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了皱眉,撑着黎楚川的胸膛就想爬起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腰。 “别动,再叫我抱会儿。” 他声音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那双眼睛也是情意绵绵,月光都散在里头,本应是十足十蛊人的样子,却因为仍在凶流的鼻血显得有些滑稽。 我的嘴唇抿得死紧,将这些年来的糟心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没当场笑出声来。 黎楚川也知道了自己的尊容不好看,拿袖子粗暴地擦了好几下脸,才勉强擦出块干净地儿。 他放下手,又朝着我笑了一下,笑得特别欢,脏兮兮的脸上,就那满口的牙特别白,白得都发光了。 我没憋住,伏在他的胸膛上笑了起来。 “多笑一笑,好看。”他说着,伸手来捏我的脸颊,微抬起我的下巴。 我刚刚说他滑稽,其实这话也不真,他生得好看,饶是狼狈些,也是俊的。 即使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满身都是血污,睁着那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认真地看着我的样子,仍是叫我心尖发颤。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 我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一声笑卡在喉中,上不来下不去的,有些难受。 我本该说些什么的,可脑子里乱糟糟,一时没有头绪,出口的也不过是声干巴巴的“黎楚川”。 他满意得笑弯了眼。 他揽紧了我,说话间胸腔震颤,灼人的热意也熏染过来,“今夜,我本不想将你卷进来的。” “我算到了钦北已经暴露,那封信只是给傀九看的障眼法,我以为你不会来,却不料你还是来了。” 黎楚川摩挲着我的唇角,低笑出声:“我该说你是想我了,还是该说你实在恨毒了我?” “不过无论是什么,你能来见我,都让我欢喜。” 他说这话的样子实在温柔,与我记忆中的人缓缓重合,惊起我两分昔年的心动。 不想叫他瞧出端倪来,我只能装模作样地冷下脸,强撑出狠厉的模样,“若我要杀了你呢,你也欢喜?” “我甘之如饴。” 黎楚川将我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口,又珍又重地重复一遍,“只要是你,无论是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叫我不敢直视。 我像是被烫到了,飞快地抽回手,挣扎着要站起来。 黎楚川轻叹了一口气,箍在我腰间的手没动,另一只爪子重新抓住我的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睫毛很长,搔得我掌心发痒。 我想抽回手,却被他按住了。 他说:“小玄,再给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求你。” 话音落下,几点滚烫的水液染上了我的掌心。 他哭了。 就在月光下,就在我眼前,他哭了。 我怔住,像突然被人灌了几大包软筋散,再没有半点力气。 我们在乱石堆上拥抱,我趴在他怀里,听着他从隐忍的呜咽变成连绵的抽泣,看他宽厚的肩膀不住地打颤。 我也跟着他一起哭。 我哭得更凶,哭得更形象全无,眼泪都掉在他的衣衫上,再消失无踪。 他来擦我的泪,大手压在我的后脑,将我按在他的胸膛上,又低下头来与我说话。 他说了好多好多,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只沉浸在自己的苦闷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黎楚川不哭了,远方的城门处有团团火光亮起。 他吻了吻我的眼角,在我的衣襟里塞了张薄薄的纸。 他用衣衫将那张纸压好了,对着我笑了笑,“别哭了,接你的人来了。” 说罢,他摸向我的腰封,从其中捻出把柳叶形的轻薄锋利的刀。 怕刀刃伤了我,黎楚川把衣袖盖在上头,隔着衣料将刀塞进我手里,而没有遮拦的那一头,正对着他的胸口。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我想抽回手,却被他按得死紧。 “我从前说你是花孔雀,你还不认,我哪里说错了。”他的声音含着笑,带着释然,一寸一寸挤入我的耳道,“瞧着是凶巴巴的,心肠却比谁都软些。” “你下不去手,我来帮你一把。” 噗嗤—— 利刃刺入皮肉,霎时血流如注。 “疯子!”我哭着大骂。 黎楚川笑中带泪,“我就是个疯子,所以小玄得时时刻刻都记着我。” 有马蹄声响起,自远处而来。 黎楚川不管还扎在胸口的刀,坐起身来,将我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他将一掌长的刀拔出来,在自己的衣裳上擦干净了血,又搁置在我手心里。 血流得太凶,他的脸色已然惨白,唯有那双眼睛晶亮如星。 “小玄,我要走了。” 我攥住他的手,“你要去哪儿?” 黎楚川低下头,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不知道。” “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 他又笑,又有两行泪流下来,“我也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我还有话想说,却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便黑了下来。 等我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行宫柔软的被褥间。 