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 《僧祇律》像是早已烙印在他脑海中似的,此刻不用刻意回想就已浮上心头。 这小红鱼,遮摩遮利,梵文名字的意思是,“活着的时间”,所以它吐息的间隔,难道竟是一个弹指? 在这个时代,李好问不像手工帝前辈那样,能够制造准确可靠的计时器。但是他已经基本上掌握了“瞬”的标尺,以此类推,二十瞬,是为一个弹指。 他亲爱的母亲崔真女士就说过,世界上没有绝对准确的计时装置,所以李好问无须追求绝对准确的一弹指7.2秒,而是应掌握属于自己的一弹指。 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养在身边的遮摩遮利,竟然能够凭借稳定的吐息,作为他的辅助,帮他掌握绝对时间。 对面,罗景一直看着这一切,眼神里没有过多的情绪,似乎李好问是否能够掌握弹指级别的时间术,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影响。而他也没有期待,并不关心。 李好问则深吸一口气,一手托着小鱼,一手望着罗景手中那座铜滴漏,脑海中念头浮现。 “我要去向何处? “敦义坊,十字街东北,郑宅! “对了,还要再添一个坐标,大中二年,七月廿五日,巳时三刻!” 他眼前再次出现可供回溯的时间河流,在那些可以缩放的栅格内,一帧一帧的途径,都是他指定的空间——郑宅。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一弹指的时间。 这一次,李好问无须向他人证明什么,因此只需自行“见证”郑宅附近巳时三刻的“真相”即可。 他的视野里,巳时三刻的坐标自动出现,李好问冲着那一帧纵身一跃—— 郑兴朋家的前庭小院。 院里收拾得很整齐,青砖缝隙里也不见杂草与落叶。空气中混杂着一丝清淡的花草香气。 前庭正中,那枚铜雀日晷被艳阳映得闪闪发光,晷针的影子指向巳时三刻。 这一次“时间跳跃”带来的感觉异常真实,眼前出现的一切再不是稍纵即逝的某一帧画面,而是成了三维立体的VR实景。 李好问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一个箭步蹿上郑家中堂前的石阶。 中堂的正门大开着,进门后右转即是郑家的花厅。这里隔扇敞开,帷幕低垂。花厅前有一个背对自己的人影。 李好问不用对方回过头,也知道那人是罗景——头上那对锥形的角角是最鲜明的印记。 他疾步向前,视线越过罗景身侧,向郑宅中的花厅望去: 铜滴漏、屏风、坐榻、坐榻上的人……郑宅室内的情形与他上一次拖出的历史影像完全一样。 阳光自轩窗外照入,恰好映亮了坐在榻上的人手心——反光强烈,几乎晃了李好问的眼。 那是冰,那是凭空由水凝结而成的冰,是薄薄的一片冰刃。 说时迟那时快,郑兴朋举起右手,薄而锋锐的刃口向颈间划去。 李好问看得清楚,郑兴朋面无表情,但是双眼视线刚好停留在罗景面上—— 这位诡务司的司丞明显是因为看见罗景才起意自戕的。 然而罗景与郑兴朋确实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罗景显然也吃了一惊,但他突然扬起手,凭空向郑兴朋的方向一挥。 围绕在郑兴朋身周的时间静止了。 郑兴朋动作停顿,宛若一座塑像。 薄刃割开肌肤,血花刚刚绽放,几瓣猩红的花瓣兀自飞扬在空中,但它们就此悬浮在那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坠落。 一个弹指! 李好问只能在此逗留一个弹指的时间。 但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奔涌—— 果然如此。 当初他在叶小楼面前拖出的历史影像,正是眼前的景象,只不过范围有限,所以里面见不到罗景的踪迹。 而罗景自行离去,放任郑兴朋以这样的濒死状态留在自家花厅中,一直到两个时辰以后。 李好问忽然觉得心痛如绞。 罗景法力神通,能够令时间静止,却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就此在眼前消逝;他明明有能力去拯救这样郑兴朋的生命,却只因为他是“非人”,对人类没有任何同情心而选择了袖手旁观。 一个弹指只有区区七秒。 李好问的潜意识里似乎也有一条遮摩遮利,小红鱼鱼唇已经完成了张开的动作,正在缓缓合上。 但李好问身形忽动,他猛地向郑兴朋那里冲过去—— 罗景是“非人”所以不愿意拯救生命,但是他愿意……他能! 既然他确实已经沿着时间的河流逆流而上,回到了奇案发生的起始点。 郑家花厅内,李好问全力向郑兴朋冲去。 诡务司药圃下方的地窖里,遮摩遮利鱼嘴终于合上,完成了一个吐息。 李好问就像是撞到了一堵墙似的——他撞在了时间的栅格上,那些栅格此刻对他来说依旧是有形的障碍。 在这一刻,李好问气血翻涌,身体难过得感觉像是要炸开。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了。 他回头想再看一眼这段历史,这段无可更改的“既成事实”。 他发觉自己对上了罗景的那双眼,感受着对方锐利但略带诧异的目光—— 在退出这段历史的一刹那,罗景,罗景也看见他了。 第 56 章 “啪、啪、啪……” 诡务司地窖里回荡着清脆的掌声。 “李司丞真是厉害了!” 