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兽落在榻上,我摔在被子上,被他压得结结实实。那黑兽伏在我身上,见状呜呜呜地叫了起来,黑瞳中水光粼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他。 他泪水淌了我一手,委委屈屈地站起来,以前爪碰碰我,又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触了触我的脸颊。我从床上弹起,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他呜呜两声,好像不会说人话,又把脑袋伸向我。我摸摸他的头,瞥见小黑兽头顶居然还长了一只犀牛角。这角生得色泽亮丽,表面流光溢彩,仔细看去,右边相应位置少了一处,衬得脑袋光秃秃的。 这角看上去眼熟……我手上摸着他的东西,刹那间,脑中电闪雷鸣,哑然道:“你是麒麟?!” 他点点头,拱了拱我,又以头来蹭我,模样温润又可怜。 我喃喃道:“祈山应桉,赠麒麟角一枚……真不知道应桉是哪个小畜生,居然把你的角给砍了。”我心道,对不起,你的角被我吃了,但同为妖兽,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他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扯我衣角。看着麒麟宽阔的脊背,我明白了什么:“你有办法带我出去?” 麒麟点点头,我深吸一口气,道:“好,多谢你了。” 我心中一团乱麻,身上还穿着鹤銮殿的衣服,只道不愿欠容澹什么。 小兽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明显尚未化形也不懂人情世故,我不介意这些,当着麒麟的面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白衣滑落,暖阳落在肩头,照得肌肤白皙如羊脂玉,我自顾自去拿里衣,他不自然地转了个圈,顷刻又转了过来,视线闪烁地盯着我的股缝。 麒麟崽子童稚可爱,我心生亲近之意,笑着走到他面前:“你以后也会化形的,人就长这样——”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伸出软软的小舌舔了舔我。温热落在下半身,麒麟湿湿润润地打着阳根转了个圈,我说了一半的话骤然变了调,赶紧扼住他的脖子,道:“……这里不能舔。” 麒麟又呜呜叫了起来,乖乖趴在原地,湿漉漉看着我。我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道:“走吧。” 坐在瑞兽背上,我正要问他该怎么走,麒麟却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大门缓缓在背后合上,我狐疑地看着巍峨正殿,只感受到了一丝容澹的气息,那抹气息很淡,仿佛很快就会消散于人间。 正想着,殿脚下传来交谈之声,我赶紧扯着麒麟的耳朵躲进石头后面。 一个背影道:“祁山本应是仙门最突出的存在,现在倒好,大长老死了,六长老疯了!少君杀了人还不罢休,居然还要把那只狐狸精留下!” 另一个人扫着地,愁眉苦脸:“和魔界妖妃同门?我可不愿意。” 对面的人对他招招手,小声道:“昨日你在山下有所不知,二长老暴怒,给少君下了祁山山罚,足足九十九道鞭刑,硬是要求全体弟子着青底校服观罚!” “什么?”小修士失声,“二长老敢罚少君?!” “不是敢不敢,而是少君一口便应了下来……我早上听大师兄说,少君要求恢复那个谁祁山弟子身份,这下其余仙门均坐不住了,雨花阁阁主讽言道,若不是少君当年没将狐妖送入天锁囚,现在也不会侥幸活着还与魔修勾结了。” 另一人手中一顿:“然后呢?少君怎么说的?” 背对着我的身影叹了口气,道:“他说,那他就代小徒入天锁囚。” 等到两个人扫完地走远了,我还沉浸在刚才一番话中,听他们意思,我当年与容澹有过一番纠葛,事情极大,牵扯祁山与各个仙门。 天锁囚,传说中锁仙通天,无所不囚,专用于关押十恶不赦的修士。任何活着进去的,一旦遭受两界重刑伺候,化成了灰才能出来。 我当年究竟干过什么会被关入天锁囚? 我顶顶旁边草丛中的麒麟,说:“天锁囚在哪?” 他打了个响鼻,意识到我想做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我抓住他的尾巴,诱惑他,“你如果带我去的话……我就找到砍你角的人帮你报仇雪恨。我不去添乱,就想看一眼他们要做什么。” 这句话我说的心虚,容澹受伤,禁制难以维持,我原可以一走了之,但现在心中却无端生出别样的情绪来。 算了,就去看看吧,我只是好奇。 麒麟虽然不会说话,脸还黑,满脸都写着“我不情愿”四个大字,甚至咧嘴龇我。我半蹲着,本想威逼利诱去揪他麒麟逆麟,伸手却摸了个空。 那处地方没有麟片。 我看着他傻愣愣的模样,心中难受极了,只得小声说道:“……对不起。” 麒麟看着我,顿了顿,蹄子软了下来,示意我坐上去。我摸着他的黑麟,本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临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瑞兽升天,腾云驾雾,我抱着他的脖颈,看着鹤銮殿化为一个小点。 . 天锁囚。 祁山最高山脉山峰巍峨,高耸入云,四面被悬崖环绕,鬼神难入,凡人难出。山巅中央,一座尖塔高高耸立着,以整齐森严的外壁彰显着不容侵犯的地位。 