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人倏然向他迈了一步,沈洱浑身一颤,分明是想后退逃跑,可脚下却像被钉子钉住般,动弹不得。 顾明昼眼眸低垂,又迈一步,已经离兔子很近了,可兔子仍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平常这时候,早已经气急败坏地推开他,或者躲得远远的。 他呼吸微滞,隐隐明白了什么。 “说话,沈洱。” 顾明昼紧盯着他,轻声催促,“是不是担心我?” 他每一次开口都让沈洱心口颤动,这样的悸动让沈洱害怕。心跳愈发的快,沈洱感受到顾明昼那灼烫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双腿不自觉地发软。 没出息,他骂了自己一句。 “没有,没人担心你。”沈洱声音愈来愈小,“你死就死呗,本座才不在乎。” “真的?”顾明昼捧住他的脸,迫使沈洱看向自己,“你说是真的,我会信。” 听到这话,沈洱咬了咬牙,把他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你爱信不信,反正你死了,本座就出去吃恶念,吃很多很多,到你坟头去吃!” “哦……”顾明昼意味深长地听着他转移话题,低笑了声,“所以,尊上不在乎我,又何必专程来告诉我紫门关有危险?” 这人怎么一直刨根问底啊,到底想问出什么来? 他承认不想让顾明昼死,不是已经说过了嘛? 当然是因为—— “因为超坏会伤心。”沈洱干咳了两声,说道:“本座心疼超坏而已,总之本座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就算你死了之后,面对超坏也问心无愧。” 话音落下,顾明昼蜷紧指尖,抿紧唇,从沈洱脸上挪开了视线。 “我会去。” 天地间倏然变得寂静,连虫鸟低鸣都听不真切。 沈洱几乎以为刚刚出现了幻觉,不然他怎么听到顾明昼说他要去找死? “如果真有大邪和魔族联手、又炼制出和我一样强大的傀儡这种事出现。”顾明昼轻轻叹息了声,“除我之外还有谁能阻止?” 他不去,阜尤会变得越来越强,就算他躲过了今日,往后呢? 难道要等整个修真界变成炼狱之后,而他这唯一拥有无上天赋、被天道钦定肩负诛邪大任的人,却舍弃天下数万万条性命,独自苟活于世么? 他做不到。 “别担心。”顾明昼轻笑了声,“我会活着回来的,不是答应过尊上,爬也会爬回来见你?” 沈洱一言不发,眼眶却越来越红,定定地望着他,“你一定非去不可?” 顾明昼敛起笑意,淡声道,“非去不可。” 沈洱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给他一拳。 死吧!去死吧! 顾明昼,以为本座很想管你嘛? 最讨厌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 你死了才好,死死死! 他不要再管顾明昼了,绝对不会再管了! 沈洱揍完他,转头就气冲冲地推开房间门,钻进被窝,抱着两个小崽,看也不看顾明昼。 兔子力气还不小,打人挺痛。 顾明昼抽了口气,在被沈洱捶过的心口轻揉两下,失笑了声,跟随沈洱走进房间内。 “尊上,晚上吃过东西么?” 虽然兔子辟谷已久,但每顿都会多少吃一点解嘴馋。 他备下着沈洱要吃的饭菜,却不见沈洱回头。 “还在生我气?” 兔子没有开口,超坏从兔子的怀里冒出脑袋,振振有词地谴责起顾明昼:“你怎么可以惹爹爹生气,爹爹说了,你要是欺负他,爹爹可就不留下来陪我们……” 下一秒他的嘴就被捂住,兔子把小崽塞回怀里,身形微僵。 顾明昼了然地低笑,对小崽道,“我知道错了,你帮我问问,你爹爹他想不想吃点东西?” 沈洱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跟小崽窃窃私语。 半晌,怀里的超凶小声说:“爹爹说他才不吃你的东西!坏人!” 顾明昼嘴角微抽,走到他们面前,掀开被子。 被窝里三只兔子顿时惊慌失措地躲进角落里,顾明昼爬上床,把两只小的逮下来,“超坏,你和弟弟今晚睡隔壁。” 内门弟子通常只有一个房间,但是超坏长大之后,那张小床就不太能容下顾明昼和超坏两个,顾明昼便跟宗门又要来一个房间,就在隔壁,单独给超坏住。 负责分房间的是那位掌事大长老唐小书,他老人家大笔一挥,给超坏分了一间比宗主房间还要豪华的大房间,住两只小崽子绰绰有余。 超坏和超凶不情不愿地看着他,“我要和爹爹住。” “不行,占不下。”顾明昼拒绝,把小崽们搁到门外,“超坏,带弟弟去。给他玩一玩上次两两哥哥送你的九连环。” 超坏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兴奋地跟超凶说:“对了,那个九连环我一直都解不开,你肯定可以的!” 超凶低声答应,目光却看向房间内的沈洱,见爹爹好像没有要阻拦顾明昼的意思,眼底不免有些好奇。 为什么爹爹明明生气了,却不跟他们一起去隔壁房间睡觉呢? 难道爹爹是口是心非,其实很喜欢和坏人顾明昼在一起嘛? 不行,他得问问爹爹。 可没等他问出口,就已经被超坏一把拉走。 “哎?爹爹……” “走了,我们快去玩九连环啦!” 超坏临走前还给顾明昼使了个眼色,用力挤眼睛,好像是在说让他抓住机会,把爹爹哄好。 读懂小崽的意思,顾明昼忍不住低笑出声。 知道了,他会把握好的。 门轻轻关上,房间内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洱和顾明昼面面相觑。 “我睡地上?”顾明昼低声问。 沈洱扭过身子,把被子盖回自己身上,没好气地道:“谁管你。” 顾明昼抿了抿唇,动作熟稔地取出一张软垫,在地上铺平。 就这样吧,虽然他更想跟沈洱睡在一起,但毕竟五年没见面,总得要让沈洱有个适应的时间。 