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宜与李贺闻言,同时轻轻地“啊”了一声。 当时李好问在地窖内使用弹指级别的“时光术”,前往事发当场察看实情。屈突宜纵使在旁,却也无法跟随前往,亲眼目睹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景就是案发现场的‘第四人’。” 李好问将他亲眼所目睹的案发现场向屈突宜李贺两人详细描述一番。最后总结道。 “他为了躲避嫌疑,而故意扭曲案发时间,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从容离开。” “然而,我所见的这些依旧是表象,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看破了这起案件的真相。” “是呀!”屈突宜闻言伸手去拈下巴颏上那一撇漂亮的小胡子,“似乎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李好问道:“这个案子的疑点,转到了为什么郑司丞一见到罗景出现在他面前,就立即化水为冰,举冰刃自戕。” 机要室内,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承认,但谁也不能不承认,这桩奇案经过了那么多的曲折与干扰,竟然依旧是“自杀”这么个结果。 李好问是唯一到过案发现场的“亲历者”,他一边回想一边总结:“当时郑司丞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罗景的出现是一个触发条件,郑司丞一见到触发条件,便立即动手。” “我私心里猜测,他这么做更像是被本能驱动,没有多想……” 屈突宜一脸的不可思议:“没有多想,就,就……” 李好问点头:“我知道这有多不可思议。但这一定程度上能解释郑司丞死前从他的坐榻上倒撞下榻,在地面爬行了长长的一段,尝试去触碰那幅屏风。” “那屏风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在死前想必极其留恋人世,但已无可挽回。” 屈突宜:“您是说,是说……” 仿佛有巨大的悲痛堵住了屈突宜的口,让他无法开口继续。 李好问听他的声音里鼻音浓重,忍不住也一阵心酸。 只有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李贺则开口帮忙把话说完:“郑司丞在临死之间恢复了神智,可是他已经来不及自救了。” 机要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见李贺为了打破尴尬似的勉强问:“刚才李司丞说的,触发条件……是什么意思?” “触发条件就是……” 李好问忽然觉得罗景法身消散之前说过一句话能很好地解释这个概念。 “在人的‘潜意识’里种下了因,将来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结出果实。“ 屈突宜一时激动起来,大声问屈突宜:“那么说到底是还是罗景,还是罗景! “罗景绝对能干出这种事,他只要弹弹箜篌,就能在郑司丞的脑中种一下一个因……” 但李好问比较冷静:也没见罗景那时弹箜篌啊! 他认为罗景不是真凶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动机。罗景既然肯为了一条那伽而找到郑兴朋报案,实在没有一见面就把人给害了的道理。 李贺的思路与李好问一样:“如果真是罗景,就不会选在案发时间出现在那里,更加不会以自己为触发条件,引起郑司丞自杀。” 李好问:也对!那不是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吗? 屈突宜渐渐也冷静下来,苦笑道:“这么一想,竟把罗景的嫌疑给排除了。” “最有可能的是,真正害郑司丞如此的人还是想要嫁祸罗景。只是他不知道罗景能够延缓案发的时间,令罗景用这种法子,硬生生将我们的视线移向别处。” “又或者,他知晓罗景掌握着关于时间的神通,故意留下了破绽,好让我们朝罗景的方向查过去。” 屈突宜一说到这里李好问也想起来了:“是了,当初我叔祖告诉我,文太史与阮监正,正是想要暗中劝说我们往篡改案发时间的方向查去。” 听见文应贤和阮霍这两人的名号,屈突宜顿时一脸鄙夷:“他们两位,不过是被人驱使,想要误导本司查案,顺便给李司丞你上上眼药罢了。” “李司丞,你的发现,给郑司丞一案提供了新的思路。但若说是嫌疑,天下人都还有嫌疑。”三人又议论了一番,最后屈突宜这般总结。 李好问听到这里,不得不点头同意。 “今天的第二个重大发现,是关于长安城水系中隐藏的那只……那头……那条那伽。”屈突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李好问亲自挑选的量词。 “李博士,关于那伽的情况,想必上次梦蜃一案之后,你又收集了不少?” 李贺负责诡务司中的典籍库,在查阅古籍资料方面最有发言权。 屈突宜连忙将罗景所说关于“那伽”的情况复述一遍,供李贺对照比较。 李贺听完之后,连连点头,示意对方说得都对: “那伽是半神半妖之体,因此它的血确实是神血,散入水中会令水中的藻类萍类生长繁盛,但同时原本生活在水中的鱼虾之类,却有可能窒息而死。这……这大概就是李司丞在宫中曾提过的‘富……富营养化’?” 