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好问看来,吴飞白至少有过一次“成功案例”,就是他准确占卜出了“踏影蛊”对诡务司的袭击。 另外,吴飞白曾经占卜出郑兴朋是自己抹的脖子。只不知道这是文阮等人授意指使的,还是他真的从卦象中看出了这个结果。 听李好问这么说,屈突宜也跟着起身,伸手捋着颏下的小胡子,微笑望着李好问。 “按说人是不能预见未来的。但……构成未来的所有一切,都已经存在于这世上。” “吴飞白的占卜是基于这些的计算,至于他算的靠不靠谱……李司丞心里应该已有自己的判断。” 第 58 章 一股浓郁的檀香香气扑面而至, 李好问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守在诡务司正堂前。 “李司丞啊,你可一定要帮帮钦天监, 要帮帮秘书省啊李司丞——” 声音饱满、热忱,充满了求恳之意, 不只是喊口号。 李好问一抬眼, 见到章平正在张罗摆饭。食肆伙计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诡务司中人。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继续, 今天的廊下食就没你的份了。” 李好问瞥了一眼吴飞白,他与这位保持着合理的距离,免得自己又开始打喷嚏。 “好了,上头要的我都说完了。” 吴飞白十分光棍地拍拍衣衫,伸手就将两边的袖子束起来。 他喜气洋洋地说道:“各位,叨扰了!我吴飞白又来蹭饭了。” 李好问:无语! 章平:难评! 卓来:这样也行? 不过在李好问看来, 吴飞白的表现完美诠释了什么是合格的“打工人”:上级交待的任务,甭管有没有效果, 能不能成功, 照做就是;做完之后, 该干嘛干嘛, 该蹭饭蹭饭。 吴飞白这举动令原本对他颇有敌意的诡务司众人纷纷放下了戒心,像是招呼老朋友一般笑着欢迎他入座,一起享用诡务司“超高标准”的廊下食。 待到吃饱喝足, 吴飞白从袖中掏出一枚帕子, 慢条斯理地将嘴擦干净,才笑着问:“李司丞, 主簿,最近司里有活儿能派给下官吗?” 看来虽然秘书省与钦天监上层与诡务司起了龃龉, 但是工作层面的关系保持得还是蛮好的嘛! 屈突宜点点头,道:“有一桩堪舆点穴的活计,不过要等两天后的吉日。” 吴飞白“哦”了一声,脸上稍许流露出失望之色,随即抱起卓来递给他的茶杯,低头啜着里面的茶水,不说话。 李好问突然心念一动,转过脸问坐在对面的人:“吴博士,我今日在宫中听见有人这么阐释星象:‘九野之中,金星移近虚宿……’” 他这是在复述早先在宫中阮霍所说的天象。自从他掌握了“瞬”级别的“时光术”之后,附带的技能包便是超强的记忆力。钦天监监正阮霍在太极宫中说的,他一字不落全记得。 吴飞白怔了怔,开口接着道:“火星从角亢而行下方穿过,横贯天垣,主水厄……” 竟然一字不差,把阮霍面圣时的说辞全复述了一遍。 李好问:“果然是你!” 吴飞白这才明白了李好问的用意,讪笑道:“下官区区一名九品的钦天博士,自然是听命于监内长官,上司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上司让看什么星象,就看什么星象罢了。” 原来阮霍在天子面前的那一番奏对,竟真的全是吴飞白教的,乍一听还挺头头是道,是那么一回事,只是经不起李忱追问。 这让李好问竟然动了把吴飞白挖角挖到诡务司来的心思。 前提是吴飞白真的懂星象和占卜。 李好问打小接受无神论唯物主义教育,来到这个画风诡奇的“大唐”之后也坚持贯彻前辈林嫱留下的“尊重科学讲逻辑”的原则。 但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科学”与“逻辑”,与他原本的世界存在显著不同。 就拿占卜来说吧,昔日李好问认知中的占卜预言,是给出一堆模棱两可的“预言”,由占卜者凭借话术自由发挥诠释,满足求卜者的心理预期,以换取钱财和名位。 换句话说,求卜者听什么,占卜者便会说什么。 但吴飞白却能说出“小心,影子”那样的提示,且能从星象中解读出全长安城水系真的出了问题。 适才屈突宜也说:虽然人不能直接预见未来,但是构成未来的所有一切,都已经存在于世。 也就是说,吴飞白的占卜,从一定程度上是“讲逻辑”的。在这个大唐,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确实可以通过某些微观的表象进行分析和预测。 于是李好问看似漫不经意地问:“吴博士,你的占卜灵吗?” 吴飞白就像是听懂了李好问的弦外之音一般,慢慢向李好问这边转过头,嘴角上扬。 这时吴飞白已将手中茶盅里的茶水喝完,卓来又送了一杯过来。 “小兄弟,你这杯子盛过油茶。”吴飞白微笑着提醒,“再盛清茶,味儿就不对了。” 卓来愣住了,低头朝手中陶杯中看去,果然,杯中清茶的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之下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线。 少年回头看看存放陶杯的地方,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刚才确实是他拿错了,从用过的陶杯中取了一枚给吴飞白倒茶。 可问题是,诡务司中所用的这些浅釉陶杯,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的,唯有所放置的位置不一样,而且角度原因,吴飞白那里看不到这些陶杯是如何摆放的。 那么这位“钦天博士”究竟是如何猜到他拿错了陶杯呢? 