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过这里,在天锁囚容澹的记忆中。 他就是在这里跪的容川,那时他道不会再修无情道,又言人性本有欲求,不可泯灭——我看着他从房中退出,承诺要取神剑以证资质,背后是容川一句“我只见他跪过两次”。 没想到我如今也来了这里。 就在众人分神、我也沉浸回忆时,一柄长剑突然抵住我的脖子,令我刹那惊呼出声:“谁!” 微凉的剑柄靠在肩上,我稳了稳,冷静地借着银白剑身去看背后来人——倒影通透,赫然映出男人淡漠双眼与高挺鼻梁,他下颌紧紧绷起,薄唇抿着,正应是原本在牵制容川的容澹! 容澹冷冷看着我,对其余二人道:“退出去,现在就离开灵盟。” 应桉眼中大震,吼道:“容澹,你竟敢和容川合谋!” 我心中一跳,望着那银白长眸,心中猜到了什么,刹那撞向银白剑锋! 与此同时,符意洲急道:“闵清,危险,不可硬来!” 随着我轻轻擦过剑锋,男人手上岿然不动,也不退剑。满室寂静,我稍稍退开,脖间却毫发无损,背后“容澹”一惊,不曾想到我并未受伤。 倒影中他的脖颈同样完好,不见血痕,我瞬间确认了心中猜想,沉声道:“你不是容澹,你是谁?”
第98章 斗九天 背后之人冷哼一声,长剑狠狠一收,将我架入怀中! 我低呼一声,符意洲与应桉皆惊,怕来者伤害我,我抓住他的手,脸颊摩挲过剑锋,下意识侧着脸避开他的剑。 “方才不怕身上的伤转移到少君身上,现在倒惜命了?”刹那间,来者五官与身形变幻,极淡的眼眸化作乌黑,用容澹的嗓音嗤道,“果然是贱货。” 颈脖受制,李施明左手一掐,让我瞬间抬头,他拿捏的极好,既不会伤到我,却又让我饱受窒息苦楚。两腮在他大掌中,我艰难地咳着,怎样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符意洲眼中暗了暗,手中毛笔轻点:“起。” 数道叶片飞出,带小刺的青色枸骨打上李施明的手,令其退后半步。刺叶擦过,李施明躲避不及,臂上血液汩汩流出,他改捉为抵,强摁着我的肩不放,鲜血流下,我唇上尽是铁锈味,咳得天荒地暗。 瞬息之间,应桉与我视线相交,他右手食指微微弯曲,我立刻会意,白光闪过,衣物尽数落下,我化为狐形轻巧蹿出。 李施明脸色一变:“想逃?” 他猛地抓住我的尾巴倒立提了起来,我四脚不住地扑腾,李施明又取出一颗药丸强硬塞入我的口中,我发出呜呜声,极力避开,却还是被迫咽了下去。 “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应桉手中灵力聚起,眼中阴沉,“李施明,若他活不了,你李家也别想留下一人。” 李施明脸色一变,提住我的狐身:“不过是失去行动能力的药罢了。” 就在这时,我痛苦地动了起来,不知为何,我口中鲜血越抿越烫,仿似在胃中灼烧,又裹着灵力散去,身体中两股力量制约抗衡,让人苦不堪言。 李施明率先发现了不对劲,道:“又耍什么把戏?” “在那里,那里……”我茫然看着他,眼中失去了聚焦,只重复一句话,“我感觉到了,是那里。” 好像很近了,我腹部越来越热,心也越跳越快。 李施明眼中不屑:“灵阁早被我设下隐形禁制,就算是少君也找不到此处,若有其他伎俩,不如一并使出。”他看向两人,忌惮道,“交出灵盟的东西,速速离开这里。” 我断断续续道:“来……来了。” “什么东西——”他似是想回头,口中的声音却被打断了。 噗呲。 是长剑捅入胸膛,又贯穿心脏的声音。 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李施明一身白衣,也浇湿我一头狐毛。李施明手中顿了顿,摸向心脏出捅出的剑尖,瞳孔渐渐放大,低喃道:“李家避山符,怎么可能……” 他此生最后一句话停止在了这里——面前,穿心之剑毫不留情地拔出,胸口窟窿狰狞,血腥可怖。 “怎么不可能?”背后来人慢条斯理地擦着剑,又随手扔了块软布到我的头上,“都提醒你要来了,怎得如此蠢笨?” 沧溟滋滋蒸化了剑上血迹,归入剑鞘,我窝在李施明手臂中,小声地发出狐叫,感受到心脏与胃部血液灼热的归属。 它一下下跳着,怦怦,怦怦。 虞情大步上前,我虽动弹不得,却清晰感觉到他距离近了。 生死关头,虞情曾为我喂下的心头血解去大半药性,也指引他来到此处。就在此刻,我被他抱起,牢牢贴在怀中,与他左侧心脏同频跳动。 虞情嫌弃地看着我:“这么脏?”话虽如此,他还是用手很轻地帮我揉了揉狐耳,擦去血迹。 应桉脸色越来越黑,几乎都能与锅底媲美,他道了句“装模作样”,随手掐了个诀替我除去血迹。 我伏在虞情怀中,想说你来了,出口却只有柔软的呜声,李施明下药极重,我四肢酸麻,现在也只能动动爪子。 虞情弹了下我的额头:“说不了话就别说了,乖乖趴着,身上怎么这么烫?” 他与符意洲疏离一点头,后者淡淡接道:“服了容家秘丹。” 虞情长眉一皱,许是有些不赞同我的鲁莽行为:“前阁修士均已处理干净,死伤各半,出去罢。” 应桉看了眼他,面色不佳:“全部杀了?” 