狐狸体型小,个子又低,我化为本体,和麒麟一起蹑手蹑脚地挤入里面。刚蹭进黑暗小道走了没几步,光芒大作,只见中央大坛凸起,周围万般佛像环绕,坐莲者神色慈悲,披裟者不怒自威,百余双目皆聚向坛内,共同审视着天锁囚罪人。 中央,血色长裾铺开,一袭背影跪得笔直。 容澹本该穿雪衣,但现在白衣全然被血染红,他跪在佛像正中,像一朵开颓但又妖冶的花,径直抓住了我的视线。 我推开麒麟的脑袋,小步溜到侧边佛身后,定定看着容澹的身影。 说来也奇怪,我饮了断情湖的水,理应对他印象全无,但看到眼前跪着的容澹,我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另一副场面——他本应是天之骄子,傲骨不折,如凌霜傲雪,永远不被尘世沾染。 一个声音如洪钟隆隆响起:“容澹,你身为祁山少君,可知错?” 距离不远,我可以清晰看到容澹眼梢滑过的血迹,他身型分毫不动,道:“知错。” 座上男人两鬓略微泛白,胡须荏苒,眉中皱起:“九十九鞭,每鞭下去你不曾吭一声,如今要那只狐妖入狱倒是舍不得了?” 容澹道:“他叫闵清。” 中年男人着白金宽袖长衫,戴琉璃玉冠,闻言,他用力闭了闭眼,道:“澹儿,你出生那日雷鸣异动,相士说你命中有一杀障与一情障,破除之后方可得正道……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大哥为你取‘澹’字便是希望你无思无欲、恪守本心,如今你做到了几分?” 容澹银眸微微一颤,道:“叔父,我……” 男人发出无声的叹息,从最上方走了下来,将宽掌覆于他额上:“大哥与你母亲都去的早,萱儿未曾寄予你厚望,临去前只希望你平凡度日,不受尘世苦楚。十四年前,你于桃林中捡回一只狐妖,从此拒修无情道……” “缘起便是错,叔父早该想到的。” 听到他提及自己,我心中一震。 容澹置若罔闻,只是跪的笔直,不被话语动摇。鲜血从容澹宽袖处汇聚,从指尖淌下,于他身侧汇聚着一小摊红色液迹,鲜红又刺眼。 男人问他:“修行多年,你知道什么是情爱吗?” 容澹很快便答了:“出生入死,历练双修。” “不。”男人道,“是柴米油盐,平淡共度余生,就像你爹与你娘。” 他睫羽翩跹,眼中少有的出现茫然,中年男子背着手,眼中滑过一丝悲悯,又道:“……灵盟矗立于仙、凡二界,我身为盟主也不能破坏规矩,既然你来了天锁囚,必然要押入天牢,遭受种种刑罚。” 容澹道:“是。” 在万般佛法面前,那具身影拜了下去,鼻尖触地,沾及尘埃与鲜血。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在重影之中,我看着容澹久久俯于石坛内,不知是在跪谁。
第57章 黑白墨 过了很久,容澹起身,中年男子在前面领路,二人闪入黑色隧道内,我戳戳麒麟,小声道:“走。”便追了上去。 贴着墙壁爬行,前方隐约传来对话声,男子道:“横雪呢?” 容澹虽身受重伤,但走的很稳:“三日前我已经锁了。” “胡闹!”男人喝道,“别的剑修是剑不离身,你倒好,这半年来天天锁着它。如今横雪尚在何处?” 容澹道:“祁山第十二座峰的小屋中,翠竹环绕,毗邻山涧。” 男子不解:“为何要放去那处?” 容澹不答,两人默然走去,衣物发出窸窸窣窣摩擦之声。或许为了让道路难以辨认,天锁囚内暗黑无边,像个无底洞。我看不见路,只能嗅着地上容澹一路滴落的血迹才能勉强跟上他们的脚步。 或许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或许是更久,两人终于停下了,前方中年男子道:“澹儿,这入天牢的第一步是洗髓抽灵,第二步是入梦貘内丹梦境。等到那时,你会经历过去种种回忆,以便仙界各位调取记忆,提用审判。” 容澹很平静:“是。” 沉重大门缓缓打开,男人许是心中恻隐,还是道:“叔父从小教你无心便是无情,你若能在梦境中保持本心,就可以少受些痛苦……”他欲言又止,“若动了情障,你就…罢了。” 他转过身,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去吧。” 金光从门内亮起,容澹步入其中,我与麒麟在不远处探头探脑,想看看传说中的大牢里面长什么样,就在这时,我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子,发出细碎声音。 男子极其敏锐,骤然道:“什么人?!” 麒麟要拽我尾巴往后退,我却脚下一滑,往另一边滚去。对方身影压来,我心脏瞬间跳得极快,眼看要被他发现,我一个不稳,全身被光芒包裹,直接拖入那扇门去。 门外,灵盟盟主容川脚下一顿,扭头看向石头后空空如也的地面。他蹲下身,拈起一挫土放于鼻尖嗅了嗅,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容川眉间一拧,踢开地上石子,石块之下,一个狐狸爪印静静躺着,它沾着血迹,正正好印出小巧痕迹。 被金光吸入的瞬间,我对着麒麟做了个“走”的口型,而后大门就在眼前紧紧闭上。 俯在地上,我悄悄转过身去瞅容澹,他神色不变,只是垂眸静静站着,不知深思何事。白衣被血污覆盖,容澹黑发凌乱,额角处还有破损的痕迹,可见刚才磕得极狠。 就在我出神时,一道风如湍流袭来,刹那便裹了满脸,将我脸上毛发吹开。我打了两个喷嚏,突然想起方才男子口中的“洗髓抽灵”。 洗髓,即刮去仙骨,贬为凡身;抽灵,即断去灵脉,形同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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