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颜清因为白先择的工作关系新结交了一群阔太。她们都在本市有头有脸,每个人的丈夫说出来都是无人不知的程度。 岑颜清在这群人中,身价是最低的。但是没关系,只要她有与阔太们一起出行聊天的机会,她就赢了一半。 她太享受这样的生活了。 此时岑颜清正与阔太们在二楼的露台享受美食,听她们说一些富人圈子才懂的东西,心甘情愿作为一个捧哏。 效果很好,俨然融入了她们。 聊得正酣,艺术馆大门处传来稚嫩的喧闹声,打断她们的交流。 越来越多的孩子叽叽喳喳走进来。阔太们正好聊得累了,都借故转移了视线,饶有兴致地看一群孩子。 有人“哟”了一声:“哪个学校的孩子来游览啊?” 岑颜清闻声往下望去,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家女儿在读的学校。 糟了。 她脑内警铃大作。 她忘了白岑菀说过,今天他们会出来春游。 不能让这些孩子发现她。岑颜清急促地站起来,正要找个上厕所的借口,其中一人端着高脚杯走到她身边,靠着围栏:“咦,那个女孩子好耀眼。” 其他人听了,也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在哪儿?” “喏,右边靠近立柱的那个。旁边还跟着一个背草莓挎包的孩子。” “哈,是哦。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阔太们互相打趣着,岑颜清一言不发,捏紧了手,郁气在内心翻滚。 这些人都在夸褚溪,没有一个注意到旁边的菀菀。 是啊……一直都是这样,曾经也是,没有一个人在意过她,他们都在骂自己,大肥猪,丑女…… 过往的一幕幕如放闸的洪水,全都涌了出来。岑颜清郁结得很,忍不住一口气喝完面前杯中的红酒。 大概是她们在露台的声音太大了,引起了一些孩子的注意。很快,就有见过岑颜清的孩子认出了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无比激动地大声喊:“白岑菀,你看!你妈妈在楼上!” 展览厅本就封闭,这一嗓子出去,再通过回声共鸣放大,整个厅里都是这句话。 孩子们纷纷抬头,一个赛一个的兴奋:“真的!真的!白岑菀,你看你妈妈!” 还是被发现了。 岑颜清瞳孔一缩。 ……再走也迟了。 孩子们的目光太炙热,她无处可躲,又要接受身边富太们的疑问:“哟,你孩子在下面啊?是谁啊?” 岑颜清扯了扯嘴角,面部僵硬得发酸,也不知道有没有笑:“哈……哈,就下面那个,背……草莓小包的。” “哦!是她!”最开始的那个女人惊呼一声,保养得很好的纤纤玉指托着下巴,“刚才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有特点啊。” “哈……是吗。”岑颜清脑子有点乱,她失去回答的思路,听见什么都像是别人在补救,既不齿,又可笑,只得无意识地顺着说下去。 她大意了。跟富太们的约会太令人激动,导致完全忘了白岑菀的春游目的地是这里。但凡她有一丁点的记忆,都会找借口避开这一段。 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发白,她少有的陷入迷茫。 “是呢。”女人接着回答她,“虽然旁边的女孩子很出众,但你女儿反倒更有内秀的美。我猜她一定很聪明,对吗?” 她说得很真诚,然而岑颜清耳边嗡嗡一片,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局促、尴尬、慌乱……这些情绪让她抵触现实:她不愿让这些富太太们看到自己并不完美的女儿! 白岑菀在一无所知中与妈妈对视。 女孩儿被簇拥着开心地挥舞手臂,眼睛笑弯成一条线,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去。 在这里遇到妈妈太巧了! 她很得意。同学们都说妈妈很美,她也把妈妈视作自己的骄傲,只要妈妈出现的地方,她都昂首挺胸像一只小孔雀! 与有荣焉!
