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他的疑问,我答得似是而非。 我的话算不得滴水不漏,但温喻之还是信了我的话。 ——他不敢不信。 这是他能麻痹自己的唯一机会。 他是这样,黎楚川也是这样。 他们都不是蠢人,都能从我骤变的态度猜到我已经想起了前尘事,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我一天不将此事挑明了,他们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不敢主动与我撕破脸,只能暗自等着我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雷霆之怒。 无他,只因我是玄之。 未能一击杀掉我,给了我喘息的机会,就该有被报复的觉悟,三个人,一个都别想逃。 正这般想着,忽听闻有人高声叫我。 我扭过头去看,便见许怡安快步朝我跑了过来。 烟紫色的衣摆摇晃,像一只摇曳蹁跹的蝶,直落进我怀里。 “玄之,你方才去哪儿了,真是叫我好找呢。” 她揽紧了我的腰,仰起头来朝我笑,语调娇软,像染了糖浆,拐了十八道弯才送进我的耳朵里。 我知她是刻意气温喻之,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顺她的戏往下演,“只是与人略聊两句罢了。” “哦——”许怡安拖长声音应了,又偏头过去看温喻之。 她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颇为不屑地轻啧了一声,将刁蛮公主的范儿拿得准准的,“你是玄之的朋友?本宫怎么没听他说过你?” 温喻之与我身边的女子都相处不来,不管是从前的苍许年,还是如今的许怡安,通通都是副冷脸,语气也算不上和善。 “在下与尊主是故交,未与公主提过,想来也是忘了。” 许怡安又是一声啧:“既然忘了,那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一语毕,温喻之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好像平白受了什么侮辱一般。 许怡安恍若未觉,扯了我的袖子便将我拽走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未分给他。 走出去好久,直等背后那道火热的视线消失了,许怡安才长出了一口气,不住地抚着心口。 我瞧她这样子觉得好笑,不由得问道:“怎么怕成这样?” 许怡安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我们,才小声地哼哼:“那天他就是那个样子,吓死人了。” “既然怕,为何还来趟这滩浑水。” “你懂什么,我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许怡安眉梢轻挑,满脸都是张扬的笑,“他当时那么吓唬我,我这遭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似是想到了温喻之方才的模样,许怡安又是一笑,“他刚刚鼻子都要气歪了,现在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我捏了捏眉心,轻着声音吓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就不怕他报复你?” “我有什么可怕的,这不还有你这个绝世高手在呢么。”许怡安朝我眨眨眼。 我哼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少卖乖。” 我眯起眸子往演武场的大门口扫了一眼,说:“待会儿你莫回谢府去了,本尊叫钦北送你去别庄。” 许怡安不解:“不就你的一个姘头么,我还至于躲出去?” “不是他。” “那是谁?” 我未答,只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许怡安缩了缩脖子,忽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与我商量,“那我能不能晚点再过去?我还有东西得拿呢。” 我捻着指节,强压着烦躁:“叫雪蛟给你送去不成吗。” “不成。”许怡安忙不迭摇头,说得煞有介事,“那是要紧的东西,别人经手我不放心。” 女人真麻烦。 不对,是许怡安这厮真麻烦。 我啧了一声,“随你。” 许怡安立刻笑起来,伸手就要来抱我,被我一根手指按住了肩膀。 “别越界。” 现下没有旁人在侧,她再在我身上揩油,我是真要恼了的。 许怡安知道我的脾气,当即就定在原地不敢再乱动。 我叫九阙和钦北在此处帮着那起子亲兵送客,带了雪蛟去找谢镇山复命。 我在山下校场受风吹日晒,谢镇山却在山顶凉亭上品茗作画,一派闲适自得。 他虽是未露面,却有耳目在席间,早已知晓擂台上下发生的一切,不消我多言。 我一在他身边坐下,他便开口问询我明日的复试对林祺东有几成把握。 我微微一笑,只告诉他十成。 “这么自信?” “侄儿不是对林祺东自信,是对我的面子自信。” 今日一遭,便是摆明了告诉各家玄之要提拔林祺东。 我铁了心要抬举的人,敢上纲上线去争的,怕不是觉得自己活的太久了。 谢镇山点点头,只说要我心中有数便好,不再问及其他。 他不问,我却有一事要叮嘱。 我语焉不详地说我往谢府带回了个人,告诉谢镇山今夜里还是到别处去躲清闲,暂且先别回府了。 谢镇山疑惑地瞥了我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他解了腰间令牌丢给我,“满府亲兵皆由你号令,你随便折腾去。” 说完后,他叮嘱道:“他身子骨弱,莫要打死了。” 我乖巧地笑:“玄之明白。” 我喝完了他一盏茶,起身向他辞行。 