我浑身没有一处不是疼的,眼睛更甚,不光干涩肿痛,更是连东西都瞧不清。 “水……”我朝那床边那人伸手。 他立刻就将水杯递了上来。 水是温的,我连喝了三大杯,才勉强润了嗓子。 我将水杯顺手抛了,他接得利索,转身便磕在了桌上。 我皱着眉瞧了他半晌,也没看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瞧出来他身上穿的是白衣。 这样素的颜色,只有钦北喜欢。 “钦北,黎楚川呢?” 他没说话,只站在床边,似乎是在垂着头瞧我。 我也没管他,自顾自地苦笑,“他要我杀了他,我下不去手。” “钦北,你说我是不是贱,明明都在他们身上吃了那么多苦头了,却还是狠不下心杀了他们。” “可我也没办法。” “只要一看见他们的脸,我就忍不住响起从前来。” “明明我都将真心送出去了,为何还会落到如此境地。”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带了些哽咽。 我闭了闭眼,强压下泪意,可鼻腔酸涩,还是叫我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人匆匆撞进门来,飞快地扑到我床边跪下,急匆匆地将我上下打量一遍。 “主子,你醒了!可有何不适?” 我听着这声儿耳熟,捏住他的脸,眯起眼仔细看了看。 是钦北。 他是钦北,那旁边那个是谁? “你身边那个是谁?” 钦北道:“那是兰大人啊,还是他将主子带回来的呢。” “……” 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我揩了把泪,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都出去。 兰西书非但没出去,还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边。 我皱起眉,往里头躲了躲,牵扯到被子下的伤腿,疼得我猛抽了口气。 兰西书忙道:“你莫激动,我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我烦躁地说。 兰西书脸皮薄,被我这么一呛,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便站起身来,抛下句“等你好些我再来”,便走了出去。 下辈子你都别再来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手背搭在肿胀的眼睛上,心烦意乱得想杀人。 不光因为兰西书听见我的丢人事,还因为黎楚川整的那一出而心烦。 脏心烂肺的东西。
第58章 骨头碎了还斗狠 仔细算算,不过是几天,我就遭了数不清的大灾小难。 肉破骨伤尚且能忍,唯有心伤最要命。 我躺在柔软的床褥间,睁着双仿佛蒙了雾的眼睛,盯着雪白的纱帐,无声地流着眼泪,心仿佛被凿了个窟窿,流着血透着风,又疼又冷。 我疲惫不堪,却不敢闭眼。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林中月下,临分别时,黎楚川朝我望来的那一眼。 明明已经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一切都是他的伪装,我却还是忍不住沦陷其中。 我唾弃这样的自己,却宁愿窒息,也不愿逃离。 情轻得如床笫之间的荤话,也重得如生死攸关至极的低迷耳语。 轻与重,真或假,我全然看不清。 我看不清。 任何人,任何事都看不清。 不光是黎楚川,还有萧祁,有温喻之,还有许怡安,秉南烛…… 他们好像哪一个都是我的人,可又哪一个都能毫不犹豫地捅上我一刀。 为什么? 我想不通,我想破头也想不通。 我看似放浪形骸,却不是个能随意放下心防的人,他们应当是清楚的,可为何就能那般轻贱我? 既然都狠心抛了我的真心,如今又为何一个两个都追悔莫及? 怪哉。 怪哉。 我苦笑连连,抹了把泪,强逼着自己从苦闷烦躁中抽身出来。 我哑着声音唤了句钦北,门打开,进来的人却不是他。 “我熬了点汤,翩然说不算油腻,你要不吃一些。” 是许怡安。 不知为何,我眼前仍是笼着层乌涂涂的薄雾,她只是站在门边,离我三两丈远,我便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隐瞧见她手上端着什么东西。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点头允了许怡安进来。 她走到桌边,将托盘放下,端了只白玉碗朝我走来。 直等离得近了,我才看清了她通红的眼圈,和眼尾尚未干涸的泪痕。 她好似才委屈大哭了一场,还来不及整理容貌,就急急奔了我来。 若是放在从前,我必会温声哄上两句,可此时此刻,只有满心厌倦。 她不老实,早在凤阳时我就知道。 只是那时的我觉得她翻不起什么风浪,打算先按兵不动,等着看她能搅出什么乱子来。 然而就在此刻,我不想等了。 只要一想到她随时可能同他们一般,对我做些什么,我就忍不住心里发酸。 许怡安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垂着头,心不在焉地搅着汤匙。 “许怡安。”我深吸了口气,“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说的“我”,而不是“本尊”。 我希望此刻的许怡安拿我当玄之,把我当做她真正的朋友。 听了我的话,许怡安泪珠子又掉了下来,一颗颗的砸进碗里,荡出两圈涟漪。 她嘴角展得平平的,往下垮着,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将手里的碗重重放在床边的小案上,扑进我怀里,搂着我的腰号啕大哭。 我有些僵硬地拍着她的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117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