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毕,宛斯琉尔蹙起眉:“不可。” 他见宛斯迹笑望着自己,忽而有些不耐,沉声道:“此一事,上月难道不曾谈明么?我说过,如今你身份尚且未能被外人知晓,贸然令你出战,无法服众。” “君父息怒。”宛斯迹压下眉心,垂眸,“迹迫切想为父亲分担辛劳,故而才斗胆再请,未曾想会因此又一次触怒父亲,迹今后便不再提及。” 宛斯琉尔一顿。 须臾后少年得不到他的回应,再次请罪。 他蹙着眉望他良久,终于出声道:“不必如此生疏,我并未发怒。” 宛斯迹弯着眉,笑起来,他直起身,弯腰立在阶下,仰起面庞,有些稚气地露出虎牙:“是。” 红瞳对望着红瞳,皇座上的人略略坐起身,宛斯琉尔启唇要说些什么,却于此时,有侍从叩门下跪,行礼通报道:“陛下,长殿下求见。” 宛斯琉尔眉心松开又皱起,宛斯迹却已然识趣地道:“长兄想必有要事求见,君父,迹晚些时刻为您送来晚餐,请您稍用一些。” “他能有何等要事?”宛斯琉尔冷哼一声,“不过是又因为选王妃一事来此胡闹,他虽为你兄长,却真是处处不比你懂事。” 宛斯迹含蓄地笑了笑,并未多言,只道了声告退,随后一礼,消失离去。 而就在次日,宛斯琉尔忽而陷入昏迷,无法唤醒,东灵、风冥交战地因此大起混乱,风冥军心溃散,而东灵却由白颂亲征,因此两方士气愈发悬殊,最终东灵战败告降,献银作赔。 整整半月之后,宛斯琉尔终于得以自昏迷之重醒来,他怒不可遏,再次发动战争,亲上战场讨回赔款,却正中了白颂埋伏。 最终宛斯琉尔略败,狼狈逃回到军账中。 他的好儿子,宛斯里,此刻正瘸着半条腿,战战兢兢跪在案前,又不堪忍受宛斯琉尔都怒火滔天。宛斯里像君父哭诉一番,又在说话间偷偷朝下人示意,有随从士兵掀开账帘,将一人提进账中。 那人雪色长发披散,全身受绑,宛斯里指着他哽咽道:“君父,请您明察,就是这畜牲害您昏迷!” 宛斯琉尔露出狐疑来,听得宛斯里道:“所有威蓝医者皆无法查出您的病因,怎会如此蹊跷?君父,您向来英明,不如仔细想想,他曾于您昏迷之前,日日为您准备晚餐。” 良久,四下气氛沉闷,宛斯琉尔猝然一脚踢翻木案。他胸膛起伏,强忍怒意缓声道:“将他送去东灵,告诉白颂,这是我献给他的战利品。” 宛斯迹在此刻未有反抗,却在宛斯琉尔狐疑的视线之下,垂眸低低地笑起来。 “君父。” 红瞳染着血迹,缓慢抬起,眸色宛若源自修罗魔鬼。那瞳光钉入宛斯琉尔眉目之间,唇间吐出的字极轻,却皆如恶咒: “我送您的毒,早已入髓。期待你我,来日地狱再会……” 他终于显露疯意与恨意,藏了许久的恶犬显出獠牙,教人毛骨悚然。宛斯琉尔气得额头上青筋崩起,却顾不上发怒,他慌忙召来医者为他探脉,而宛斯迹则被识趣的士兵们拖了出去,扔到战场之上。 这一日之后,除却皇室中人,天下近乎无人知晓,自此,年幼的风冥皇子宛斯迹,成为了风冥敌国东灵国的俘虏。 而也有一些人受了蒙蔽,以为东灵执政人白颂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名叫白迹的私生子。 * 3012年,春日,东灵白家。 少年白司灰眸低敛,神色肃穆,于会议室门外静立,等待白颂与诸位家臣离开。 有凉风拂过,老管家柯意为他披上披风,低声道:“家主有令,少爷今日须得去见一人。” “好。”白司拢下披风,跟随柯意离去。 二人辗转到了寝殿后花园。 “到了。”柯意道,“您且稍等,意这便去带他来此处。” “有劳。”白司颔首,依从示意在长椅之上坐下。 四下有白鸽间或起落,花香氤氲,白司眉目间泛起疲倦,他垂眸忘了眼栖落在他肩上的鸽子,眯起眼,一点一点被困意淹没。 直至忽而,飞鸽惊起,窒息与痛感骤然自脖颈之上钻入,他倏地睁眼,对上了一双满含恨意的血色红瞳。 “该死。”宛斯迹掐着他的脖颈,“白家人,全部该死。” 白司一瞬失神,本能教他挣扎起来,然而心底最初的念头却是: 在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浓烈的情感? 他召动结界异能,将红瞳少年往后推拒,却敌不过对方指尖窜起的火束。火束烫疼了白司,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一点一点,走向濒死。 “放肆!” 头顶之上有人低喝,正是白颂。白颂一脚正踹上白迹心口,逼得他口喷血迹摔了出去,双膝砸回地面。 少年森然抬眸,依旧瞪着白司。 白司难以克制地喘息起来,他平缓呼吸,躬身向白颂行礼,被白颂扶住。 “父亲。”他仰头问,“他是谁?” 白颂面色阴沉,他并未直接回答,转而走向少年。 “宛斯迹。”他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宛斯迹低侧侧地狞笑起来,他望着白颂,逼视他金丝框之后的眼眸。 “白颂。”他字句含恨,如嗜血凶犬,“你有种,就杀了我。” 白颂毫无情绪地勾起唇:“我不杀你。” 他抬起腿,一脚将对方踩翻在地,任由宛斯迹发出惨叫,又教那惨叫戛然而止。 白家家主指间红光闪烁,训犬之戒显出轮廓。