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凶不怕他,就像沈洱一样,从小亲手带大的,共处一室那么久,早已经熟悉到害怕不起来。 忽然间,一道魔火爆裂的声响自地坛传来,谢珣倏地回神,看向了不远处的地坛。 “尊主,阵法已成!”魔族手下激动地跟他禀报,谢珣看到他身后地坛的魔火中央,一道雪色身影缓缓站了起来,他伸出手,一柄长剑不知从哪里飞来,极速落入了他的掌心。 此阵活死人,肉白骨,身体会一寸寸长出血肉,他是被魔火炼制出来的傀儡,是真正行走于世间的怪物。 一股大乘期的威压陡然袭来,天地间刹那阴云密布,雷电交鸣,仿佛能从乱鸦嚎叫中体味出天道的怒意。 谢珣感到自己呼吸都停了片刻,有兴奋,但更多是……扎根心底的恐惧。 男人缓缓自魔火中行走,那寻常人触之便会被烧成灰烬的魔火,在此刻却像是为他涅槃重生的洗礼。 他一步步走来,方向,却不是紫门关。 谢珣眉宇蹙起,目睹着顾明昼竟朝自己走过来,心头忽沉下去。 不对,顾明昼复活之后应当只有抹杀取代现世的自己这一个目的,现世的顾明昼在紫门关正和阜尤缠斗。 他为什么要来这边? 雪色的衣诀已然很旧了,三百年过去,尽管有灵气护体,这衣裳也不再有当年的色泽。 顾明昼像是从炼狱中爬出的恶鬼之首,眸光如枯井无波,一潭死水。 一个魔族挡在他面前,试图让这具傀儡更改路线,“你要干什么,去紫门关!” 片刻后,顾明昼神色木然地伸出手,按在那魔族的头颅上。 谢珣瞳孔疾缩,下意识喊道:“秽祟!” 而下一刻,那魔族的头颅便如西瓜一般被捏了个粉碎,血染地坛。 谢珣身旁,两个小崽的眼前漆黑一片,五感尽失。 “哎?天怎么黑了?” “啊啊弟弟你去哪了,我刚刚好像看见父亲了!” 谢珣寸厘不移地紧紧盯着“顾明昼”的脸,半晌,他看到“顾明昼”甩开那魔族的尸体,再次朝自己走过来。 不,不对,他只是个傀儡,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感情和意识! 他活在世上只有取代现世这唯一一个目的,可现世除了紫门关那个顾明昼,还有…… 片刻,超凶跌跌撞撞地摸着黑,一脑袋磕在了谢珣的腿上,“撞到墙了,哎呦好痛,呜呜。” 谢珣眼眸微睁,一刹那,他回想起了。 眼前这个小崽子,同样继承了顾明昼的两颗内丹,难不成这傀儡……把超凶当成了现世的顾明昼?! 几乎是一瞬间,他看到顾明昼再次动身,谢珣毫不犹豫地将两只兔崽子抓进怀中,朝紫门关而去。 “哎,我飞起来啦弟弟!” “呜呜呜我这是刚刚已经撞死,要去天界了嘛?” 谢珣额头沁汗,回过头,没时间解开两个小崽身上的秽祟。 他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顾明昼”追了上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他得现在把这怪物引去紫门关,否则这两个孩子…… 否则什么? 他愣了片刻。 呲—— 倏地一道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响起。 谢珣怔忡了片刻,他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柄长剑飞来,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血如泉涌。 他自空中坠下,强撑着将两个小崽搁在地上,解开了秽祟。 这是他自从三百年前决定把命格让给沈洱之后,第一次使用邪术。 看样子,也是最后一次了。 “坏哥哥!”超凶恢复了视线,看到面前被长剑贯穿的谢珣,声音颤抖地开口,“你怎么了?” “跑。”谢珣压下喉间翻涌上来的鲜血,冷静道,“沿着这条路向西一路找到一座宫殿,真正的顾明昼,在里面。” “坏哥哥……”超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身上的血不要命的往外流,眼泪刹那掉下来。 “跑!”谢珣猛地狠推他一把,“蠢货,你跟你爹一样蠢!带着你哥滚,听到没有!” 超凶眼前一片模糊,哽咽着掉着眼泪,半晌,他看到已经快要追上来的,那道可怕的身影。 他强忍住眼泪,攥住了超坏的小手,“哥哥,我们走!” 超坏被他牵着跑开,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谢珣,和那已经追上来的熟悉的身影。 那分明是他的父亲。 却又不太像。 可是,超坏又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可怕的人,在记忆的最深处,他好像是见过的。 要是爹爹和父亲在这里就好了,小崽隐隐觉得,只要爹爹和父亲出现,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他必须快点跟弟弟找到真正的父亲,不然这个看起来像坏人的叔叔就死定了,弟弟说爹爹喜欢他,那他就不可以死! * 在两个小崽走后,谢珣反手抓住身后的剑柄,一寸寸抽出,剑是封印之剑,对大邪的伤害比寻常修仙之人的剑要更大。 他回过身,看向顾明昼,兀自冷笑了声。 三百年前,他换了沈洱的命格逃走。 三百年后,他仍被三百年前的顾明昼一剑穿心。 命格就算强行更改,可天道却仍然把那早在三百年前属于他的一剑还给了他。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想说却未能传达的话—— 他不是有意要打蠢弟弟。 