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畜。”白颂不知其所想,望他黯淡笑容,仅当他在讽他。 深灰双眸之内,愠色缓而逾满,他拎起白迹衣领,逼近,切齿道:“若你应我一事,我便放了小司,容他终末见你一面,如何?” 白迹嘶咳一声,沙哑答:“好。” “令尊与我,牵连血海深仇。”白颂深灰眸眯起,眸底淬出黏稠恨意,一字一字发动训犬之令,“他残我挚友,致我挚友怀憾身死,你若取他头颅献我,我便允你,如何?” 白迹低声欲笑,却扯得咯血,恍不生半分在意,偏头,又答一声:“好。” 他缓缓侧首,望见不远处,柯汎衣衫散乱,向此处拔足狂奔而来,双臂摇摆,唇中正高呼着什么。 似在替他求情。 可那雪发青年周身躯壳,已遭猩红痛觉彻底载满,肺腑几将易位,神经颤乱不已,听觉随之消散离去。 红瞳敛,血色十字星落,堕入无尽漆黑。
第54章 Chapter054 噬夜 昏睡里,漆黑浓。 而某一刻,那漆黑里又生出寸寸罅隙,流入灼目烈光。 烈光惹发长睫扑簌,红瞳迷蒙如覆雾,十字耳坠偏曳似血星,听得喧嚣人声。 日华偏西,某株高大乔木之下,数十人围拢望他,遭好奇驱使,七嘴八舌争先恐后: “没、没死!果然没死!”“小友,你是何处来人?”“你怎么不说话?”“小友!小友——” 吵。 白迹蹙了蹙眉,冷冷抬眸,似凶犬森目逼视,一应人声随之骤止,接连有人慌恐倒退。 他罔顾此些,敛回眸,撑支腕骨,自地面跪起、又踉跄立稳。 异能竭尽,伤势复发,他四肢百骸泛染猩红,遭剧烈痛意扯得无力,心间压抑滚滚烦闷不耐,唇紧绷似薄线,面色愈寒。 废物。他似灵魂离体悬空,居高临下审判自己。 你看看自己,宛斯迹,简直废物一般,毫无用处,浑噩苟活。 唯剩残破躯壳一具,区区败犬一只,如何配再见哥哥? 恐怕来日曝尸街头、遭淋唾骂,才算得他的最终归宿。 算作他祈求。 祈求随便来场浩灾,抑或滔天大火,毁了一切、焚了一切,才终安息。 而身前众人尚不知他可怖的所思所想,未得他回应,又见他容貌非歹相,且望着患病无力,逐渐大起了胆子,因他漠然无视的举止而生出不满,纷纷聒噪埋怨来: “啧啧,小友,我们善心喊你醒转,你却好生无礼。”“如此这般,好生傲慢。”“哑巴了么,倒又不像乞丐。”“真是……” 白迹压低眉心,未再管顾那此起彼伏的莫名斥疑擦测,他眺望四下,察觉其已然遭白颂之传送阵术转移,此刻身至风冥都城。 风冥都城,宛斯琉尔居所所在。 白颂以训犬之戒所令,便是要他杀了宛斯琉尔。 宛斯琉尔……红瞳彻黯,他阖眸不再望万物。 垂首静立间,人群自觉无趣而逐一散去。他掀开眸,漠然缓步走到树荫之外,街道之上车水马龙,众生熙攘。 红瞳缓渐没入晦色,他敛瞳入眸,孤立原地。 天地间,浩渺无垠。而他孤立其间,是小小的、几可忽略的一芥子。 有行人一时不察撞上他,觉得怪哉,驻足好奇上下打量他,又惧他眉间沉冷而匆促离去。 足下影逐刻移走,一寸、一寸,悄然转动,惚而已是傍晚。 左肩又遭一撞,他仍似无所反应,直至耳后,倏地传来熟悉的、又恍如隔世的轻唤:“小迹哥哥。” 