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力气抬起左手,要去拉拽白司的衣摆,破损的唇吃力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下一瞬,在他抬起脸来的刹那,白司双瞳剧缩。 “凛……”封零亦是僵在原地,呐呐脱口道。 那竟是凛风将军。 白司毫不犹豫躬身下去,拽住那只血迹斑斑的手腕,银白异能随之疾速涌入其中,凛风终于得以勉强发声。 “无常……” 他嗓音沙哑,如粗粝摩擦,忽断忽续。 “……无常将军……正……蔻玉镇大肆杀人,全镇……无人幸免,全部被……他还要再……再杀……” “少主……”他的手没了力气,却阻止了白司的异能输入。他拽着弑神官的衣袖,落下最后的、却未能讲完的祈求,“您……救救……那些孩……” 您救救那些孩子吧。 断指在雪白的衣袖间落下血痕,白司掌心的手腕停了脉搏,他怔在原地,似是忘了如何呼吸。 良久,四下无声,夜色渐浓。 昏暗朦胧的烛光里,白司直起身,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身体却不稳地晃了晃。 白迹迈步上前,堪堪将他接入怀中。 “巳甲先生。” 白司轻唤道。他垂着眸,眸光落在那血迹之上。刺目血迹刺痛了灰眸,灰眸却一眨不眨不愿挪开,于是转瞬便泛起无数细密的血丝来。 他双唇在动,全凭本能在开口: “凛将军生于北境旧联合都城,可否劳烦您,送他回家。” 巳甲点头,轻柔地答:“好。” “有劳。”白司压抑咳嗽,喘息一瞬,仰头望向白迹。 苍白的唇翕动,他发着颤,唤他:“阿迹。” “嗯。”白迹紧紧攥着他的手。 灰瞳溢满哀色,漠然强大的弑神官此刻终于流露脆弱。他被那临死之前的祈求压弯了脊骨,抓着自己深爱的弟弟,戚戚地道:“战况危急,而我所剩异能已然耗尽,可否求你,求你……” 他没有言毕,眸中自厌浓郁,白迹却在此刻弯起眸,安抚一般吻了吻他的额头,笑着轻声说:“好。” “我答应你,哥哥。” * 东灵战场,人间地狱。 熊熊烈火狂烧起来,滚滚浓烟冲向天际,四面皆是人声,无论面朝何处,皆会遭血迹喷溅面庞。 惨叫、哀哭、嘶吼、啜泣。 染血的马蹄踩着无数破碎的尸体,走一步,便颠颤不已。 白迹伸手,弑神官的衣摆自他指尖拂过,却未曾被他抓住。白司自马车之上跃下,跪倒在地面。与他咫尺处,一位濒死的男孩被压在父亲与母亲身下,又被炸炮炸失了双眼。 男孩哭不出声音,只是长大嘴巴,发出虚弱的气流。 弑神官扶起他,咬下手套,试图他眉心之中注入疗愈异能,然而异能已然竭尽,再也无法对其施救。 那双苍白骨瘦的手难以遏制地发起痉挛。 又被另一双手用力握住。 白司仰头,他的阿迹此刻再无笑意,血色红瞳如即将坠入黑夜的炽阳,漆黑与血红交染,他低头望着男孩的面容。 片刻后,等哥哥痉挛稍缓,他轻轻拉开哥哥的手,从哥哥怀中接过男孩,扶着他站起来。而后,他与男孩额头相抵,有磅礴的异能灌输而入。 异能如力量之源,帮助男孩渐渐找回神智。 男孩动了动,脑袋上束发用的头绳装饰着铃铛,铃铛随之清脆作响。白迹在那响声里低低地开口。 “小孩。”他说,“这是我从贪婪主神那里抢来的异能种子,现在,分给你一半。” 男孩发出悲伤的哑嚎。 “别怕。”白迹解下束发发带,轻轻系在男孩双眼之上。 “我们皆是被神明抛弃的孩子。失去眼睛,没有关系。坠入地狱,也没关系。”他说,“我曾活了下来,因此你也会活下去,你会遇到你爱的人,你会好好长大。” “勇敢一点。” 男孩哭着踉跄站稳,被他搀住。他躬身背起男孩,将他安放在马鞍之上,而后驱动马调转了方向,向着战场之外。 马因此大步奔跑起来。 猩红尘沙飞扬,白迹闭上眼,温柔的冷香裹入松木香之中,白司踮起脚尖,捂住了白迹的眼睛。 他隔着手背,吻了吻白迹的额头。 他不曾开口,什么也没说。可他此刻,泪水在止不住地自下颔滑落。 白迹转身,后退,屈膝跪下,仰头喑哑地唤他:“哥哥。” 灰眸沉默低敛,安静地、悲伤地,望着他。 白司弯下腰,听到他的阿迹笑了笑,闪烁着红瞳光彩,说:“请您赐予我勇气。” 于是他伸出手,将掌心覆上漂浮着的雪白发丝。 他涩声答:“好。” 白迹化作猩红流光,一寸一寸消失了身形。白司弯着腰,似是背负千钧,他蝴蝶脊战栗,哭到嘶哑。 阿迹。 他的阿迹此刻浮上半空,红瞳注视之中,唯有陆地边缘的海浪分明,而众生成了点点散落于岸边的星辰,星辰被刺目血潮逼退,一点一点丧失活气,陷入死寂。 那些声音淡去,白迹双瞳含冰,盯准了血潮来源处,那一枚最为漆黑的影子。 那就是宛斯琉尔座下的无常将军。 白迹以手点入额心,火种遭其一瞬点燃。灼烫火流轰然爆出,掀动他身后衣袂猎猎翻飞,炽红火焰膨胀开来,将他整个人化作一只巨大的火球。 “阿迹。”火球中央,他代替哥哥低语,如同诅咒,如同祝福,一字一顿地命令道,“勇敢一点。” 