才走出凉亭,便听得谢镇山的声音在我背后悠悠响起。 “玩够了就将人送回去,且留他一条贱命在,日后再从长计议。” 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我满口应是,回身朝谢镇山挥了挥手。 若非是还要以他做饵,我又何须绑那么个腌臜人回府里,简直污了我的地方。 啧,下山,回府。 …… 第一场盟会结束后已临近黄昏,待满场的人散尽了,我们回到谢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天黑的好啊。 伸手不见五指,才能叫人恶向胆边生,才能叫人有胆子作恶。 谢镇山未归,听徐叔说是去与几个老掌门相约着吃酒去了。 我叫了亲兵蛰伏在暗处,将谢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萧何还在马车里昏睡着,直等府里闲杂人等走干净了,便可请君入瓮。 至于那闲杂人等是谁—— 除了许怡安之外还能有谁。 这厮当真是我预料不到的变数。 她说要来府里取些东西,我以为顶多是些女子的贴身物件,便也就随她去了。 岂料她险些将整间屋子都搬空了,打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包袱,还美其名曰是怕住的不习惯。 后来我以要她去睡桥洞做威胁,才堪堪止住了她的心思。 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又吵着要吃什么点心,还点了名要我亲自去买,说要是我不去,就与后院的廊柱共存亡,誓死不退。 我被她气笑了。 我这请君入瓮之计还没用,她就给我使了一出调虎离山。 明晃晃的,不带半点遮掩,偏生这厮还以为天衣无缝,眉眼间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我能听她的话吗? 没错,我听了。 我果真带了三个崽子出门来了。 不过,一出府,我就叫九阙又偷偷摸回了府里。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等我买好了点心回来之后,九阙立刻来报告了许怡安的小动作。 ——她去了我的房间,又找出了那张后沙藏金的地图。 我以为是她终于聪明了一回,看出了那张地图不对,可九阙接下来的话让我大跌眼镜。 “公主又将图放回去了?” “放回去了?” 九阙点头:“等公主走了,属下还打开匣子瞧了,正是咱们之前伪造的那张。” 这倒是有趣。 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 这个猜想冒出来,将我自己都逗笑了。 她连脑子都没有,又何来的脑子。 这时候,九阙又问:“那主子,我们可还要带着公主一起走?” “走,为什么不走。”我将糕点塞进九阙怀里,朝他摆了摆手,“即刻便走。” 九阙抓着油纸包,跟钦北对视了眼,又道:“主子,不如就将钦北和雪蛟留下来陪你,属下一人送公主过去就可以了。” 我摇了摇头,坚持要他们几人一起过去。 几人虽不知我此举何意,却还是听了我的令,套了车,带了许怡安走了。 临行前,许怡安撩着帘子眼巴巴地瞧我,“你照顾好自己哦。” 回应她的,是我往马腿上狠抽的一鞭。 烈马受惊,嘶叫了一声,快步跑走,我将鞭子抛给九阙,转身进了府门。 我命人将府门关好了,又唤了小厮来我之前乘的那架马车上抬人。 “哟呵,这位也怪好看的。”其中一个小厮嘟囔了声。 我听着这声音有些熟,眯起眸子细瞧了瞧,忽笑了起来,“阿清?” 阿清回过头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正是正是,少爷你还记着奴才啊。” 我倚着廊柱点点头,“娶媳妇了么?” 阿清手上动作未停,嘴里头答得也利索,“娶了,俺媳妇可是漂亮嘞。” 瞧他笑得欢,我也没来由地觉得开心了些,“那正好,明日本尊赏你几个美妾好了。” “我若是要了妾,我媳妇儿非得活撕了我不可。”阿清眼珠一转,看我眉眼带笑,便壮着胆子与我讨价还价,“少爷若是想给,不如就给头大黄牛。” “本尊给你两头。” “得嘞!” 阿清应声,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人就将昏迷不醒的萧何扛了下来,吓得另一个小厮呆愣在原地。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手叫他去取绳子来。 待那小厮取来了粗麻绳后,我便叫他们将萧何绑在了廊柱上。 绑好了人,阿清擦了那额上的汗,问:“少爷,接下来咋办啊?” “府里可有鞭子?” “有一柄九股牛皮拧成一股的鞭子,打人可疼了。” “取来。” 阿清点头,快步奔出院去。 我又看向另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打几桶水来,愈冷愈好。” 他急急应下,也跑了出去。 半刻钟后,阿清拿了鞭子来,那小厮也打好了水。 皆准备齐了,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阿清掌上灯火半烛,火光中,桶里水光潋滟。 我坐在阿清特意搬来的椅子上,抬眼睨他:“阿清,你可使得惯这鞭子?” 阿清捻起鞭子甩了甩,嗖嗖破风。 我满意地点点头,朝着绑在廊柱上的萧何扬了扬下巴,“打吧。” “啊?”阿清看了看我,又瞅了瞅萧何,拿不准我的话,“少爷是要我抽他?” 我觉着好笑,“难不成是抽本尊么。” 阿清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咬牙朝着萧何挥起了鞭子,嘴里振振有词,念着那两头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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