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零羞涩地红了脸,望着她轻巧地踩着木梯走了下来。 “喏。”蝶须示意他回头,“在那侧。” 封零同手同脚地转过身,往角落里的陶罐子堆走去。 忽而走至地窖正中央,头顶上的斑斓阳光跳跃迸溅,封零蓦然回头,伸手摘掉了蝶须的面具。 蝶须双瞳一颤,她下意识抬眸,露出眉目之间,一处五色交错粼粼的蝴蝶状胎记。 五色蝴蝶展翅栖息,她一双青色眼瞳恰生长在蝶翅之上,眼眸眨一次,蝴蝶便扑簌振翅,活气与灵性交叠袭人,仿佛千万只蝴蝶向他振翅而来。 封零怔住。 这样漂亮的、恍若童话一般的画面,恶作剧的少年被彻底震撼,少女失措地捂住脸,却没有生气,只是露出害怕神色。 是的,害怕。 蝶须一瞬变作小小的女童,被母亲抱着、被父亲庇护着,因家里被砸,而狼狈出现在家乡小镇的街道之上。而眼前,小镇里居住的族人们,连同族长一起,众目所指,皆露出厌恶的神色。 她的父母是为身份卑贱的养蚕工,而恰恰那一年…… “旱灾与蝗灾都是他们带来的!他们不详!他们应该被驱逐!” “你快看啊,快看那小孩那张脸!简直恶心!” “哪里可能是什么蝴蝶,我看分明就是一只臭虫,呸!” “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快些滚出千里镇!滚出桑明族!这里不收容你们!” 唾骂与憎言纷至沓来,蝶须因出生而携带的蝴蝶印记而被视作不详,蝗灾那年又恰逢大旱,族人们的怒火无处发泄,转而向他们群起攻之,疯狂的人潮逼迫之下,父亲母亲顶着满身被石头砸出的伤口,在一片萧瑟秋风里,紧紧抱着她的头部,带着她一路颠沛流离地逃到人迹罕至的空萝村,从此避世不出。 她从此害怕所有人看到她的蝴蝶印记。 可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她偷偷多看了几眼的少年,这个初见时就已然吸引去了她全部注意的少年,就这样伸手揭开了面具,会不会也是讨厌她的呢? “对、对不起!”封零脱口道歉,眼看蝶须要捂着脸跑开,他拉住蝶须的手,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我、我只是很……” 很意外么? 很害怕么? 抑或说……很厌恶么? 蝶须咬住唇。 封零见她泫然欲泣,他鬼使神差地凑近过去,将面具按上她的眉目,而后低下头—— 吻了吻少女的额头。 那一刹蝶须再次僵住,她听见少年很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对不起,我只是很喜欢你,所以你别哭,好么?” 蝶须呆呆地望着他。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答案。 就好似母亲生前亲于额头之上点妆,就好似父亲生前笑着摸摸她的印记,那样高兴的神色,那样愉悦的喜欢,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也听不到了。 下一瞬她还是难以遏制地无声落下眼泪,封零霎时慌乱起来,他颠三倒四地拼命道歉,直到蝶须摇了摇头,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嘴角。 他愣住,听到梦一样的声音与他说:“没关系,我也很喜欢你。” * 蜂蜜入药,甜与苦终于中和了些。 白迹却蹙眉道:“草的怪气尚在,不想喝。” 红端着药碗瞪他,指指点点地要说些什么,白司却自她手中接过药碗,轻声道:“我来吧。” 白司在床沿坐下,盛了一勺,凑近白迹唇侧。白迹弯起酒红色的眸,笑盈盈地眨了眨,乖顺地含住勺,喝下。 俨然不见方才的挑剔模样。 “你们……”红瞪大双眼,末了回过神来,意识到白迹一直在故意捉弄她,她气呼呼地转过头,不顾巳甲阻拦冲出屋门。 可到了屋外,正撞上蝶须。 肩脊受了一击,蝶须踉跄一下,红连忙将她扶住,慌张道:“对、对不起!” “没关系。”蝶须微微摇了摇头,抬起面庞来。红望见她摘了面具,倏地僵住。 末了红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咳嗽一声,又道:“蝶须姐姐怎么站在这里?” 蝶须弯眸笑了下,指向院篱笆外的园圃。红循着她所指望去,眨了眨眼,看见了树上倒挂着的……封零? 红疑惑地歪过头,以手作喇叭状,大喊:“大傻帽!你在做什么!” 封零闻声,下意识地望过来,却一不留神,数只蝴蝶自他手心飞走了去,他回神,慌忙伸手去抓,却怎料又顾此失彼,噗通—— 他从树上摔了下来。 红与蝶须瞬间色变,朝着院外跑去,搀起封零,齐声问:“没事吧!” 巳甲听到动静,也从屋内赶过来,为封零查看腿部,蹙眉道:“脱臼了。” 巳甲蹲下身为他复位,封零痛得龇牙咧嘴,却嘿嘿地傻笑起来,他举起手,摊开掌心,将唯一一只蝴蝶递给蝶须。 蝶须怔了一瞬,须臾间,蝴蝶飞上她鼻尖,双翅扑簌着栖落。 与她面容之上的印记,堪堪重叠。 蝶须弯眸,露出月牙般的笑容。片刻后蝴蝶飞走,五彩流光里,蝶须低下头,捏住封零的手。 “忍一忍。”她柔声说,“很快就不疼了。” 封零忘了疼,又一次醺醺然地笑起来。 一侧的红意识到什么,她捂住嘴巴,先是露出惊讶神色,末了却越想越生气——这群黏糊糊的腻歪怪! 巳甲复位完毕,直起身,对上红鼓着腮帮子瞪他。 “怎么了?”巳甲不明所以,浅笑,温和地问她。 红别开脸哼了一声,转身就跑,还一边回头告诫:“别跟上来!我去玟那里,我需要静一静!” 然而还未走过数步。 忽而。 一双脏兮兮的、纤细的手拽住她,教她转过身去,她对上了一张少女布满疤痕的面庞。 那面庞之上有一双淡紫色的圆眸,眸中泪水泅满,不断滴落,她双唇翕动,却只能发出无意义地啊的音节,嘲哳如破琴。 红被突然出现的少女吓得悚然后退,少女腾出手,拼命摆起手来。 “啊啊……”她将食指弯曲,剩余四指捏成拳,摆在心口之前,又连续比划了几个动作。 “你在说救命?” 巳甲扶稳踉跄后退的红,将她护在身后,开口解出了少女的表意,眉心一瞬微拧。 “你是谁?”