红瞳又露,白迹抬眸回乜,望得的竟是封零。 “小迹哥哥。”封零又唤了声,倏然浮现温和笑意,“终于找到你了。” * 一盏茶安置于案,店伙计躬身言请慢用,退去。 封零端了盏,却未饮,仅捏在手心。 他面上落满忧虑,神色飘忽不定,焦灼又迟疑道:“她……她是否……” 白迹闻他踟蹰,平声道:“为安葬巳甲尸骨,红已然失踪多日,杳无音讯。” 此句落,茶盏险些全数洒泼。 封零手忙脚乱,他捏起湿布,笨拙地要去擦拭水痕,却遭白迹摁住手,白迹弯腰下去,道:“我来。” 雪发抵近,青年以残存的余温覆于湿布,吸去水渍,举止轻慢,似在照料稚子。 片刻后,待处理完毕,白迹直身抬眸,蓦然对上了一双眼圈深彤的眸。 “小迹哥哥……”封零哽咽似泣,“巳甲哥他……他真的……” 红瞳落低,白迹遽生沉默。 许久之后封零攥住他手,压抑哭腔,他字字艰涩,似苦楚难忍:“对不起,对不起小迹哥哥,我那时不应该……不应该离开大家的……” 少年诉说着他的深重愧意,丝毫未觉,其掌心下那遭他攥着的指,指骨崩起,裂出猩红血色。 生生捏得骨与皮撕开。 许久之后,哭声哀弱,白迹露出麻木的疲惫倦色,他勾唇,极浅地笑了笑。 “没事。”他低语,“已经没事了。” 封零抽噎,呆望着他,双眸已近红肿。 虎牙露尖,白迹轻拍拍他脑袋:“你彼时离去,仅是为蝶须。不知当下蝶须骨伤可得痊愈。” 封零望他而发怔,回神,快速抹去泪,道:“她已经、已痊愈了。” “只是……”他犹疑,见白迹仍是微笑,故而才鼓起勇气道,“只是她近日已显怀,不便来见……” “恭喜你,零,将成人父。” 言及此,修长指节抵上耳侧,摘取血色十字耳坠,白迹将其放入封零掌心。 “我无他物可赠,此聊以算得一份薄礼。” 薄礼?可分明,血色十字星辰好似小迹哥哥的灼灼心意,贵重万分,烫得指节都在蜷缩。封零拢眉咬唇,又要恸哭,唇张合嗫嚅道:“怎么可以……” 白迹低柔地笑。 “请你收下。”他直起身,眉眼间倦意愈浓,哑声道,“抱歉,我有些乏了,先行休憩片刻。” 言毕转身欲走。 怎料须臾间,雪发青年已失全力,狼狈踉跄摔跪,歪斜倒地。 封零顷刻色变,伸手捧起他,慌乱呼喊起来。 可是枉然。 喊声愈急,四下店伙计遭惊动,纷纷赶来相助。 有人去唤医者来,有人作辅助,同封零一齐搀着白迹上得后院西侧三楼客房。 半小时后,后医者伸手探脉,却先是大惊,而后渐渐面露难色。 “这……”医者踟蹰,望向封零。封零眉紧蹙,将他引至一旁,道: “他为火系异能者,此前因屡次遇事而耗竭了异能,且期间吸收了许多旁系异能,只并不算全数吸收,故而眼下,想必正是十分棘手。我们不奢望痊愈,只求缓解。” “原来如此。”医者喟叹长吁一声,“此位小友年纪轻轻,却这般多难,真是命苦也。” 封零默然。 “既然是为缓解,那便好说。”医者又语,“异能杂多,有失主导,只消令其纳入另一异能以作根系异能,便可缓解彼此相斥之苦。” “所以……”封零挠挠脑袋,露出恍然,“是指要再让他吸收另一种异能么?” 得医者笑而颔首,封零终于舒展眉心,他付了钱币,请离医者,又合上门,兀自往白迹身侧走。 