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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布鲁斯刻意放低了话音，但在克拉克听来，那呼唤仍旧是轰隆隆的，像是响雷。克拉克震颤着躲过了布鲁斯的拍抚。 他抬起眼，嗓音嘶哑。“离我远一点，布鲁斯，”他说，“我可能会害你受伤。” 布鲁斯半蹲在克拉克面前，伤痛的威胁从来无法逼退蝙蝠侠。他将纸巾递到克拉克手里，说：“你怎么了，克拉克？我不会丢下你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如释重负一般，克拉克大喊。“我能看见一切！”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你的心脏、大脑。还有你的腿。……你的全部。”克拉克大睁双眼，却仿佛盲目一般，伸出手去探抓布鲁斯的前襟。他揪住布鲁斯左胸口的布料，前额抵在他的肩膊上。 湿意在布鲁斯的胸前弥漫，他习惯性地搂住发颤的克拉克。有关后者，布鲁斯知道得太少，或许一切人类的生理知识在克拉克身上都无法应验。 “别害怕，克拉克。你在过呼吸，试着闭上嘴。”但布鲁斯生疏的慰藉被痛呼打断。他难以置信地抽出自己的右手，发觉指尖凝固着一层冰霜。 好吧——好吧，祸不单行。布鲁斯咬紧牙关，双手捧着克拉克的面颊两侧，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看着我，别害怕，看着我，克拉克，”布鲁斯的拇指压在克拉克的唇边，古怪的冰冻呼吸让他手指发麻，“无论你看到什么，我都是我。慢慢呼吸，别哭，别挣扎，你会伤到自己的。” 克拉克拼命点头，他抿紧双唇，失序的喘息终于回归常态。他紧闭双眼，随后又睁开，如此反复，像是希望把那些令人惊骇的画面从视野中挤出去。过分清晰的骨骼脉络逐渐淡去，布鲁斯的面容，和他那因关切而稍显焦躁的神情再度重现，将催人落泪的惊恐彻底驱散。 “我能看见你了。”克拉克用力地眨眼，像是为面前的清晰景象感到不可思议。 “我不是……你没有消失，”他的泪水让脸颊湿透，“我还可以看到你，布鲁斯——布鲁斯。” 布鲁斯愕然，但依旧静默地抱住浑身发抖的克拉克。自从披上蝙蝠侠的披风以来，布鲁斯头一回重温对于恐惧的无能为力。他没法确定克拉克的刻板行为和糟糕回忆，或者单纯只是某种特殊机能的苏醒，会在何时何刻让他陷入惊恐。 恐惧变成了不测之渊，在布鲁斯预料不及的境况里，克拉克无时无刻不在临渊而行、如履薄冰。 克拉克的面颊贴在布鲁斯的颈侧，他的呼吸依旧凉丝丝的。他趴卧在布鲁斯的怀里，在精疲力尽之中，以怪异的姿势睡去。布鲁斯熟练地将克拉克打横抱起，他意识到克拉克的体格恢复良好。这让他感到欣慰，同时又萌生出难以捉摸的忐忑。 但好在，克拉克相当聪明，在布鲁斯的指引下，他只花费了几刻钟的功夫去感受、把握这些非凡能力的来源。然后，他学会掌控它们。 “你的肩膀受伤了，”克拉克担忧地开口，“你应该休息。你的骨头很容易就会断裂。”他用最平实的用词指出了人类躯体的脆弱，克拉克已经逐渐意识到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他更加坚强、牢固，不容易受到伤害，同时，那些骇人的伤痛总能够飞快地愈合。 但布鲁斯按下警报器。他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无视躯体的病痛，以及旁人对其的忧悒。他摸了摸克拉克的额发，试图以此安抚青年的不安。“别担心，”他说，“如果时间太迟——我没法保证能够准时回家。如果困了，不要等我。” 日暮西沉，哥谭的霞霭薄如云纱，丝毫无法阻挡这座城市与生俱来的浓厚的晦暝。