罗景眼神冰冷地望着李好问, 嘴唇上扬,却不带半分笑意,一边鼓掌一边开口: “你这是第一次使用‘弹指’级别的时光术吧!第一次尝试就敢有所行动, 啧啧啧,有冲劲, 有胆略, 不愧是郑司丞千挑万选选中的继承人。” “你说……什么?” 李好问喘着粗气,此刻他脑子里似乎被扎入了一枚钢钎, 另有一枚巨锤,随着他每一次心跳脉搏,那巨锤就正正砸在那钢钎上,为给他的脑袋带来凿穿般的剧痛。 而他的四肢百骸,也像是被压路机碾过似的,无一处不痛苦, 他却连抬手自戕的力气都没有,连说话都费劲。 屈突宜提着他的后领, 帮助他在地窖墙壁旁的一张胡椅上坐下, 还推了推他的肩膀, 让他的脊背笔直贴在地窖的墙壁上。 李好问突然察觉有种温暖正从脊背处慢慢传来, 刚开始只是涓涓细流,但后来这能量的势头越来越猛,似乎一股暖流正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在他的身体里来回激荡。 原本李好问已耗尽能量, 就像是一枚通体变作深褐色的纸马。可一旦被贴在“充电区”的井壁上,新的能量便远远不断地涌入, 给予补充。 周身的痛苦在一点点减轻,李好问感觉四肢正重新生出力气。 可是他长了一个心眼儿——当着罗景的面, 他依旧喘着粗气,表现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 事实上,刚才罗景的话令他十分震惊:什么意思?难道他这个继任者还是郑兴朋亲自选定的不成? “郑兴朋自己是‘时光术’的高手,想必也会挑选与自己相似的人继任诡务司。” 罗景用一副想当然耳的口吻解释他的推测。 原来是猜的——李好问稍稍释怀。要知道,李好问自从穿越之后,就几乎没与郑兴朋打过照面!他一直想不通诡务司的人是怎么“发掘”他的,更加难以想象郑兴朋会事先指定继任者。 如果郑兴朋能预见自己的死亡,那为啥不救自己一救? “你对弹指级别的‘时光术’一无所知,却依然在头一次使用时就尝试去拯救上一任司丞的性命。真是和佛陀一样大慈大悲。 “须知如果你救活了他,现在的你依旧是个被族老任意欺压的小可怜,根本得不到如今的地位……” 罗景越说越是讥刺。 “我……” 李好问想说:我可不像你们“非人”那样自私冷血。 话到嘴边,李好问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于是喘着气继续道:“那时……你就见到了我……” 李好问还记得那个回眸。 他出现在“历史”中仅有短短的一个弹指,但罗景在那时见到了他。 所以罗景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曾经出现在七月廿五日巳时三刻短暂地出现在郑宅。 当初李好问去倚云楼,罗景千方百计通过楚听莲与自己联络,正是因为早已晓得了自己将会掌握这门能在过去的时光里任意穿梭的时光术,知道自己有能力为他洗雪冤屈。 “是的,我应当是这世上第一个见到你穿着这身浅绿官袍的人……嗯,是非人。 “第一次在倚云楼见你,听说你还不是诡务司的司丞,我便知当时的时机还不成熟。你那时还不知晓时光术,提前与你说太多,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打草惊蛇? 李好问险些被罗景这天竺佬滥用的成语气笑了。 但回想数次与罗景的往来,对方确实是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实力提升,等到确认自己有机会掌握“弹指”级别的时光术,能够为之洗雪冤屈之后,才主动前来诡务司的。 “你……如果当时……” 李好问想说:如果你当时肯出手相救,后来也不至于那般曲折。 “唉!” 出乎意料,罗景竟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当时只是有要事与郑司丞商谈,万万没想到他一见到我便即对自己动手,当时我根本无暇反应,只凭我们‘非人’的本性行事——趋利避害,洗脱嫌疑。” 罗景言下之意,竟是有些后悔。 李好问靠着地窖的墙壁挺直身体,肃然道:“但我可以……” 既然能够沿着时间的长河逆行,那么,他应该就有能力改变历史。 凭借着背后传来的能量,李好问感受到自己的血条正在快速加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再次使用时光术,返回郑兴朋遇难的真实时间点。 而且,这一次他不再需要罗景帮助提供“支点”了。支点已经出现过一次,他只需要从历史里拖出来就能再次使用了。 一想到这里,李好问便内心振奋,视线转向遮摩遮利:“小红鱼,来,你再助我一次。” “不行,你不可以!” 歪果仁咬字奇特的声音在地窖里响起。 就见罗景像是看着一个从没有师长教导的孩子一般,眼含怜悯,开口问李好问:“你难道从没有听过‘时光术’最重要的原则?” “什么?” 李好问面上与心头都是一片茫然。 “失去的永不复返。”罗景道,“无论是金银财富,还是对你们人类来说那般宝贵的生命、友谊、亲情。只要是已失去的,无论你所掌握的时光术多么厉害,都无法将这些重新带回到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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