他只是听到沈洱说自己只把他当成棋子之后……觉得被对方戳穿而心虚愤怒,下意识想要阻拦他把自己的真面目揭开。 这些年来,谢珣一直觉得为了养大沈洱在扶风山躲藏了数十年是最耻辱而痛苦的时光,可事实上,他这一生只有扶风山上那段日子最为明亮轻松。 想见一见那个蠢货,如果能最后见一面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想听他亲口喊一声哥哥。 可惜现在似乎没有机会了。 沈洱一辈子也不会再原谅他,他分明有机会可以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是被他自己亲手毁掉。 ——原来母亲诅咒要让他像她一样饱含怨恨的死去,是这样一种可笑的死法啊。 谢珣闭了闭眼,低笑一声,挡在了“顾明昼”面前。 “既如此,来吧。”谢珣敛起笑意,身上爆发出磅礴可怖的邪气,“让我看看,三百年前如果我没逃,究竟是谁会赢。” 心口的伤不足以让他当下死去,大邪之体必须灰飞烟灭才会真正消散,如此,拦住这怪物半刻钟兴许还是够的。 “顾明昼”没有出言,他没有任何意识,在他眼中,谢珣是阻碍他除掉现世的自己的人,一样需要除去。 浓郁的邪气立刻与剑气缠斗起来,天地间一片昏暗,眼前的怪物没有半分心智,只是一个不会失误杀戮魔头。 谢珣身受重伤,一个不防,胳膊便被利剑飞速削断,他咬紧牙关,调动邪气将那半只胳膊长全,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弯刀,朝“顾明昼”的颈子疾速挥去。 好消息,砍中了。 坏消息,他不是人类。 “顾明昼”毫无知觉,将那被弯刀砍过的颈子用魔气逐渐长全。 谢珣从未有一刻觉得魔族是这么恶心的生物。 这怪物根本杀不死! 长剑再次袭来,谢珣堪堪接下,邪力已经逐渐消耗殆尽,他当初分给沈洱太多邪力,自己这些年又为了掩藏身份,几乎没有吃过恶念。 他打不赢。 咔嚓一声,长剑裹挟着骇人的剑气,硬生生将谢珣手中的弯刀一寸寸挫断。 谢珣已经力竭,他绝望地笑了声,闭上眼,安静等待自己的死亡。 已经结束了,无论是哪一世,他注定赢不了顾明昼。 只是……很后悔啊。 耳边一道风声疾响,那锋可断骨的剑尖,竟然偏了三寸。 谢珣猛然睁开眼,却看到一柄长剑横在自己面前,他怔了怔,沿着那长剑向它的主人看去—— 同样是雪色的衣诀在风中翻飞,顾明昼缓缓回头,将阜尤的头颅扔在了谢珣的脚边,眸光冷冽之中夹杂着一丝不屑,他淡声开口,“不过如此。” 谢珣:…… 顾明昼? 开什么玩笑,他竟能这么快将阜尤杀了! 他这些年究竟在和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争斗。 顾明昼将傀儡的剑尖挑开,缓慢举剑对向那傀儡,立在谢珣的身前,“看在你救了孩子的份上,滚吧,别再让我见到你。” 谢珣咳出一道血来,愕然地望着他,似是没想到顾明昼会放过自己,刚想要说些什么,两只小崽却快步跑过来,奋力地拖起他就跑。 “坏哥哥,你知道有个成语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就是,快回去给爹爹道歉!” “太重啦,哥哥你拖他的腿!” “哎呀我力气大,我拖身子你去拖腿。” 两个小崽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环绕,谢珣从未有一刻感到这世界是如此荒谬,顾明昼救了他,沈洱的孩子在帮他,他筹谋已久想要杀掉的人,最后竟成了他救命的稻草。 他试图挣扎,却又咳出一口急血。 谢珣强行忍下,抬眼看向身旁的超坏,“放开我,他一个人打不过。” 傀儡顾明昼已经突破了人类的上限,他现在是魔族,拥有可怕的自愈能力,比人类的他要更强,顾明昼是绝对无法一人战胜的。 “不行,你现在去真的会死掉的,不可以去。”超凶眼眶红红,从兜里翻出一条手帕,堵住了谢珣的嘴,“你还是别说话了。” 谢珣:? 超坏紧张地看向顾明昼的身影,说道:“父亲他可以的,要相信他,父亲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 就算是自己,也不会输的……吧。 听到这话,超凶揉了揉眼睛,心底终于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苗,“真的嘛?要是他赢了,以后我再也不讨厌他了!” “当然,父亲一定会赢的。”超坏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没有片刻敢离开顾明昼的身影。 他也好害怕,但是现在不可以哭。 父亲说过,在弟弟面前不可以哭的。 只有他不害怕,弟弟才不会害怕。 他要坚强。 两个小崽拼命背着驮着谢珣远离这片可怕的地方,他们慢吞吞地不知走了多久,浑身上下都快没了力气。 谢珣渐渐昏迷,他失血过多,邪力不足,没有力量自愈身上的伤口。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某个小崽激动地喊了一声,“爹爹!” 谢珣努力想睁开眼,眼睫上凝固的血液却让他只看到血红一片,在那模糊的视线里,谢珣依稀感受到一道身影立在他面前。 是沈洱么? 他想说几句话,嗓子竟哑到发不出几个像样的音节,可如果现在不说,他怕再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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