李贺听不懂李好问口中的那些术语,但仗着记性特别好,能够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并且与古籍的记载进行比对。 “幼年那伽长成需要经过三次‘化形’,第一次由蛇形转为龙形,第二次变为双头,第三次变为三头。三次化形之后,有资格成为成年天龙。龙众性情不一,有的很温驯,有的极为暴虐。” “我上次在梦蜃的梦境中看见的那伽是双头,”李好问一边回想一边总结,“看来它已经经过两次化形,第一次的诱因可能是周贤那次放生鱼脍,第二次的诱因是孙器那次。” 屈突宜表示不一定就是因为周贤与孙器那两人区区几次“放生”鱼脍: “那罗景曾道,那伽的蜕变,需要分批多次向水中投入鱼脍。周贤与孙器,不过是被万年县抓到的两人,或许还有往渠水、井水等处投掷鱼脍的,我等并未发现而已。” 李贺闻言,想了想又道:“典籍中并没有任何给幼年那伽喂食鱼脍的记录,但属下刚才在想,罗景曾说以鱼脍为献祭可以激发那伽的弑杀血性,那是不是因为鱼脍的原因,导致不同的成年龙脾气也不同……” 李好问与屈突宜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四个字:“很有可能。” “那么,当那伽完成三次化形,成为真正的成年龙时,它会有什么危害?” 李好问牢记着罗景说过的,藏身于长安的那条龙,会给这座城市带来恐怖的大灾难。 “据《海龙王经》记载,成年的那伽,有出声害人、见者害人、气嘘害人、触身害人四毒。也就是说,听见那伽发出的声音,人会发疯,遇上那伽的目光,人会当场死亡,呼吸到那伽喷出的气体,人就会中毒,触碰到那伽的身体,就会患上麻风、疥疮等疾病。” 李好问听着不免皱起了眉:这些虽然可怕,但都没有像罗景说的,是牵涉人口众多,且难以挽回的可怕灾难。 他细细回想罗景的话,又补充了一句:“罗景曾提到,那伽成年之时,需要一场庞大的献祭。李博士在典籍里见到过类似的记录吗?” “没有,”李贺果断地摇摇头,“但据属下想,我等对龙众的认识,肯定没有同为八部众的紧那罗周详。因此属下倾向于相信,罗景并非危言耸听,而是藏在长安水域内的那只……那头……那条那伽,确实拥有那样可怕的破坏性。” 李好问坐在胡椅上,抱着双臂,右手支着下巴。 “但罗景竟然选择向诡务司揭发同为八部众的那伽,我还挺意外的。” 这时屈突宜开口了:“李司丞,八部众并非我们所认知的同类,听闻八部之中曾经相互杀伐,甚至同一部中亦有自相残杀的情况发生……” “确实……” 李好问顿时想起那伽在梦中也曾“假扮”紧那罗的样子,试图把“锅”甩出去。 感情八部众早就习惯了互坑。 李贺却打断了屈突宜与李好问的对话:“如此说来,我们人族,不也是这样的?” 凉凉一席话,说得屈突宜与李好问忍不住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起来:这说的什么大实话呀! “关于这只……这头……这条隐藏在长安的那伽,”李好问自认也被另两位传染,搞混淆了量词,“我们须留意它在长安的动向,下次再遇见罗景,也要将这一点好好问清楚。另外就是加大宣传,再也不要让人向水中‘放生’鱼脍了。” 李好问说的几项措施,另外两位一概同意。 “好在今日除了这许多闹心的事,另有一件可喜可贺的。李司丞,” 屈突宜从胡椅上起身,向李好问躬身行礼,道:“恭喜李司丞,你如今已掌握了更高级别的‘时光术’。想想此时距你加入诡务司,不过大半个月的工夫。可见是,有志者,事竟成。” 李贺闻言,也一道起身向李好问恭贺。 李好问赶紧手忙脚乱地向两人还礼,同时心里不得不承认,听见这样的鼓励,令他心情相当舒畅。 “不过长安城面临这样的危机,我还要抓紧练习,迅速提升,绝对不可懈怠。” 李好问心中自我勉励一句。 “李司丞,屈突主簿,李博士……” 卓来的声音在地窖出口处响起。 “都在等我们一起‘廊下食’?” 屈突宜闻言笑道:“按说老章应该挺灵活的,你们几位先用也不是不可以啊?” 却听卓来道:“钦天监来了一位吴博士。” 吴飞白? 果然又是踩着饭点来的。 “怎么?老章没有招呼他先用‘廊下食’?” 就听卓来答道:“他今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说是不见到李司丞,就决计不敢吃本司的‘廊下食’。” 屈突宜顿时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道:“那就把他晾在那里,别吃了吧!” 李好问想了想却觉得不妥,起身道:“吴博士想必是受文太史和阮监正之托,到诡务司来打探消息的。” “文阮那两位无论做了什么,咱们都没有理由为难吴博士。” 李好问觉得一码归一码,既然对方把吴飞白派来此处,那倒不如以美食笼络,没准能利用吴飞白把秘书省那里的情报套出来。 他想了想又回头望向屈突宜:“吴飞白似乎擅长占卜,他的本事是真才实学吗?他预测未来,靠谱吗?” 这点疑惑李好问一直都有,毕竟他自己原本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根本就不信算命占卜那一套。 但如今穿到了这个与正史略有不同的大唐,怪力乱神不再是人们的凭空想象,甚至他自己也开始掌握异乎寻常的神奇能力。占卜,便似乎不能再简单粗暴地被归入封建迷信活动,而是更详细地考察其原理,看它是否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才能判断使用它的人是不是单纯骗人的神棍。
334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