所有人在这一瞬仰头,惊恐望见天际悄然多出一只太阳,他们仓皇失措,可太阳如同有所感应,咆哮一声,向下俯冲而来。 “那是什么?”无常将军听得喊叫,原本正杀至酣畅,于是摘掉头盔,露出绿色的眼睛,眯眼望向太阳,豁然色变。 可已然躲避不及。 这世间无人能够阻挡太阳,太阳撞了过来。 无常的那双绿色眼睛被火光点燃了,腐蚀般的痛意朝他喷涌而来,吞噬了骨骼,他不由自主地狰狞张大嘴唇,眼角寸寸皲裂,面庞刹那被烧得变形扭曲,一种强大的吸收异能之力如重力般压下,尽数吞没掉他所有异能,连同他的身躯一起—— 轰——! 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所有的风冥异能者发了疯,他们并不认识那位白发红瞳的青年,只知他杀掉了他们的将军。而此刻,眼看那太阳异能耗尽,无力摔跪在浪潮之中,无数人蜂拥而至,召动异能欲要向他复仇。 几乎是同一瞬间。 那青年阖上双眸,向后仰倒坠落,遭滔天巨浪一瞬吞噬,消失在苍茫大海之中。
第26章 Chapter026 祭司 咕噜。 大海深处,水纹荡开,惊得鱼群汹涌四散。 灼烈温度将水烫得瞬间沸腾,冒出大团大团纠缠的气泡。 最大的那团气泡里,雪发青年双眸阖起,在气泡围拢下不断下坠。 那是坠海的白迹。 此刻他陷在气泡似的、光怪陆离的梦里。 说梦,更像是倒退回从前的旧回忆,他跪坐在一处昏暗的寝殿里,四下唯有他不受控制的、发着颤的呼吸声。 而在他身前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已然断了呼吸。 他紧紧攥着女子的手腕,可无论攥得如何用力,掌心的触感仍是一点一点变为冰凉。 属于死物的冰凉。 此一年,为黑星3008年。彼时,风冥小皇子宛斯迹不过六岁,无人知晓他的生母熏莲是什么人,无人知晓熏莲曾为风冥皇帝宛斯琉尔做过什么,但熏莲死的那日,是为宛斯琉尔真正爱妻的诞辰。宛斯琉尔在万人朝拜之下,亲手赠予爱妻唯一一株百年兰浆草,以之作为养颜补品,同时又宣布爱妻之子,即长子宛斯里为日后继承人,举国欢庆。 无人知晓,那株兰浆草,是熏莲的救命药物。 直到四年后,皇子宛斯里逐渐长大,且随着父母对他的娇宠过度,他日渐贪婪重欲,终日耽溺于美人皮相。而后他的不良举止受到了众多大臣的斥责,宛斯琉尔才在失望之余想起,他有还有一个小儿子。 那个小儿子名叫宛斯迹,曾因天生负有强大异能,而为一己私欲企图刺杀其爱妻以至于获罪,受了重罚,当时正被关押在宫殿地底的铁笼之中。 因此宛斯琉尔摆出慈父姿态,欲要拉拢父子二人关系,再立继承人。他纡尊降贵地亲自命人备好餐点,端起餐盘给宛斯迹送去。 皮靴踩踏在石阶之上,泛起空荡荡的回音。一路迈步至地底最深处。 四下燃起烛火,照亮铁笼,铁笼中的少年被光线刺目,抬起一双血红色的眸。 因为许久未曾视物,那双眸底红瞳瞳光涣散,而良久后,待其缓慢聚焦,终于有了神色变化。 可那变化尤为幽微,又尤为隐秘,未及所有人看清,他已然拢起眉,露出可怜神色。 “父亲。”他攥住铁笼,切切地将头抵在禁制结界之上,像是可怜的败犬,吠声嘶哑,“父亲。” 败犬的哀叫令宛斯琉尔神色愉悦,他散漫地一抬手,有异能者随之解开了禁制。身侧人递来燕麦糊,被宛斯琉尔接过,他端着燕麦糊蹲下去,恩赏般地同少年道:“来,喝了它。” 得了命令,宛斯迹伸出脑袋,凑近过去,就着宛斯琉尔的手大口大口地喝下燕麦糊,却因此而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开笼。” 宛斯琉尔下令,站起身,侍从开启铁笼门,尚在压抑咳嗽的宛斯迹被拽出笼外。 少年眉目间满是惊惧,他捂住与宛斯琉尔酷似的一双眼,被侍从踢中膝盖,踉跄跪下,哽咽着求饶:“别、别杀我!” 宛斯琉尔摸了摸他的头。 “傻孩子。”他笑,“父亲怎么会杀你呢?” 宛斯迹怯然抬眸,望向他。 “除非……”宛斯琉尔与他对视,端详他的神色,似是要找出破绽,“除非哪一日,你不再听话了……” “不、不会的。”宛斯迹小心翼翼攥住他的衣角,“我很听话,父亲。” “很好。”宛斯琉尔抽回衣角,“现下我对你很满意,不要让我失望。” 数月之后,幽暗的地底变作光火通明的大殿,宛斯琉尔倦怠地在皇位之上,四下散落着雪白的纸。 一双手拾起其中一张,惹来宛斯琉尔睥睨,阶下有人向他行礼。 “君父。”是宛斯迹,此刻他着一袭皇室礼服,眉目温顺,恭敬道,“与东灵的战局并非命指天定,您不必忧烦。” “嗯?”宛斯琉尔兴致缺缺,懒然问他,“为何?” “迹虽生而无所长,却擅纵流火。”他屈膝跪下,“请求君父遣我出战,为君父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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