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很远,无深的法力早就失效,那包果子恐怕早被蚂蚁搬空。 宣如松越发低落,整颗心空落落的,仿佛蚂蚁搬走的并非是果脯。 这一下就没了胃口。 回到碧云天已经有五日了,可前三日是睡过去的,后两日玄武助他恢复功法,一直都待在屋里,也没能看看五百年后的碧云天究竟是何模样。 他推门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扶着栏杆眺望远方。 碧云天顶上的几个院子和练功台一如既往,可石桌石凳旁的树不是从前那一棵了,从前种的是一棵油松,油松高大,四季常青,宣如松总感觉它应该能活很久,但直至自己离去,也不知它究竟活了多少年。 他还记得儿时自己问过玄武,此处为何要种松树,玄武说是因为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像松柏一样茁壮,可以顽强生长,“如松”这个名字,也是由此衍出的。 如今则换做了一棵金钱松,与别的松树不同,只要入秋,金钱松的松针便会由绿退成黄,阳光下金灿灿的,不比那满山枫叶要差。 照理来说,金钱松是习惯在南方生长,北方气候并不适合它,它能生长至此,应当是靠着玄武的灵力支撑。 宣如松轻笑一声——他为何感觉这两棵松树与自己如此相似呢? 五百年前是一棵油松,二十几载人生与绿松针一样郁郁葱葱。 五百年后不是原来那一棵了,可本质上,他们还是同一个种类。 他还是他。 碧云天之外的山色乍一看好像没有太多变化,可这到底是过了五百年,说没有变化那是假的,就如从前在最东边的那座山,如今好似长了个,还长了脚,往中间走了好几步,太阳落山时它刚好能挡一半,顶替他“最东”位置的变成了一座小山,远远看去,还能看到藏在山中的一条小村子。 宣如松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山景,不由感叹:“五百年了啊。” 腹中传出阵阵咕噜声,他一只手捂住肚子,意识到自己还没能像五百年前那样已经习惯辟谷,还是需要找些食物填填肚子。 他知道厨房在何处,垂眸准备下楼,余光处却瞥见院墙外站着一个白净的脑袋。 宣如松心头一跳,匆忙向那个“脑袋”望去,只是这一眼他没料多,自己会撞进他直勾勾的视线当中,一刹间他仿若看到了五百年前渡云从远处望向自己的模样,呼吸不受控的暂停。 他没有离开碧云天? 他站在那个位置有多久了? 他就在那一直看着自己,还是看着这个房间? 不对。 他不是...... 他还不是渡云。 宣如松暗暗冷静,无事发生般收回目光,转身下楼。 刚到楼下,宣如松就看到了手捧食盘的万悦,万悦迎面而来道:“师傅,这是我给你做的餐食,宣桂说你虽然到了金丹,可难免还会肚饿,我就给你做了些。” “嗯,有心了。”宣如松说着,视线越过他望向院门外,看见同样捧着食盘的无深,嘟囔一声“居然没走”,又问万悦:“他手上端着的是何物?为何不进来?” 万悦皱了皱眉,显然不想回答关于无深的问题,可宣如松问了,他也不会真的无视掉,“那是他中午做的。他做的那些已经很久了,早已凉了,且在外头吹了一中午的风,那些灰尘都吹进餐食里了。师傅您就别惦记他了,这些可还热着呢,外头凉,我给你放屋里。” 宣如松轻轻颔首,还是看着外边的无深。 一中午,他捧着那个食盘站了一个中午......或许不止。 万悦把饭菜放入一楼房内,宣如松重复问他:“无深为何不进来?” 万悦放好了饭菜,抱着食盘不说话。 宣如松看向屋内,轻唤的一声带了些冷意,“万悦。” 万悦将食盘抱在怀里,低着头走到他面前,嘟囔着道:“我们不让他进来......” 宣如松蹙眉道:“倒也不必如此待他。” “他如何待你,我们便如何待他。” “他这样等了几日?” “你闭关几日就等了几日。” 宣如松没有怪罪万悦的意思,他们都是向着自己的,所做只是为自己打抱不平罢了。 他轻叹一声,让万悦去休息,自己走到了院门口。 还未走近,就看到无深面前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水沟,一步跨不过去,就算能跨过,玄武或许还会施下其他什么陷阱。 他站在水沟前,抬头看向无深,向他伸出手,说:“扶我一下吗?我有些怕。” 无深赶忙放下手中食盘,活动了一些几乎要麻木的手指,伸手出去。 宣如松紧握住他的手,手心有些凉,和从前握住自己的手不是同一只,就像人也还不是从前的人。 他向水沟抬脚,无深来不及阻止,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水沟之上。 没有意料之中的下坠,脚下水沟逐渐模糊、平坦,直至被草坪与石砖替代,复旧如初。 “走吧。”宣如松主动松开了他的手,仿佛那一握没有包含任何私心。 无深一声答应后,端起放在地上的食物,说:“饭菜凉了,我去给你重新做一份。” “不用了。”宣如松停住脚步,稍稍侧过头,“万悦方才做了一份,你无需辛苦再做一份,做多了浪费可不好。” 见无深没有跟来,宣如松又回过头继续道:“你若是嫌饭菜凉了也不要紧,我可以帮你温热,和从锅里煮出来的没差别。” 无深黯淡了神色点点头,端着食盘随他入内。 其实宣如松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作为萧竹活了十八年,他深刻知道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无深要给他重做一份,他怕浪费是实话实说,可他并不知晓,无深是以为他也嫌弃了自己,不肯吃他做的饭菜,正在心底暗暗难过。
