯将克拉克的生理数据展示在卢修斯面前时，卢修斯就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布鲁斯卷入不容抗拒的漩涡。 “你的证据非常具有说服力，韦恩先生。据我所知，地球上没有任何一名人类能够拥有类似的生理数据。” 卢修斯停顿了一小会儿，他先是瞥了一眼安静地端坐在不远处的克拉克，然后用手指向那张CT片。“容我冒昧多问一句，”他说，“克拉克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布鲁斯沮丧地叹了口气。他用力揉了揉眉心，紧接着摇头。他说：“我不确定。或许对克拉克的族群而言，雄性群体也应该拥有子宫。但他经历过数次外科手术，所以无法排除后天移植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他可能都没法理解这个器官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或许知道（know），但并不明白（understand）。” “即便如此，您还是决定让他参与到您的事业当中来，韦恩先生。” “我没法拒绝他，卢修斯。他会飞，拥有超级速度，与其让他每次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犯罪现场，还不如由我来安排他的……工作。随便怎么说都好，”布鲁斯轻叹一声，“再帮我一回，卢修斯。” 卢修斯没有回答，他盯着布鲁斯看了几秒钟，然后转身向坐姿端正的克拉克走去。 “克拉克先生。”卢修斯温和地称呼。 “卢修斯，”克拉克几乎在下一秒钟就挺直后背，他拘谨地抬头看向卢修斯，“你好，先生。” “别紧张，克拉克，你能站起来吗？我需要为你测量数据。” “噢，呃，好的。当然。” 克拉克飞快地摆出标准的大字型，并且再三命令自己不准在陌生人的触碰面前逃开。 “卢修斯，”他低声说，“卢修斯先生。您和布鲁斯认识很久了，对吗？” 卢修斯精准地记录克拉克的体型，同时点头：“是的。我们是老朋友。” 在随之而来的静默里，克拉克吱唔了几声，就好像他选择即将说出口的话语令人羞于启齿。“那么，布鲁斯他，”克拉克再次陷入进退维谷的沉默，“他以前是什么样的？我似乎不应该向阿尔弗雷德打听这件事。但布鲁斯其实遇见了很糟糕的事，我想我没猜错。他有那么多旧伤。”
38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