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伽是一种神奇的妖物,它的蜕变需要来自同族的献祭。” 说到这里,罗景见到李好问上下打量的眼光,无奈地道:“我说的‘同族’,不是指我们八部众,而是指‘水族’。” 听见“水族”二字,李好问突然想起什么,别过脸与屈突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口道:“鱼脍?” “是,鱼脍!” 罗景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在很久很久以前,极少有那伽能够长至成年,便是因为它们很难得到水族自发的献祭。水族大多是无知无识的生物,它们不明白‘献祭’为何物,更加不可能以自身献祭那伽。” “岂料后来那伽发现了另一种方法——借用其他智慧生物之手。 “天下千万生灵之中,在这方面最富智慧的,莫过于人类。用人类最上乘的刀工新鲜剖成的鱼脍,是一种最能够刺激那伽迅速成长的祭品。 “分批多次向水中投入鱼脍,能够最大限度地刺激那伽迅速长大,而它的嗜血天性也会因此被放大到难以控制。面对这样的那伽,即使是佛祖亲至,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它驯服。” 李好问越听越是震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些往水里放生鱼脍的明显根本不是在做什么善事,那些人和在野外放生剧毒蛇类的傻瓜们一样,都是在养虎遗患那! “您刚才说,长安城里的那头那伽,已蜕变两次,长出两个头。它,还会再次蜕变吗?” “会!” 罗景断然回答。 “只要它再接受一次水族的献祭,就会蜕变并长出第三个脑袋。 “到了那时,它便距离成年只有一步之遥。 “那伽的成年需要一次盛大的献祭,到时便会给整座长安城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 李好问与屈突宜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罗……罗景大师,你真的确定是道门中人将这条那伽引入长安?” 李好问还不大敢信:长安城中有这么多百姓,李唐天子也在长安,这若真是道家做的,难道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一听见“道门”二字,罗景脸上便似罩上一层寒霜。 “那是当然,道门中人哪里会关心寻常百姓的死活呢?他们满心只想着动摇佛门在东土仅剩的一点点根基。” 李好问心想:这也只是来自罗景的一面之词,自己不能见风是雨,不辨真伪。 罗景身为“非人”中的一类,思维方式与人类有不小的差别,缺乏人类应有的情感,若要与这位合作,需要格外谨慎。 他抬头向罗景望去,只见罗景周身突然弥漫起青色的烟雾—— 第 57 章 诡务司的地窖内, 罗景周身弥漫起青色的雾气,他头顶一对锥形角角正中忽然释放出耀眼的光亮。 李好问眼前一明随即一暗,待他回过神, 便见罗景手中忽然多出一柄箜篌,迎风一晃, 便成为当初李好问在倚云楼里见过的那一柄。 罗景修长的手指轻轻挥动, 箜篌顿时奏出泠泠的乐声。 李好问的心神一阵恍惚。 此前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甚至有些亢奋。但在此刻, 听着耳边动听的箜篌声,李好问竟然感到无比疲累,上下眼皮几乎要粘起来,下一秒就能沉入梦乡。 原本他对罗景的说辞一直抱有怀疑,抱着“姑妄听之,事后查证”的心态, 但此刻他迷迷糊糊地,只觉罗景的说辞十分可信, 与对方合作是大势所趋。 “不对!” 李好问突然睁大双眼, 同时奋力睁圆眼眶。 “这是催眠!” 但是睡意几乎无可抑制, 令他想起了昔日倚云楼一案中的人们。 即使是在那样惊恐的环境中, 人们也能被这箜篌的曲声催眠。 现在,他则成了被催眠的对象。 “对不起了李司丞! “我,罗景, 是一个从来不会遵守人间道义与规矩的‘非人’。 “虽然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抛开那些不必要的怀疑,无条件地全盘接受我说的话。 “这就是我罗景的手段! “等到你和你的同僚醒来, 你会发现,我今日告诉你的, 就是你们笃信不疑的事实…… “按照你朝那位林大学士的说法,这叫‘潜意识’。我在你的‘潜意识’里种下了因,将来必会结下果实。” “放心,初次尝试弹指级别的你是根本无法抵御的。” 李好问的眼皮已经快要完全合上了。 看起来他表情木然,思维已像是陷入迟滞。 “哈哈——” 突然一声爽朗长笑传来,是屈突宜的声音。 李好问很配合地睁开双眼,眼神平静,望着罗景。 罗景右手五指再度轻挥,箜篌弦动,乐声泠泠极其悦耳。 但是李好问与屈突宜两人都没有半点睡意。 屈突宜伸手,在诡务司地窖中粉过的墙壁上轻轻一按。幽暗灯火之中,这面土墙表面开始出现辉芒点点。起初极其黯淡,渐渐变得璀璨无比,进而完全掩盖了原本的灯火。罗景背后,仿佛出现了一道天上星河。 渐渐地,罗景拨弦的右手开始酸软无力,而那箜篌奏出的乐声也渐渐扭曲,调不成调。 