另一异能……那么风异能,算不算? “小迹哥哥。”他呐呐细言,又弯眸笑,“你听说过风果么?” 风果…… 沉沉混沌梦中之人遭此二字拨动神经,心下呓语,他眸仍阖闭,眼前恍惚浮现一页卷文。 卷文记载,风果生于千引,为千引风能之源——风木所结果实,形如莹莹飞絮。一旦吞食,再辅以风系异能,可结出崭新风之种。 他依稀察觉,唇边有稠黏的、滚烫的血迹滴落,旋即真真感见光点明灭浮现,遭一双手和着风之心种,轻轻送入他唇中。 不…… 他眉微拧,于那挣不脱的浑噩幻梦里拼命嘶吼。 不! 勿做傻事!封零! 可他醒不来,阻不停,又顷刻间,自喉而下,庞大汹涌的异能磅礴翻涌,助势心种之火簇,轰然一声,烧穿了他的神智。 他跌入到无穷无尽的白茫之中。 * 许久。很久。 雪发青年自榻上惊醒,他望得四下,空无一人。 而身侧矮案之上,安静摆放着曾被珍惜收下、又遭返还的血色十字耳坠。 偏头低咳,他望向远处朦胧似洗的窗外,胸膛发出荡彻幽然的回声,如同悲愤,如同伤雾,而苍穹之上繁星点点,都城的马车声响在远处摇曳渐远。 那种绝望的、痛彻的,浓意似火肆虐,似风澎湃。 他敛回眸,解带散衣,将缕风化作薄刃,一笔一笔,于锁骨之上某一处,刻录繁文一字。 “司”。 红瞳晦黯似墨色,唇翕动,泪珠滚滚滴落,混入血珠,淌至苍白肌肤。 原来生生离,是这般苦。 哥哥……原来彼年,您是这般苦。 唇在颤,肩亦在颤,偏生训犬之戒察觉他未曾依从命令,猩红骤起,教他愈发地痛。 痛不欲生,痛若濒死。 他捏攥着拳,膝盖摔跪凿地,指骨崩又裂,虎齿几欲破,他发出残兽般的,低闷哑喘。 该当的。该当的。 他宛斯迹该生生受此苦,生生痛至极,他不必哀哭,不必求救,无人管顾,无人救他。 好…… 好。 好。 宛斯琉尔此人,抛妻弃子,于举国之事昏聩无度,勾结恶教,确乎该杀,但不可轻易令之身亡解脱。 他宛斯迹于世间所承种种,所失种种,必千万倍于此人之身,施以索赔、施以追讨。 砰一声,风呼啸狠撞,撞得远处门扉大开,他踉跄起身,踱步出门去。 店外恰有两名稚子奔跑嬉闹而来,因这狂风而被掀翻倒地,懵懂抬头望,望见他,却一瞬惊恐悚然。 “坏……” 坏人! 此字词未能道毕,白迹冷冷斜乜来,孩童哗然色变,捂住唇,似吓疯般倒爬远离。 “救、救命!母亲……”孩童连声惨叫,呼喊能庇护他们之人。 白迹勾唇森笑,又敛红瞳,嘶声长笑。 母亲么? 他既无母亲,又失哥哥与挚友,天底下谁人再难止他猖妄。 疯了也罢!疯了也好! 他叩打响指,自此瞬为始,痛转疯恨,污浊双手燃爆憧憧黑色,焚烧一切,摧毁一切。 该要偿债了。
第55章 Chapter055 忽如 破晓街头。 缰绳勒马,车轮停行。 此条巷道堪堪毗邻风冥皇宫,居主屋主皆是达官显贵,脊梁雕纹争相比试浮夸华美。而巷道尾巴处有不甚打眼的一居,题字牌匾尘灰斑驳,显然已是门庭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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