黑暗夺面而来，让克拉克无由来地打了个寒噤。 他没有点头，只是目送布鲁斯迈进垂梯。在向地底沉降的半分钟里，布鲁斯已经熟练地为自己套上蝙蝠侠的臂甲。他把信号收发器夹在耳后，克拉克隐约能够捕捉到从中传出的男声，其中涵盖怒吼或枪啸。正是诸如此类的声响，每晚都将布鲁斯从克拉克身边召唤而去。 空空荡荡的沙拉碗摆在克拉克的膝盖旁，他有点沮丧地把瓷碗收回怀里，目光耷拉在一旁的报纸头条上。 ——蝙蝠侠尚未伏法，私刑屡禁不止，哥谭民众谴责警方行事敷衍。 克拉克确信自己能够读懂、理解这一段文字；这让他更为布鲁斯的行为感到不解。他不明白布鲁斯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一座背弃自己的城市，为一群诋毁自己的陌生人牺牲时间和精力，乃至令性命都常陷于岌岌可危的境况。 哪怕布鲁斯选择推人由己，同样弃他们于不顾——克拉克相信这一定能让布鲁斯过得更安全——他也无需承担任何良心上的谴责。 克拉克抿紧双唇，他有些懊恼自己没能说出这番话。或许布鲁斯能够被他说服呢？或许这么做，布鲁斯就无需承受和托马斯同样的悲苦。或许，在克拉克表达自己的愿望过后，布鲁斯会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克拉克能够保护布鲁斯，至少能够让他免于骨裂、刀割。 他沮丧地揣起身旁的杂物，向卧房走去。克拉克不知道自己今晚需要等待多久。但他知道，自己会一直等下去。 阿尔弗雷德对克拉克的坚持了然于心，在送来热可可和披肩绒毯过后，他就体贴地关上房门，留克拉克独处。克拉克并不怕黑，也不必在为突如其来的活体实验担惊受怕。但他紧紧怀抱双膝，靠在窗边。他不敢闭上双眼，唯恐视野转瞬的变化过后，就让他坠入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存在布鲁斯的世界。 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震耳欲聋。突然的，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辽阔又嘈杂，千头万绪的噪音涌进克拉克的耳朵里，像是钢针反复戳刺耳膜。 克拉克低声咕哝起来，他本能地捂住双耳。 “别、别害怕，没关系，”他眉头紧皱，喃喃自语，“慢慢呼吸，不用哭，不用挣扎。”来自整座城市、整颗星球的声音如同汹涌澎湃的海啸，势不可挡地拍打冲刷着克拉克的头脑。他颤抖起来，却没有出声，似乎正在吞咽超新星在胸腔中的爆发。 闲叙、争执、呼喊、吼叫，克拉克觉得自己像是一叶孤舟，快要在声浪的渺茫海潮中迷失踪迹。他咬紧牙关，努力将尽可能多的氧气送进肺里。 然后，他听见了。在几百公里外，一颗心脏正在稳健地跳动。而克拉克对那频率再熟悉不过。他跟随着布鲁斯的心跳，在脑海中默数。在浪潮中漂移的航船又被系上锚点，因能力苏醒导致的惊恐发作也不治而愈。 他能听见布鲁斯正在潮湿的小巷中穿行，蝙蝠侠的披风扫过墙面。周围空荡荡的，不存在掩体，几名匪徒从车厢中跳出来；而布鲁斯，即便他拥有远超凡人的感知能力，也无法觉察正在上膛的机枪。 * 布鲁斯没预料到今晚的夜巡会不同于往日。戈登未雨绸缪的警报让布鲁斯提前避开了GCPD的巡逻，他熟练地潜入法尔科尼的地盘。几名黑帮打手正在运送贩卖而来的人口，对蝙蝠侠的恐惧令他们风声鹤唳，几名狙击手埋伏在高处，伺机而动。 一名女孩从集装箱里被拽出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却能看出原本衣着的体面。大概是一场绑架使她出现在此地，女孩顽强地用双脚踢打着其中一名打手的膝盖。但她很快被摔倒在地。 