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计?”我蹙了蹙眉。 温喻之摇头,又笑:“心里头难受,想寻个法子疏解。” 这车與中心思各异的四个人,哪一个又不难受,哪一个又不想哭。 也罢,也罢。 随他去吧。 我不再说话,又靠回去,仰起头,一点泪倒流进鬓发。 也罢。 …… 人也不是牲口,哪能一日不歇就闷头赶路。 只是我们人太多,贸然进城恐惹是非,便寻了片林子落脚,叫钦北和九阙去城里买些吃食来。 见他们走远了,泠鸢和雪蛟悄悄凑过来,往我怀里塞了样东西。 圆滚滚的,像是什么罐子。 我扯了盖在上头的黑布,发现是个寺庙里求签的卦桶。 “哪儿来的?” 泠鸢说:“是今早曲公子要属下带上的,说给主子解闷玩。” 原来许怡安说的东西就是这个。 我扯唇笑了笑,摆手屏退他们,雪蛟却不动,只眼巴巴的看着这卦桶。 “主子,属下还没求过这个,能不能叫属下试试?” 话落,泠鸢立刻甩了他一记眼刀子。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将卦桶放到两人面前,说:“都来试试吧。” 二人闻声而动,皆从乌木的桶子里抽了支柳木签出来。 两支都是大吉。 我打眼一扫,瞧清了便笑:“你们两个手气倒是不错。” 乍然讨了个彩头,饶是泠鸢不信这个,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后,她抬眼瞧我,将那一支柳木签塞进了我手里。 她道:“今日艳阳高照,主子定能心想事成。” 雪蛟也凑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将手里的卦签塞给我,“成两桩,成两桩。” 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往他脑门上点了点,便叫二人去一边玩去了。 “呦呵,不杀人越货,改当江湖骗子了?”大老远的,言月就开始吆喝。 走到我身前,他一把勾住我的肩膀,也从桶子里抽了支签。 还是大吉。 他看了看我手心里的签,又看看自己的,啧了一声:“那姓曲的,不能是将吉签都塞在里头了吧。” “有可能。” 为了印证我的话,我也抽了一签,只是下一刻就被打了脸。 ——我的这支是大凶。 言月毫不留情地大笑:“许怡安从前说抽签也该是看人品的,我还不信,今儿瞧见了你,我倒也信了。” 我斜眼睨他,凉凉地说:“再笑,我就将这一把签都塞你嘴里。” “烦人。” 言月嘟囔了句。 他拉着我坐到树下,扫了一眼那架黑金马车,眼神蓦然阴鸷下来,“东西都备好了,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我轻声地叹,“渠幽镇自有给你唱戏的盖子。” 言月歪头枕在我肩上,“头一遭装你,倒是有点怯场。” “有什么好怯的?” “怕我声音身形皆不像你,引不了他们赴死。” 我扯出个笑,“不必十分像我,只有个背影与我相似就够了。” 他挑眉:“你就算得这么尽?” “若我算错了,你就一脚一个,将他们皆踹回去。” 闻言,言月哈哈大笑。 “成,那就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非也。 言月错会了我的意,我也不解释,只是抬眼望那万里无云的天。 许是觉得在我身边压抑,言月没跟我说两句,就起身与泠鸢他们逗闷子去了。 我仍坐在树下,一支又一支的抽签。 签签凶极,卦卦绝境,皆被我折断了丢在脚边。 数不清是第几支签,我终抽到了一支好签。 好,却也不好。 这是只主姻缘的签。 告诉我峰回路转,尚能回头。 我捻着它瞧了片刻,也折成了残木。 事已至此,再难回头。 忽有阴影笼住了我,我抬头去看,便见黎楚川一脸失魂落魄的站在我面前。 他蹲下身,捡起了我丢的那支吉签。 “好好的大吉,为何折了?” “不准。” 他抿了抿唇,眼眶又添新红,像受尽了委屈一般。 我非草木,瞧他这样子也难不动容。 所以我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我从他手里拿了那支残签,将它丢进了丛生的杂草之中。 这点动作又引得黎楚川出声。 “一定要如此吗?”他盯着那支签的方向说话,问的是签,却又非签。 “卦占得不准,可不就得丢。”我看着身上金线绣的花纹,答的是签,也非是签。 他太聪明了,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眨眼间泪便流了满脸。 他捧起我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用气声祈求:“别这样……你杀了我,小玄,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你心中有怨,便是将我活剐了都成,你别……别拿自己来罚我好不好?” 我们贴得太近了,他的眼泪都砸在我脸上,烫得我心口发疼。 我强撑出笑,轻轻给他擦了把眼泪,“你怎么哭成这样,还是如此好看啊。” 话落,我看见黎楚川眼里的光熄灭了。 答非所问,其实就是一种回答。 他聪明,所以明白。 他明白,所以焦心。 他塌下背脊,将头抵在我肩头,咬住我一点衣料,哽咽着痛哭。 那点哭声被闷在喉中大半,却真真切切传入我的耳中,让我喘不上气。 我想拍拍他的背脊,给他一些无用的安慰。 可我不能。 