想到这里,卓来张大了口,带着惊异望向吴飞白。 李好问等人则饶有兴致地旁观,等待吴飞白自行揭晓谜底。 “我是靠了这些。” 吴飞白将他的手从那宽袍大袖中伸出来,扬起给李好问等人看——竟是一把干枯的蓍草。吴飞白特地待众人都看清之后,才将让一把蓍草在自己指缝中飞快转动。 和上次占卜郑兴朋死因那次一样,吴飞白的动作奇快,一把蓍草在他五指之间上下翻飞,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卓来看着这耍把戏似的表现几乎惊呆,却听吴飞白道:“小兄弟,你那边用过的陶杯里,有三只是盛过油茶的。你去看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卓来依言跑过去,片刻后咚咚咚跑回来报告李好问:“郎君,吴博士说得一丝儿都没错,那边总共八枚陶杯,其中三枚是早上用的,盛的是油茶……” 竟然真被吴飞白说中了。 诡务司众人中,卓来的惊讶最为真实,其次是章平与李贺,李好问与屈突宜表现得最为平静。 李好问是因为早年接受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思想教育,对一切“神棍”都保有距离。 而屈突宜自是老谋深算,喜怒不幸于色,不会让吴飞白这等“外人”看破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越是如此,吴飞白就越对他们两人肃然起敬,拱手道:“看来我这点雕虫小技,在李司丞与屈突主簿眼中实在算不了什么。 “确实,占卜陶杯中有没有沾过酥油是极其简单的事。毕竟我人就在这里,占卜的又是眼下刚刚发生过的事。寻常巫师神汉也能办到。” 李好问听了心想:吴飞白的意思似乎是,他的占卜准确性受到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对近期发生的,地点较近的事件都能做出较为准确的推测。 这其实已经挺神的了。 “不过,我吴飞白忝为钦天监博士,并非寻常神汉可比。” 吴飞白说着扬起头,流露出占卜高手应有的骄傲。 谁知屈突宜在旁笑场了:“吴博士,谁不知道你占卜这些小事最灵,灵得很。可是大事呢?”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便令吴飞白红了脸——是啊,谁成天需要占卜陶杯是不是干净,大不了都洗一遍就得了啊! 李好问更是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吴飞白时,屈突宜好像提过,此前武宗病危时,有人曾要吴飞白占卜继任的天子人选。吴飞白当时就直接“占卜失败”了。 然而李好问想起此事,吴飞白似乎也想起此事。 他快速起身,转过桌子,来到李好问身边,跪坐于地面,凑在李好问耳边,小声道:“在大事上,您需要我灵的时候,我就会灵,不需要我灵,我就绝对不会灵!” 李好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李司丞,这……” 吴飞白显得十分尴尬,眼看着李好问用帕子撸了鼻涕之后迅速远离自己,至少三尺有余。 但李好问丝毫没有要怪罪吴飞白的意思,反而在撸完鼻涕之后转脸认真看过来。 “吴博士,你能算出,今晨长安水源异变的真实原因吗?” 吴飞白心头一抖,再看诡务司众人都神情肃穆,心知这就是对自己的终极考验了。 当下他席地而坐,将青色官袍的前襟平铺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后伸手去自己袖中,将随身携带的各种占卜用品向外掏。 他那两幅衣袖,几乎和屈突宜的袖子一个样儿,里面藏着数不胜数的神奇物事: 从骰子、钱币,到蓍草、竹筹、叶子牌,再到小香炉、符纸、紫金水盂……甚至还有一只内里空空的龟壳,表面洁白,应当还从未被烧过。 吴飞白望着眼前这些用具,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李司丞,咱为诡务司占卜,有报酬吗?” 李好问坦白地摇摇头:“没有。” 一听这话,吴飞白那张脸顿时像是一块抹布似的皱了起来,旁人看着都有点儿替他肉疼。 “李司丞,要占卜这等大事,要用五百年以上的龟壳,或者西域神牛的牛腿骨……所费不菲。要真是没的报酬,那下官可不可以……” 屈突宜在旁笑道:“折抵你以前在诡务司吃的‘廊下食’。” 吴飞白顿时呆住:那这廊下食可真吃得不便宜。 诡务司里其他人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吴飞白这才大致明白屈突宜是在玩笑。 “一切费用实报实销。”李好问严格保持着与吴飞白的距离,抓着帕子,认真地道。 “那好!”吴飞白似乎下定决心,将手伸向面前桌面上的那只龟壳。 这位钦天博士在卓来的帮助下,在诡务司正堂前阶下支起一只小小的泥炉,在泥炉中焚烧龟壳,焚烧龟壳所用的燃料却是他带来的那些蓍草与竹筹,按照吴飞白的说法,这些都是带有“灵性”的材料。 结果也很快呈现——随着炉中燃料焚烧殆尽,那龟壳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被烟熏火燎的表面出现裂纹。 吴飞白像是不怕火焰灼烧似的,直接伸手将那龟壳从炉中捡出,忙不迭将它丢在地上,同时不住口地狂吹自己被烫出水泡的手指。 李好问微微摇头:看来这位并不经常使用龟壳占卜,业务并不熟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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