第29章 不完美的女儿 白岑菀小脸蛋通红,双眼亮晶晶的。她手臂挥舞得很用力,却迟迟不见妈妈给自己回音。 看上去还有些不高兴。 女孩儿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疑惑。 还是褚溪把她的手收了回来:“好了菀菀,别打扰你妈妈。阿姨肯定在忙,你看她旁边还有那么多人。” “嗯?”她发出简单的单音节疑问词,又看了看妈妈,释怀了,“你说得对!” 她又挥挥手,跟母亲说再见。 岑颜清浑浑噩噩地坐在白色靠椅上。她现在很渴,急切地想喝酒。但她倒酒的手颤抖得厉害,一时不察,红酒倒了满满一杯。 这在上层圈子中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荒谬错误。 别人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又眼睁睁看她一口气全都闷进了肚里。 气氛有些尴尬。 后来的聚会不了了之——岑颜清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席,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哪怕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逃避什么,又在尴尬什么。但那之后,岑颜清再想融入这个圈子,就更加难了。 白岑菀当然不知道岑颜清发生了什么,她兴高采烈的回到家,只看到失魂落魄坐在昏暗的客厅里的妈妈。 白岑菀怯怯地叫了声妈妈,岑颜清脖子动了动,带着僵硬许久的生锈感,眼中没了往日的温度。 十一岁的白岑菀突然间觉察到她与血脉之间的沟壑。 那晚岑颜清没有理她,她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 如果只有一次是这样,白岑菀或许不会发现岑颜清的异常。 但她默默把今天岑颜清的反应一一记在心里。 让她越来越心凉的是,越是渴望求证,就越是发现,妈妈似乎真的对她不再那么亲热。那些细微的动作,微小的表情,不一不在证明,岑颜清对自己的躲避。 她的妈妈……不愿看她。 “很可笑吧。一边想做一个好妈妈,却一边伤害自己的女儿。”岑颜清放下水杯,嘴唇微抿。 对过去的抽丝剥茧令她她疲态尽显。 柏舟并不作答。 人性的弱点太容易被掌握了。人类的欲望永无填满之时,而许多人都只会对他人进行掌控。 而岑颜清的不同在于,她早已内化出可悲的自我拉扯。她非常清醒的把别人强行附加给她的看法,转化成自己追求的改变,进而受到他人看来极为痛苦,而她痴迷其中的一切做法。 不仅如此。 在常年扭曲的追求中,她将容貌法则视为圭臬,一面苛待自己,一面不受控制地将其附加给自己的女儿。 她的理智在说,这样做是错的。女儿是女儿,她是她。 但欲望往往如此。 羁绊愈深,愈是无能为力。 因为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菀菀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就是她的门面。 她怎么能忍受一个……不完美的女儿。 发现女儿不对劲,是当她上初中之后。 也许是她日渐疏于对女儿的关照,岑颜清很少知道白岑菀在做什么。只要老师不打电话告状,白岑菀不在外面惹事,她就轻松得很。 她的女儿一直很懂事,这也是她当母亲最满意的地方。 但是后来,她从其他家长嘴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听说班上一个叫褚溪的女同学死了父母,变成了孤儿。 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岑颜清还愣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想起,这个名字很耳熟,似乎是菀菀小学时候的好朋友。 没疏远女儿之前,这个小女孩有时会来家里玩。因为褚溪长得实在可爱,在岑颜清的世界观里,她无法对这个女孩子讨厌起来。 但一旦与自己的女儿对比,她就对褚溪无比的厌烦。 那不是出于妒忌,而是对女儿“不争气”的愤懑。 一来二去,可能被白岑菀看出了什么,褚溪也就不再来了。 白岑菀也鲜少再与母亲分享自己的生活与朋友。 但是,岑颜清最大的问题是,她太矛盾了。 当她听到女儿的好朋友变成了孤儿,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看在女儿的份上,把褚溪当成干女儿。 屋里的光线随着暮色四合而显得昏暗。昏黄的夕阳落去,只留下一丝光影,映照在白色的墙面上。 柏舟正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看不清脸色的岑颜清。 “本来我们很喜欢她的,想着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一个女孩子要活下去实在太可怜,就跟白先择商量把她当做女儿,给菀菀做个伴。” 她苦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也认为。你也许不相信,我对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很清醒。我不是什么大善人,这无非是对菀菀的可笑的补偿感,求个心安罢了。” 柏舟挑了挑眉。 如果白母没有这个心结,她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毕竟正常人都无法保证像她这么清明,更何况是被心魔牵绊的疯子呢。 “结果,结果这个褚溪根本就是个恶魔!”岑颜清双手交缠在一起,浑身发抖。垂下的头发遮住她狰狞的面目,陷入回忆的泥淖之中无法自拔。 她双目圆睁,瞳仁充血:“她与魔鬼做交易,害惨了菀菀!” 不同于她的癫狂,柏舟冷静问道:“你说的意思,是褚溪让白岑菀变了一张脸吗?” “变脸?”她双手挡在自己的脸前,从指缝中对上柏舟的双眼,失去所有的温文尔雅,彻底露出她内心咆哮的阴暗,“你该不会认为,她只是普普通通让菀菀变了一张脸吧?” 要说岑颜清对什么最敏感,必定是一个人容貌的变化。 敏感到什么程度?一个人的眼角哪怕只动了一丁点,她甚至都能看出下刀的口子。更别说颧骨的变化,下巴的收缩,鼻翼的宽窄。 白岑菀刚出现变化的苗头,就被她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时正是初三上学期,这个发现当时让她暗中狂喜了很久。第一个念头是,难道上天开眼了,所谓女大十八变,终于轮到菀菀了? 最初时,她满怀期待地一天天盼望“长开”的女儿。哪怕高突的颧骨收紧了一点点,皮肤白了一点点,眼睛圆了一点点,鼻尖翘了一点点,在别人眼中几乎没有变化的改变,她都能立刻看出来。 她的菀菀在变美! 这个发现让岑颜清十分飘飘然,又开始变回无微不至的好妈妈了,甚至比以前更好。 她愿意让自己的注意力多停留在女儿的脸上,愿意发自内心地对着她笑了。 白岑菀当然感受到母亲的变化,她欣然自得。 她的妈妈,终于愿意大方地对别人介绍自己了。 两人一同陷入一张美梦的织网中。 只不过……好梦往往不会太久。 女大十八变,变皮相,却不会动太多的骨相。
43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