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皆是入目大红,不过前者是喜色,后者是血色。 我看到容澹视线飘忽,薄唇喃喃重复道:“以白头为约……” 梦貘的梦境中,他终究还是动了情障与杀障,只是我没有想到,万般缘由皆因我起。 续情阁、无白道、雪山在我们周围倏然散去,化作无物,唯有这个男人心口贯穿,留一大洞,鲜血哗哗地流——他向来不问人情,不懂爱恨,可是我现在看着他都觉得那道伤是极痛的。 痛在哪里?是因为他当年拒修了无情道,所以会动情障吗? 还是他一生只跪过三次,为狐妖求情一次、捡回我拒了叔父叔母一次,还有在天锁囚万般佛像前长跪不起的那次? 我茫茫然地看着容澹想碰我又收回去的手,心中由酸涩逐渐变得绞痛,继而密密麻麻,狠狠撞在胸膛处,引得我鼻腔酸涩,眼泛薄雾。 传说中狐狸是不会哭的,但为什么这一刻我居然想哭呢? 最终,插在远处的横雪化为幻影,容澹捂着胸口缓缓吐出一句极其艰涩的话,我听在耳中飘渺,宛若隔世。 他说:“清清,我后悔了。” 他说的话我很多都没有听懂,我木木地看向容澹银眸,只能窥得其中的悲伤、痛苦,以及……一份有悖师徒情谊的爱。 我后退半步,不住摇头,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可能,你肯定讨厌我,不肯认我,很后悔有我这个徒弟。” 脑中一会闪过在鹤銮殿门前听见的那句“那他就代小徒入天锁囚”,一会又闪过远溪镇的骤雨初歇,我中了虞情一剑,容澹怒道“你敢伤我的人”。 梦貘灵力散去,我与容澹身处黑暗之中,他低垂着头,衣物破损,口中断断续续溢出鲜血,看上去生死不明。 我想哭,想质问容澹是为什么,但场景逝去,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只觉得脑中突突的疼。 过了很久很久,背后传来一阵撞击声,声音猛地提醒我自己身在何处。我骤然清醒,回头望见小麒麟艰难地叼着大门,拼命往外拉,点点头示意我赶紧出来。 “不行,我……”我焦虑地冲他摇摇头,一颗心七上八下,低声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麒麟睁大双眼,仿佛不认识地看向我,嘴中发出“呜呜”两声。 我纠结地看看容澹,又看看他,就在这时,囚外出来交谈人声,我面对着身受重伤的容澹,心道,对不起,你躺在这里不奇怪,我若是被发现就有事了,等我找到魂瓣再回来和你说说清楚吧。 我一个侧身化为原形,敏捷地从那道门缝中滚了出去,爪子拍了拍麒麟,小声道:“来人了,快走。” 背后,容澹的双眼于血污中睁开一条缝,他久久地看着狐狸与麒麟离去的背影,死死抓住心口的伤。 ---- 可惜真正需要听到这些话的清清已经不在了
第60章 从别后 等到骑着麒麟飞下天锁囚,我才真正的松了口气。一路上他不断发出“呜呜嗷嗷”的叫声,小蹄子在空中扑腾,好像在责怪我无故丢下他一个人。 心思纷杂地坐在麒麟背上,我无意识摸着他的鳞片,自言自语道:“我们要去哪呢?” 他双眼一亮,脖子横了过来,好像在说要带我去什么好地方。我自觉他不靠谱,拍拍小麒麟的脑袋,心中一动,道:“去远溪镇吧。” 向家,来路不明的凤鸣剑,略带古怪的往事,厄运连连的远溪镇……除此之外,远溪镇还是我与虞情初遇的地方,如果他破了无白洞,成功前往人界就可以在那里找到我。 麒麟脑袋低了低,似是在好奇那是哪里,待我摸摸他的脖子,黑色小兽又风驰电掣地蹿了出去,眼中干劲十足。 绿水青山,白墙黑瓦,小桥流水。 褐色石板上“远溪镇”三个粗旷地刻着,显然已是年份久远。我踌躇地站在石碑边,看看远溪镇入口,又看看旁边挠地的麒麟,生怕这种奇怪的妖兽会引起镇民恐慌。 等等,在天锁囚容澹的记忆里,应桉自称什么?“…我本体为瑞兽麒麟,与闵清一起长大”? 想到这里,我眯起双眼,狐疑地与麒麟对上视线。他停下脚边的动作,认认真真看着我,怎么看都觉得傻傻的。心中的疑虑升到最大,我伸出手去揪他的耳朵,试探着吐出两个字:“……应桉?” 麒麟不动了,眼中大震,嘴里嚎了一嗓子,继而散出一阵灵力。只见他兽身退去,个头蹿高,眉眼初具雏形,逐渐长成了一个杏仁眼的隽秀少年。 我手里还拎着他的耳朵,见状不由得猛地缩回手。应桉委委屈屈地看向我,依稀可辨认刚才麒麟眼中神色,口中道:“清清,你都想起来了?”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还停留在容澹的回忆里,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温顺,开口又一套一套的,还把我与虞情的……给容澹向翎看。我警惕地看着他,心中生出戒备,后退半步道:“没有,但你为什么要假装麒麟来靠近我?” 应桉的嘴角瘪了:“清清,不是我刻意伪装,我本身就是麒麟啊。” 我疑惑道:“你的麒麟角和逆鳞……?”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垂下,低低道:“逆鳞是我自愿拔下,麒麟角也是自愿砍了给你治病,我不后悔。”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知在这件事上欠他不少,眼前,应桉又和梦境中与容澹对峙时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真挚的样子不疑有假,我缓了神色说道:“你真的要跟着我吗?” 应桉猛地点头,扒住我的袖子不放:“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离我远点。”我推开他的手,眺向远方城镇,“我要去找向家的小公子向翎。” “好。”