这个关头,半点希望都不能给他。 所以那手顿在半空,好半晌都没落下去。 今儿是个晴天,阳光很好,照得我悬在半空的那只手很白,也照亮了我掌心的疤。 沉疴难愈。 这一场泪浇不平它。 “多在外头等一会儿吧,钦北他们去买吃食了。” 我淡声说完,推开他,快步走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有萧祁还在。 “他包扎伤口去了。”萧祁说。 我点了点头,弯腰行到车與最里头坐下。 萧祁的视线落到我身上,像裹着冰壳子的火,微凉,却隐隐带着灼热。 他说:“我听到你和连曲轩的话。” 顿了顿,他又补充:“是后半程。” “所以呢。” 我并不担心他会提前跟谁通气。 毕竟如果他真想说,黎楚川方才就不会哭得那样凶。 萧祁沉沉地看着我:“所以,阿之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们?” 我轻笑:“是刀山火海呢。” “你如今知道了,不如就以此来要挟,求个全身而退——” “我会去。”萧祁的声音不大,却沉甸甸的,仿佛含着千钧的重量,“如果这样能叫你舒心些,我一定会去。” “刀山火海,也不是只有黎楚川一个人能闯得。”
第102章 终将付之一炬 柯家算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清河有柯家坐镇,自是一片和乐,就就连渠幽这等偏远的地方,都是如此。 有的小贩扯起嗓子叫卖,也有妇人因为几文钱同人争得面红耳赤。 那点声音交杂在一块,嘈杂,却汇成了最戳人的烟火气。 只不过这点温度传不进我的马车。 饶是外头热闹破了天,这里头也是一派能叫人窒息的沉默。 萧祁闭目养神,眉却蹙着。 温喻之十指都缠了药布,臊眉耷眼的,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自打一到清河,黎楚川的眼神就没从我身上移开过,他的眼圈还是红彤彤的,眼珠上覆着层水膜,明明一言未发,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我实在受不得他这眼神,又忽略不得,干脆从车與里走了出去。 马车仍在前行,我抬眸看向人群,忽然愣住。 ——来往行人面上皆戴了面具,上到花甲老人,下到稚子孩童,无一例外。 我疑惑地轻嘶,还未开口问,赶车的九阙便抢先答:“属下问过了,今日是清河的花灯节,按此处的习俗,是要带着面具接神的,待子时方可作罢。” 说完话,他回过头来,朝我扬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霎时会意。 什么接神,不过是柯成春那小子打出来的幌子,目的不过就是方便我唱那出鱼目混珠的戏。 毕竟我素日不爱戴什么脸罩面具,如今乍然戴了,难保不会突兀。 他倒是思虑得周全。 看来裴邺平日里,也没少指点他。 有机会,我还得亲自去谢谢他们才是。 我心下明了,面上只装作平淡的模样,“既如此,你们便去买几张面具来,也算是入乡随俗。” 九阙应声,偏头与钦北对视一眼,面上皆带了些笑。 我的计划,他们是最早知道的,也是乐得最欢的。 大抵是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被划在我身边。 我不太懂他们为什么会甘愿被个恩字裹挟着陪我在身边,却也不再想着赶他们走。 前路尚且漫漫,有人同行也好。 …… 到了柯成春的准备的驿馆,我便说要去喝场大酒,借故别了三人,却在行路时,刻意叫钦北留了些端倪。 喝酒的确是幌子,意在见人。 那厮一身紫衣潋滟,眼角眉梢皆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可不就是柯家少主。 他是我一早便约了的,我去时,他正将桌上几只空杯摞起来玩,像无聊到了极点。 “尊主可算来了,真是叫我好等!” 瞧见我,他倏然起身,笑着朝我走了过来。 我轻轻颔首,略做寒暄后便与他落座。 柯成春是个莽撞的热心肠,直截了当便问我叫他准备的那些东西是何意。 我说是做探宝用,他却是一万个不信。 “没听说谁家探宝得用那么多火油的。”他撇了撇嘴,搭在桌上的手敲了敲,“你实话讲,究竟是要做什么。” 听着他这咄咄逼人的口吻,我并不恼,只笑问:“若本尊说要死在此处,你信吗?” 闻言,柯成春大骇,霎时瞪大眼睛,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啥?你说啥?” 我挑了挑眉,未再接话。 柯成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未从我脸上看出几分心虚,不由得慌乱,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死命地摇晃。 “我知道你们绝世高手有事没事就乐意整个避世这出,但是你不能犯这糊涂啊!” 我隔着衣料按住他的手腕,“本尊又不是要你死,你怎么这般激动?” “怎么可能不激动!”柯成春煞有介事道,“你可是幻胥尊主,名声赫赫,又有万贯家财傍身,我的日子要是有你一半好,我做梦都能乐醒,怎么偏偏你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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