白颂慢悠悠地道:“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白迹趴在地面,却再无力挣扎。雪发漂浮,周身猩红轮廓浮现,他面目僵滞,一瞬被莫大的痛苦夺走了声音。 痛到极处,好似魂魄被凿穿,他七窍淌下血迹,眼角嘴角呲而欲裂,额角青筋根根暴突,冷汗凝出剔透的水珠,颗颗滚落而下。 生不如死,莫过如此了。 他听到自己喉中,发出幼犬一般,细弱的呜呜声。 而终于,混沌的视野中央,恍惚有人影跑过来,同白颂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再之后,白颂甩袖离去,那人影跪坐下来,摘掉手套,将手覆上他的心口。 对方凑近过来,隐约露出浅灰色的眼眸,眨了眨,轻轻启唇:“别怕。” 意识被温和如水流般的异能萦绕,宛斯迹缓缓闭上双眸,陷入昏迷。 花香又氤氲,痛感如潮褪去,而许久之后,宛斯迹又被噩梦所惊醒。 他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床榻摆在卧房靠窗处,望外望去,是大片大片的银边郁金香。 有人轻轻道:“还好么?” 宛斯迹猝然回眸,警觉地抬手挡在眼前。 浅灰色眼眸在指缝间显露,白司淡淡地轻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宛斯迹迟疑良久,见对方手中并无武器,唯有一只白瓷药碗,便缓缓放下手。 “白司。”他蹙起眉,冷冷道,“你为什么救我。” 被晚辈直呼其名,白司并不介意,他在床侧跪坐下,安静地垂下眸,将药碗递给他。 宛斯迹没有接。 是以白司将药碗放下,轻轻将药勺摆放得与桌面齐平,淡淡道:“我母亲生前,是名威蓝医者。医者救人,无须理由。” “你昨日一出现便认出了我,想必此前已听闻过我。”他抬眸,双手交叠,“那么,你该知道我并未欺骗你。” 宛斯迹凝眸,盯着对方那双戴着漆黑皮质手套的手,冷然道:“你想借此,取得我的信任。” 白司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他抬眸,直视那双红瞳,“我想缓解你的痛苦。” “什么痛苦。”宛斯迹眉心愈深。 “活着。”白司缓缓道,“活着已然就是痛苦。” 活着已然就是痛苦。 汹涌水声之中,白迹缓缓睁开眼。 有无数细小的游鱼在啃食他的手指,拽着他向下坠去。 他在无止境地坠落中想,是了。 活着的痛苦,他此生,已然饱尝过。 母亲因痴念而结下的错果,致使他成为生而不见天日的孽种,因此他活该被埋葬在漆黑海底,遭受鱼类分咬。 就该如此,早该如此。 他这条换来的性命,所尝到的愉悦。他这双偷来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都无法真正属于他。 爱么…… 他宛斯迹此生已然是得不到了。 他浑身的痛,数不清的伤,灵魂已至麻木。他是茫茫黑暗里的火后余烬,滚热已然在一次又一次的燃烧中耗尽散去,彻底没了用处,不着痕迹的、渺渺消失不见。 宛斯迹。白迹。 何其可笑的名字。 终至此时,临叩死路,仍旧无人可窥见他的半分心迹。 他缓缓闭上双眸。 而许久之后。 银色的光笼罩了他,有人从天而降,他睁开眼,一双手拨开粼粼气泡,驱散大片鱼群。 那双灰眸第无数次地专注望着他,他抵上他额头,唤他: “阿迹。” 阿迹…… 活着已然是痛苦。 我想缓解你的痛苦。 “阿迹。”白司捧起他的下巴,以指腹抚上他面庞,摩挲他眉眼,淡淡地笑起来,“别怕。” 他凑静过去,轻而柔地,生平第一次,吻住了他的唇。 我向亘古不变的海洋发誓,我是你生命绝望之时,手持火把,拼命为你祈福的祭司。 日也祝祷,夜也祝祷。
第27章 Chapter027 湿漉 海岸边,阳光似金粉,遍地撒下。 银灰长发垂散在耳边,不断滴落剔透如碎钻的水珠。 白司怀中躺着白迹,他覆指为白迹遮挡阳光。二人皆湿透了,在这阳光之下泛起柔软的光晕。 巳甲三人带着威蓝医者赶到时,白司在偏头低咳,但被极力压抑着,仿佛不忍吵到昏迷之中的人。 白迹蹙眉阖眸,无法醒来。 威蓝医者被巳甲搀扶,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弯腰为白迹探脉。 良久,他在一众人的注明下抬眸,道:“他伤势较重,且异能损耗过度,短期内不可再擅动。” 顿了顿,医者又道:“我探得他体内,含有两种主导异能,皆剩有一半。其一为火系异能,容纳稳定,想必为此人原有异能。其二为自行修复异能,此种异能却不甚安静,若非他平日里以强大精神力压制,恐怕会引发反噬。” “不错。”巳甲颔首,“他于前年亲手诛杀了贪婪教十一主神墨,迫使对方剥开心脏,交出了异能种子。” 顿了顿,巳甲眉心一跳,接着又道:“等等,您方才所说,第二种异能……也只有一半?” 医者颔首,巳甲蹙起眉,望向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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