第29章 “我还以为你走了。” 宣如松招呼无深坐在自己对面,和他一齐将食盘上的饭菜放上桌,用灵力温热。他做的几道素菜单调,煮熟时还能散发淡淡的香,可再加热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万悦做的三道菜是色香味俱全,肉菜皆有,相比起来,他这两碟绿色的小炒真是黯然失色了。 也不怪得宣如松会嫌弃他做的饭菜。 对于宣如松的疑惑,无深有些见怪不怪,说:“没走。我知道他们不会和你说。” 确实,他们真的没和自己说。 “先吃饭吧。”宣如松现下只觉饥肠辘辘,不想在有食欲的时候讨论些煞心情的话题,抬起筷子向无深面前的炒蔬菜伸去,可到一半又顿住,明知道无深就是做给他的,还是故意问:“你不介意我吃这些吧?” 无深显然一愣,似乎没想到宣如松根本没嫌弃他做的东西,也没嫌弃这些菜放了多久。 他下意识摇摇头,又急道:“这本就是给你做的,可已经放了有一会儿了,你还是吃万悦做的这些吧。” 宣如松却不搭理他,分别夹了一块塞进嘴中,抬抬眉夸赞道:“味道一如既往呢。” 口中咀嚼着,宣如松将面前的素菜摆到无深够得着的地方,荤菜则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他把摆出来的那碗黍米饭放到无深面前,筷子也放到一边,说:“吃饭吧。” 无深:“我中午已经吃过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晚饭时间,早些吃也无妨。”宣如松说话时并不看他,就近夹了块卤肉,把饭叠在卤肉上,等话说完,再一口塞进嘴里,吃得十分满足。 看他模样如此轻松,无深不知为何有些急了,他并未动筷,纠结半晌,等对方咽下口中食物后才忍不住发问:“你不问我为何还留着?” “吃饭。”宣如松依旧没有看他,声音有些冷沉,“有什么都吃完饭再说。” 一句话道明了意思,无深没再执着,拿起碗筷开始进食。 俩人吃饭很安静,最吵的也只是碗与筷的碰撞声。 无深做的两道素菜原就只够一个人吃,很快就光了盘,可无深其实并未夹几次,解决这两碟子菜的几乎是宣如松一个人,而万悦做的那道素菜他基本没动,在两碟才光盘后宣如松就直截了当地移走盘子,把那道素菜放到无深面前。 无深把一旁的两道荤菜整齐摆在宣如松面前,说:“你多吃点这些。” 宣如松不说话,只颔首。 无深又小心翼翼地发问:“......好吃吗?” 他指的是自己做的那两道。 宣如松终于直视他,认真回答说:“很好吃。” 说完,垂眸继续吃饭,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明明俩人一起吃过那么多顿饭,每一顿都是像今天这般安静,可这一顿无深却吃得煎熬,道歉的话可能不会太长,可憋在心里两日,不说出来,总是难受。 但他知晓不能操之过急,他已经见到宣如松了,又何必急于一时,他想安静吃顿饭,又何必非得在这个时候让他把心思放在说话上呢。 他安慰着自己,潜意识认为他们还需要这样安静待上至少一刻钟。 而对面萧竹好似才是急不可耐的那一个,还进行着夹菜的动作,明知故问道:“怎么没走?” 无深先是抬眸看了一眼宣如松的碗,里面还剩下小半碗,而自己许是心里急,碗已经要见底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这个自己首先提出的问题,反问道:“你吃好了?” “差不多了。”宣如松最后夹了一块切成片的香菇,犹豫半晌才咬了一点儿,剩下的放在碗里不吃了,嘴里的那块是一点儿没嚼,直接吞咽。 他还是不喜欢吃香菇,可若是一点儿都不动,总有种对不起万悦辛苦成果的感觉。 毕竟如今的万悦可才七岁。 对面无深见状跟着放下了筷子,两手搭在腿上,神情语气都认真,“我想与你道个歉。” “道歉?”宣如松是明知道他想做什么的,可不知晓他是要为什么而道歉,一句引导的疑惑出口后就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无深看向他的目光有了闪躲的意思,像做错事的孩子,目光最终落在宣如松放在桌上的双手上,“在你告诉我萧竹离去之后,我对你的态度很恶劣、很冷漠,我不该如此待你,无论你是萧竹还是宣如松,这一事是我有错,我为此感到抱歉,对不住。” 无深没有正视宣如松的眼睛,因此并不知道,在听到他的道歉之后,宣如松原本轻松的表情带上了失落与几分自嘲。 宣如松稍稍收敛神色,收拾起桌上盘子,问:“只是为此道歉吗?没有别的了是吧?” 无深随着他一齐收拾,同时点头道:“是。” 果然,他还是执着认为渡云的事与他无深没有干系,就算说出的那些话伤了宣如松的心,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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