第29章 Chapter029 催眠 哑少女摇了摇头,泪水因此而不断滴落。 她大睁着一双眼,紫色眼瞳中尽是绝望。若非无法发声,她的模样完全就是在嚎啕大哭。 巳甲叹了口气。 “别哭。”他温声道,“我与红皆能够看懂手语。你若有话要讲,可慢慢讲。” 红抿了下唇,又犹豫一瞬,抬手去替少女擦拭泪水。 “是啊。”红浅浅地笑了下,“你慢慢讲,我们都可以等你的。” 哑少女倏地捉住红的手,红怔住。红听见她张口“啊”地叫了一声,又泪水涟涟地举起另一只手,指节弯曲,比了个犄角的姿态。 “鹿?”红恍然,“你的意思是,你名叫‘鹿’?” 哑少女,鹿点了点头。 巳甲沉默须臾,望见鹿干涩的唇瓣,道:“先进屋吧,去喝些水。” 几人入了正屋客厅,红任由鹿抓着自己的手。红自巳甲手中接过盛满的水杯,小心翼翼放入鹿的手中。 “慢些哦。”红叮嘱她。 可她才讲完,鹿便抓住她的手,就着水杯大口大口地灌下一整杯。 红吃了一惊,可却忘了阻止,回神时,鹿已然咳了起来。 那张脏乎乎都脸庞咳得发红,红不知所措,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哎。”红呐呐地说,“你还好吧?” 鹿松开红的手,开始打手语。她竖起右手拇指,捏住剩下四指,又将大拇指伸直,再向前弯曲两次。再指了指红与巳甲。 “谢谢我们?”红眨了眨眼睛,又摆摆手道,“不客气!” 鹿又一次比划起来,这一句有些长,红一知半解,求助着望向巳甲。巳甲解释道:“她说她无处可去,请求我们在此处暂住一宿,问我们是否可以。” 红弯起眼眸,望着她笑点头:“当然可以!” 这一次红捏起鹿的手,同她一齐去找蝶须。 蝶须在后院石凳上坐着,于树下的缫丝车前缫丝,封零在一旁给她锤肩,时不时逗得她笑。蝶须眉眼皆是愉悦,几次笑得人发歪。 “蝶须姐姐!”红跑过去,推开封零,“我有事来找你!” 蝶须笑着抬眸,望向红,又望向她身侧跑得气喘吁吁的鹿,柔声问:“怎么了?这位妹妹是谁?” 红一边与封零互相推搡一边答:“她叫鹿,因为口哑而不会答话,又无处可去,我想求姐姐准许她在此处歇息一夜。” 蝶须怔了怔,正要开口,封零抢先一步道: “可是她身份不明,这很危险呀!” 红蹙起眉:“没有。她仅仅是位无异能的普通人,没有能力带来危险吧?” 封零陷入沉默,托腮沉思,鹿有些不自在,被红抓在手心的手指在拼命往回缩,又无法收回。 红见二人踟蹰,张口道:“可……” “我来。”忽而白司推门走来,白迹跟在他身后。白司神色淡漠,轻声道,“我可以设置结界,限制其行动范围。” 怎料他话方落,鹿却自呆愣中回神,似是受了惊吓,疯狂挣扎起来想要跑走,一边不断地“啊啊”叫起来。 红双手捉住她的手,蹙起眉,放缓声音提高音量来安慰她:“没事,没事的!这位是白司哥哥,他仅是在建议,并且不会伤害你!” 见她稍被安抚,红望向白司:“白司哥哥,她太害怕了,结界异能或许会吓坏她,夜里还是由我自己来照看她吧。” 白迹揽住白司的腰,懒洋洋地将下巴向前斜倚在白司肩上,微笑着道:“夜长人易生困乏,你可别偷懒。” 红这次没有同他吵起来,只是望着尚在发抖的鹿,小声说:“不会的。” * 数个小时之后,入了夜。 巳甲洗漱完,擦干头发自盥洗室走出来。红望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红伸手,指了指身侧的熟睡过去的少女,巳甲以手势询问她是否要替换。 红摇了摇头,无声以唇语道“你去睡吧”。 巳甲犹豫一瞬,转身走向屏风另一侧的卧榻。红听见他躺上去,没再发出声响。 红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又揉揉眼睛。她眼珠转了转,伸手拉过被子,要搭在蜷缩着的鹿身上。 不知是否是感知到了什么,鹿忽而睁开眼,又一次朝她比了个谢谢的手语。 红笑起来,以气流声道:“原来你醒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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