罗景却已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箜篌,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面土墙,几乎想要上前一步,伸手触摸墙壁。 同时他以难以置信的口吻喃喃念道:“这……这可能吗?诡务司竟然拥有这等……这等程度的伟力。 “难怪我一到诡务司,这狡狯主簿便一力要将我引到这里,说什么足够隐秘、隔绝外界……原来早有预谋,是我失算了。” 李好问在他身后,也觉双眼极难从面前的土墙上挪开。 他很清楚上一次是在什么场合下见到这景象的——“充电区”,诡务司内被称为“充电区”的那口井。 而这座地窖,就挖在药圃内。算算方位,这面土墙的位置,距离“充电区”非常接近。 那种神秘的力量,早已渗透浸润了这面墙壁。 而罗景的箜篌,此刻被这力量全方位地压制,无法生效。 这时屈突宜突然伸手扶住李好问的手臂,轻轻一托。 李好问毫无障碍地站起身,背着手,来到罗景面前。 他已完全复原,而且丝毫不受此前罗景“催眠”的影响。 相反,罗景此刻却已反过来被诡务司这座地窖里的神秘力量所控制——一束璀璨的星光从土墙表面破壁而出,环绕于罗景身周,就像是一道枷锁,将罗景牢牢锁住。 李好问来到罗景面前,面对他的双眼,朗声开口: “罗景大师,您今日来敝司,虽然交代了不少事实,但你依旧没有完全洗脱杀害敝司郑司丞的嫌疑。” “因此敝司决定,要留下您……留下您的法身在诡务司,配合调查。” 罗景那双浅灰色的眼眸看看李好问,又看看屈突宜,突然他纵声长笑,那笑声震得诡务司的地窖簌簌发抖,墙皮上刷的一层泥灰也在簌簌地往下掉。 “李司丞,这还没洗脱的最后一点嫌疑,是指郑司丞一见我就起意自戕这件事吧!” 罗景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似乎不是从眼前这个躯体口中传出的。 随即他那具俊逸伟岸的躯体轻轻颤动,自内而外迸发出强烈的光线。 这光线过于刺目,李好问双眼泪水直流,不得不举起手臂,以衣袖遮挡。 在这万道强光迸发的中心,罗景的躯体一寸一寸地崩解。这位身躯高大英伟的男子,忽然变得极小,软趴趴地朝地面摔下,倒在地面上,成为小小的一团衣物。 这时强光消失,耳边传来罗景的声音:“这点小小的嫌疑,我这个行将就木的法身,已在它彻底崩解之前,为李司丞演示过了!” “李司丞,诡务司诸位,请见谅……从今往后,我罗景在长安仅剩一个法身,因此务必确定你我双方在那伽一事上可以合作!” 李好问皱起眉头:听这意思,此前罗景拨动箜篌,确实是在尝试给自己“催眠”,但自己既然破解了,对方便说只是一个“演示”,以解释郑氏的死因。 难道,郑兴朋之死,也是因为他被“催眠”了吗? “各位,后会有期!” 待这个遥远的声音渐渐消失,地窖内土墙上的点点星光似乎也意识到了对手远去,整面墙壁一点一点地黯淡。 此刻屈突宜从地窖深处找出一枚竹竿,轻轻地将地面上的衣物挑开——那正是此前屈突宜借给罗景穿着的中衣和袴裤。这两件衣物之下,是一枚缩小了的,只有巴掌大小的二十三弦箜篌。 “原来如此,罗景的法身是依附乐器存在的。” 屈突宜将这枚箜篌捡起,递给李好问,笑道:“拨动这具箜篌或许可以直接感应到紧那罗的真身,李司丞收着,或许以后有用。” 李好问上前捡起那枚箜篌,有心想要试试,但想想在刚才那段交锋中,罗景表现出的反复、狡诈,与“非人”,觉得还是先算了。 这时地窖外章平焦虑的声音传进来:“李司丞,屈主簿,你们没事吧?” 李好问答应一声之后,随即脚步声咚咚地响起,竟是卓来先冲进来了,随后是章平与李贺。 这少年一脸的惶急,冲到李好问身边,左右上下看看,确认李好问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放心,长舒一口气道:“郎君没事就好——您知道吗?刚才我们在上面,觉得大地直颤。我说是地动,章主事他们说是郎君在降妖伏魔。郎君,你降服了那个怪人了吗?” 李好问不知该说什么:那个怪人已经变成了一枚乐器,现在被他挂在了蹀躞带上。 “小卓来,你怎地也不关心关心我?” 屈突宜看卓来一脸担心的样子,凑过去,故意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卓来的嘴比谁都甜:“屈突主簿你吉人自有天相,用不着卓来替你担心!” 屈突宜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卓来的头,却转过脸对章平等人使了个眼色:“李博士留下,我们就刚才发生的事商议商议。” 章平见罗景消失,已知刚才发生的事非同小可,忙将李贺唤了进来,自己带着卓来出去,守住诡务司大门,闲杂人等一概挡驾。 一时诡务司的地窖内只剩李好问、屈突宜、李贺三人。 “李司丞,这里自有玄机,想那罗景……紧那罗无法探听到我等在这里商议了什么。” 李好问听屈突宜这么说,也点点头:“罗景对我在太极宫中的言行一清二楚,确实该谨慎些。” 于是李好问开始自我总结所有已知信息,一并说给刚才不在场的李贺知道。 “第一件,是郑司丞之死。” 李好问沉思半晌,终于万般无奈地开口:“我亲眼所见,郑司丞是自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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