布鲁斯握紧双拳，他悄无声息地降落到地面上，从暗巷拐角擦身而过。他飞快地击倒两名打手，将剩余的匪徒悬挂在路灯上。 布鲁斯一言不发地在女孩面前驻足，他考虑是否应该将她击昏，然后送回来处。 “蝙蝠侠！”女孩尖叫起来，“你是真的！” 布鲁斯有点厌倦让自己成为哥谭的都市噩梦，尤其是把蝙蝠侠的形象用于恐吓顽皮的孩童。他谨慎地倒退了半步，以免给女孩造成更深层次的恐吓。 但随之而来的是子弹的轰响，女孩再次大叫起来，但她没能动弹；恐惧让她僵在原地。布鲁斯飞扑过去，将女孩搂进怀里，但尖啸的子弹没再给布鲁斯留下多余的脱身时机。他必须得用血肉之躯接下这枚卑鄙的暗袭。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取而代之的是女孩的惊呼，以及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家居服在机枪子弹的连续射击下支离破碎，布料的碎屑随着冲击力，在半空中飘洒、飞扬。但没有呻吟，更不存在鲜血。就连克拉克也为那些被自己的胸口挤扁的子弹感到惊诧。 从肩膊垂挂下来的残损上衣飘落在地，克拉克不知所措地抬手抚摸自己光洁的胸口，子弹甚至没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红痕。他同布鲁斯与那名女孩保持着合理的距离，准确地替他们挡下每一颗子弹。他的胸腹平和地起伏，昏黄的灯光居然无法熏染克拉克白皙的皮肤，他飘浮在半空，像是来自层云背后明月的分娩。 “天使！——天使也是真的！”女孩从蝙蝠侠的怀里跳出来，瞪大眼睛，指着克拉克。 克拉克有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他还没能学会“天使”这个词的含义——但他仍旧落到女孩面前，抓住了最后一枚射向她的子弹。 布鲁斯绷紧下巴。“你不应该来这里。”他说。 “布——蝙蝠侠，”克拉克及时改口，“我想来帮你。你会受伤的。” 但布鲁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他说：“是谁通知你的？你溜进……我的办公区了吗？” 克拉克连忙摇头，他知道蝙蝠洞是布鲁斯的禁区，那是克拉克在韦恩宅里唯一一个未经许可不得通行的区域。“我听见了，”他试图解释，“然后我尽可能快地赶到这里。还好我没错过。你没受伤！” 所以，不只有飞行能力、X视线、冷冻呼吸，还有超级听觉、高速移动和钢铁之躯。 布鲁斯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等我把这女孩送回家，我会跟你好好聊聊。现在，回家去，别让更多人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哥谭育儿传说：蝙蝠侠可止小儿夜啼。 布鲁斯：好像养了什么很不得了的生物。
第6章 “抬起手臂。”布鲁斯命令。 但克拉克坚定地绷紧上身，对布鲁斯的要求置若罔闻。“抱歉，布鲁斯。”他低下头，话音很轻，因此飞快地消融在空气里。 布鲁斯叹了口气。“抬起手臂，”他再次要求，“我得帮你藏好这身衣服。如果让阿尔弗雷德发现——噢。”布鲁斯将残破不堪的布料从克拉克的身上扯下来，甩到一旁。但他没能如期听见碎布落地的窸窣声。布鲁斯悚然回头，阿尔弗雷德正端着两杯蜂蜜热茶，另一只手稳妥地接住了那堆破布。 “阿尔弗雷德，”克拉克习惯性地展露笑容，但布鲁斯的严肃神情很快让他将笑意抿成唇缝里的嗫嚅，“呃，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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