虞情似笑非笑:“是啊,用了龙族的人,血流成河,浸透了灵山阶脚,妖王不会介意吧?” 我看到符意洲手中一紧,但他还是极力保持镇定,只收起毛笔道:“战事无常,麒麟,此事毕后你随大祭司去祭奠亡魂。” 书房内,再坚固的符箓也被龙力击穿,我看到符意洲转身离去,月白背影挺得笔直,但在转身的一瞬间,我捕捉到他眼中的那丝悲恸。 那是对苍生的怜悯,也是身为君王为臣民的默哀。 静静俯在虞情身上,我晃然间有些茫然——容澹教我什么是对,什么错,我分清了正邪,却被正道杀死后彻底堕入邪道,难道是跟大魔头久了,我被恨蒙蔽,如今已不分善恶了吗? 看着符意洲的背影,我只觉得很悲伤,可能是为他感到悲伤,但我也不甚清楚。 那双杀过无数人的手离经叛道,他抚过我的毛,仿佛在安慰我。我垂下脑袋,看到祁山六长老、李家继承人死不瞑目,永久死在了灵盟书房中,在走出房时,我耳边又响起山门前李施明说过的话。 他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害死这么多人,我不杀你只是因为可怜你,滚吧。 那他呢,他又是以什么资格来绑我,是为了苍生还是大道,还只是为容澹感到不值? 待至山口,我才发觉灵山天色黑暗压抑,暮云逼仄,翻滚沉浮,许是骤雨将至,大团灵力炸响,山腰坑坑洼洼满是疮痍,远远望去,竟连最后一丝日光都看不到了。 最高处黑中泛出一点银,我极力捕捉着那道身影,察觉出不妙来,海灵珠碧光照亮崎岖山路,兴奋道:“容川就在上面,我带你们上去斩了他这块地就是我们的了耶耶!” 符意洲看向我,道:“刀剑无眼,他得留在此处,事成之后,我们无白道会面。” 不知何时,乌云终于被打破,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我舌头已经不麻,道:“你们要让他亲手弑叔?” 没有人否认,只是沉默。 我睁大了狐眼:“容澹疯了?” 虞情意味不明地看着我:“你不是恨他吗,怎么,狗咬狗也会心疼?”他慢慢抚了抚我的毛,手指旖旎缠在尾尖,贴着耳畔说道,“清清,本尊帮你报仇,昔日他欠你的,开阵后都得还来。” 不。 我怔怔望向云海中翻滚的浅银,心中爬上涩意,苦涩逐渐扩大,一点点化为痛楚,它生根发芽,与旧时难诉之情交相缠绕。 容澹,我们两清了,从此以后我对你无恨也无爱。 这是我昔日对他说的。 但不知为何,我有些悔了。 山腰处,小雨打湿暮冬,九天之上,雷霆万钧,大雨淋漓,容澹身上血迹斑斑,虎口震裂,五指死死扣住横雪,衣摆在灵击下化为齑粉! “澹儿。”容川接下一剑,身上伤痕从肩膀划至腰腹,面目肃然,“你当真要拦我?” 容澹受伤也极重,脸色岿然不动,只道:“魔种开境荒谬,修行虽重,却重不过天下。” 容川闻言冷笑,高耸长眉血迹流下,沿着雨滴落入脖颈:“天下,你还知道天下……你如今道百姓苦,四年来却为了一只狐妖与祁山做对,对灵盟之事不闻不问,还不惜走火入魔,屠壁锁剑,自伤经脉!” 容澹眼中生出一丝悲色:“叔父,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容川双眸猩红闪烁:“你可知他有何等妖魂?远古九尾血脉,百年化形人身,你亲自教导,又有龙力加持,若将魔种的反噬转移到这狐妖身上,灵息将会源源不绝,开境后容家可一一破镜,羽化而升仙。” 这名久居盟主高位的中年男子微抬下颚,“澹儿,你双亲早亡,叔父不想让容家血脉重蹈覆辙,也不想见你如此。” 容澹面上不见波纹,只道:“你已疯魔。” 容川如磐石,不断动摇道:“你顺天道,断吹雨,下无白,祁山刑罚不曾作假,他必恨你至极。” 容澹嗯了一声,又很轻地笑了一下,那声音很淡,转眼又被疾风吹散了。 他握起横雪,五指紧扣,人剑合一,银白长剑映入他常年坚守如一、冰封冻结的银白眼眸,湮入最深也最隐晦的柔意。 在开万剑诀之前,疾风大作,群山万树狂响,无数幻影盘旋,站在山腰,我看着雪衣寸寸飘拂碎裂,剑意四响八方——这是容澹的自创剑诀,传闻中出自无白道,与横雪相生,出剑悄然无影,唯有人死无迹,大雪皑皑,恣意纷飞。 雨落无声,灵息有声,相隔十里,我还是清晰捕捉到了容澹的最后一句话。 他道,无爱也无恨,第一次千夫所指,是我亲手刺你,第二次我站在邪道,替你尽数还来。 万剑诀,我为你而悟之诀,天意荒唐,我不再求道,清清,你是我的道。
第99章 雨霖铃 心中情绪再克制不住,我喊道:“容澹——!” 九天之上,容川细微捕捉到了什么,他默念两句剑诀,继而睁开双眼:“容家秘丹已失去感应,他就在此处,对吗?” 容澹不言,但抖动的手还是暴露了心中所想。 容川面色稍霁,长剑一勾,朗声道:“本想着可以剖腹取丹,现在看来,内丹已经被那狐妖吸收了,不过没关系,澹儿,叔父不会害你,等到尘埃落定,你也会知晓我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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