应桉甜甜地笑了,随机又反应过来不对劲,“等等?!为什么是向翎?”他瞬间变了脸色,小脸黑沉沉的,就差把我很不爽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等看清了远处指向木牌,我才回过头简短向他解释了一遍:“……就是这样,远溪镇诡谲,而我也需要找回曾经记忆,然后去和向翎说清楚。” 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在容澹梦境中得知了自己与向翎的婚约,从而怀疑他就是那个揣着我魂瓣的人。 应桉蹙着眉:“……想知道过去的记忆问我啊,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听清,边走边问:“你说什么?” 应桉脸上情绪一闪而过,又腻了上来:“没什么,天要黑了,我们快走吧。” 等我们走到远溪镇镇中时,天色已然全黑。 我拧眉看向大门禁闭、空无一人的街道,只觉得这里死气沉沉,不像虞情所言人界有繁华夜市、琳琅美食。瞥过一众楼房,几个与我对上视线的人纷纷慌乱别开头,一把拉下帘子,然后在房内点上昏暗的灯。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一路走过长街,我看到青石板生了苔,屋下脏污堆积,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清理了。黑暗之中,镇上居民房内的灯昏暗照着道路,影影绰绰映出我与应桉的影子。 应桉小拇指悄悄勾着我的手,似是也察觉到其中古怪:“这里有问题,自从踏入远溪大道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麒麟生为瑞兽,聚天下祥兆,自然也对这些事物分外敏感。 “看。”他轻声说道,“向府。” 我抬起头,一块草书张狂写着的“向府”映入眼帘,再往下看,向家朱色大门禁闭,两旁高立石塑两庄,俱是头悬金凤,宛若惊鸿之姿,金凤口吐丹珠,灵珠在暗夜皎皎发光,一眼便知此非凡物。 我走上石阶,正要叩门,却被应桉拦了下来。他神色严肃,嘴唇紧紧抿着,认真道:“清清,我有预感这里很危险,你真的要进吗?” 应桉肃穆的表情挂在这张纯稚面庞上特别奇怪,紧张的气氛被板住的小脸搅散了,我点点头,同样认真答道:“是。” 险境自求乃人之常情,我原以为他要走,结果应桉却道:“好,那你进去后不要离开我,若遇到危险就大喊我的名字,我会来救你。” 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低了低头,脑中倏然划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方才他在说话时眼中的神情,居然与很多时候的虞情如出一辙。 我知道,这些奇异情绪在人类口中有很多名字,担忧、关切、怜惜……以及偏爱。 但我从前与应桉会是什么关系? ——“……他身负我亲手拔下的逆鳞,坐实夫妻之名,无论是秘境杀我、怨我,我都不甚计较。” 夫妻二字回荡在我的心头,想到刚才坐在麒麟背上那秃了一块的角,我怔怔看着应桉,直至他伸手去叩门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 “叩,叩,叩。” 敲门声在安静夜里突兀的响起,久久散在无人的长街,半晌都不见人出来应答。我与应桉面面相觑,伸手打算再叩,门却从里面推开了。 “吱嘎——”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夜幕低垂,一只如同枯槁的手从里面骤然伸出,像骷髅般扒开朱门向我们抓来。 我与应桉俱是吓了一跳,他猛地向后缩去,一把拉住我的手往后带,口中洗脑般说着:“不怕不怕……” 枯槁从门后闪现,只见一个极瘦的年迈老人脊背佝偻,白发稀疏,眼眶深深凹陷,嘴唇干裂,看上去着实可怖。 是人不是鬼。 我松了口气,自知有些失态,于是诚恳问他:“爷爷,我与向小公子乃故交,此次前来有要事商谈。” 老人鹰眸不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与应桉才从嘶哑到极致的喉咙中抠出几个字:“你叫什么?” 我道:“我名闵清,清泉的清。” 几缕灯光从老人背后泻出,听了我的名字,他的眼神一亮,似临死之人回光返照,口中道:“……原来是你,我叫郑伯,是这里的管家,你们先进来吧。” 他枯瘦的身影推开大门,转过身领我们进入向府。应桉不爽地看着他,好似一只被人侵犯领地的小狗,他看上去龇牙咧嘴,但在郑伯转过头的瞬间又化作云淡风轻。 向府很大,只点了两盏灯,完全不见服侍的人。郑伯边走边道:“闵清,我看你样貌年轻,唇红齿白,想必也是仙道中人。” 我心中默默否认道,从前是,现在不是了。他沙声介绍道:“我于十二岁入府,见证两任家主更迭,也历经向家从商贾走向凡界仙门,八十年一晃而过,如今我已经九十二岁了。” 一路过去,古宅环绕,苏式建筑勾头高翘,厢房外雕花精美,穿堂处屋脊绕凤,金凤如游鱼般翩跹梁上,如灵活现。一府之内,假山流溪虚实结合,种种景色相得益彰,水榭亭台极具江南灵秀。 我正要说什么,郑伯却骤然回头,哑声中带着一丝凄楚:“半年以来,远溪镇怪事迭生,接连闹出无数桩人命,灵盟与祁山却始终不管不问。我看着小主人日渐消沉,实在是寝食难安。闵清,你是道修,与我家公子也是有缘之人,望你可以解开向府之难,与他同缘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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