沈洱没有听到他的动静,咬紧下唇,莫名开始生闷气。 以前不让他跟自己一起睡,他都会想尽办法爬到床上,怎么现在倒装起正人君子了! 虚伪的男人! 他干脆把被子蒙过脑袋,不再理会顾明昼,自己睡觉。 * 夜半。 兔子走进一个陌生宫殿里,他好奇地四处打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容。 对方只依稀能辨出个人型,满嘴是血,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什么。 兔子虽然没见过他,可心里却好像知道这可怕的怪物就是阜尤。 他心底悚然一惊,连忙后跳两步想要离开此地。 还没等他转身逃走,便听到身后阜尤猖狂地大笑出声:“跑什么,你不是来救顾明昼的么?” 兔子睁大双眼,猛然回过头,看到他手心的长刀竟沾满了鲜血,一滴滴淌落在地,汇聚成一片血潭。 而在血潭中央,还躺着一个什么东西。 兔子呼吸停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在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后,眼前陡然黑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世界崩塌—— 那是顾明昼的脑袋,而他的身体,已经被阜尤吃干净了! 顾明昼死了,他真的死了! 兔子从窒息的绝望中回过神,一颗泪从脸上倏然滑落,他越哭越厉害,越哭越激动,终于忍不住跪落在地,捧着顾明昼的脑袋放声大哭。 早说过让他不要来,为什么还是要来! 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活着,为什么非要去当什么救世主! 呜呜,不要死,顾明昼,我不要你死,你活过来,快点把脑袋安回去…… “哭什么呢,沈洱?” 一道熟悉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 兔子正竭尽全力地哭着,听到这声音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差点跟顾明昼一块去了。 半晌,沈洱硬生生被这口气憋醒,他睁开眼,正撞进一双洞黑如墨的眼睛,对方离他非常近,直勾勾地盯着他,神色中夹杂着几分好笑和困惑。 “做噩梦了,这次又是在梦里被人用剑捅了?”顾明昼笑着问。 他原本在修炼,忽然听到软榻上传来哼哼唧唧的哭声,就像从前那样爬到床上把兔子抱进怀里,拍着后背轻轻的哄。 结果没想到兔子哭声越来越大,好像遇到什么伤心到要把自己活活哭死的事情似的,哭得那么伤心可怜,看起来委屈极了。 顾明昼觉得自己再不叫醒兔子,兔子要在梦里哭得背过气去,便把他低声唤醒。 “问你呢,做什么噩梦了?” 沈洱怔怔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甚至忘记问顾明昼怎么在自己床上。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啊。 顾明昼没死,脑袋也没掉下来,身子也全都好好的,没少一根手指头。 “没有做噩梦。” 一开口,嗓子哑到沈洱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明昼不大相信,盯着他哭红的眼眶,循循善诱道:“确定?如果你做噩梦了,我可以在这哄你到睡着为止。” 沈洱可耻地犹豫了。 半晌,兔子强撑着重复一遍:“本座才没有做噩梦。” 顾明昼见他不承认,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作势就要起身,“好吧,那尊上继续睡吧,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伸手仔细擦掉沈洱脸上的眼泪,刚要离开,衣服却忽然被人揪住了一角。 “别人都吓哭了,你就非要问出来嘛?” 兔子咬牙切齿地开口。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他可不想再梦见谁的脑袋滚到他脚边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了! 顾明昼身形顿在原地,微微愕然,转过身来看向沈洱。 兔子紧抿着唇瓣,伸出手,探向他的手腕一寸寸向下,最后抓住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搁在自己的肩头。 他吸了吸鼻子,不敢看顾明昼的眼睛,嘴上却理直气壮地命令, “快点……哄我。”
第53章 肉包(二更) (五十三) “快点……哄我。” 兔子羞涩的表情很难见到, 这样不夹杂羞愤的语气也更加鲜少。 兔子需要他。 兔子想被他哄。 顾明昼按耐下心尖躁动的痒意,喉结轻滚,尽量用平静的声音答他。 “遵命。” 话音刚落,兔子就一脑袋撞进了他怀里。 人的身体天生温暖, 大邪和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心口的时候,伸手摸去, 细而柔软的发丝在掌心微微散发着暖意, 像什么可爱的小动物的毛发一样。伴随每一次呼吸, 都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那截然相反的灵魂和自己紧紧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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