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氛围所托,今天的刘会穿得格外正式,西服外套捯饬上身,颠覆了往日的愁苦相。他手捧一束鲜花准备修剪完插进花瓶里,花瓶是要放在小殿下的寝室装饰用,去了还要顺便再提醒:“殿下,仪式是上午九点准备举行,先是陛下的传位典礼后面才是您的婚礼,您赶紧准备一下啊。” 谁知道他主子还楞楞的,半天了哦一声。和镜子里着装异常正式的人两相看,似乎还是不太敢相信那是他自己。子承父位是势在必得,也许早时候就幻想过这些,可美好来得太顺,乍一瞧还觉得分外不真。 刘会也看出来了,弧着嘴笑侃他:"既然是个绅士,就不要让女士等太久,王妃可早就准备好候场了。" 珀西脸上嗡地一红,“我一定比……早到!谁要让她等着?你忙你的,让我一个人再呆会儿!” 刘会嗳一声,边哼小曲边退下去了。 十六岁的伪大人挂着陛下才独有的长尾绒披风,绢绸制的金帛衣裳是裁缝量身定制的,所以一点都不显大,反而像丰富了人生阅历,显得意气风发。珀西很满意,陛下都如此,那配偶又能差到哪里去?可想起戎怀玉,心里的疙瘩还是一阵一阵的,怎么都有些尴尬。 那天晚上他被戎怀玉压在身下,彻底坐实了他对他这位合法伴侣的所有疑惑。 “你……”珀西咽咽口水,说话尾音都有些飘,他被震撼到了,“你是男的……?” 笑容被抽离,居高临下之人难得露出那种漠然的表情。 还是那对熠耀着流光的异瞳,垂眸凝视他,“你的重点错了,”戎怀玉轻声说着,把负压在他身上所谓的阴私说与他人听,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力,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心口都在颤抖,“没有感觉吗?即将与你结婚的‘妻子’其实只是一个被人使用烂的婊-子,现在还骑在你身上,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原来他的声音本该是喑哑,听进人耳朵里像有一块沙板在心尖慢悠悠地搓,搓得人又痒又麻。配合着那些高官权贵、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的恶趣味,扮了不知多少年的女人,扮到嗓音都破了调,听他又在唤他名字,他说小殿下,像你这么高贵身份的人,应当是无法容忍的。 可珀西只觉得戎怀玉浑身颤抖得厉害,仿佛整个人置身于冰窖中,让人忍不住想抱抱落魄的他。 双手虚张了张,臂动了动,最后珀西还是没能出手。 举止言谈反映一个人的故事,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戎怀玉的那个夜晚,他面对汉子时的谈笑宴宴,他的调情周旋,一颦一笑娇媚得浑然天成深植骨髓。珀西那时候想这女人真可怜,卖笑为娼讨一口饭吃都是酸苦含进嘴里吞下肚,有时候又想她真可恨,净知道以戏弄自己为乐。 少年人的少不经事在此刻都成了缺憾和短板,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很难想象戎怀玉曾经的遭遇,他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剥掉尊严要求学做女人姿态,奴颜媚骨讨好他人。珀西心下一阵动容,同理心起作用,不禁也泛出些酸楚,可他毕竟经事少,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安慰,“戎怀玉……你别这样想啊……” 慌乱之中珀西从边上给戎怀玉丢了床毛毯,盖住他赤-裸的上身,“这、这天气这么冷你可别冻着……看了医生又难受我我我可没办法帮你。” 明明是这样惨淡的场合。可能这就是他的回答,戎怀玉眼泪都笑出来了,“……小殿下,”眼睛里潋滟的水光止不住往外冒,一串一串像珍珠似的滑落两颊,美人垂泪我见犹怜的,“你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他并不认为世间所有的小孩都能如出一辙的善良纯洁,但是如果有,那一定是天使借体降生的孩子,一定是这个联合署最尊贵的小王子。 “……戎怀玉,只有这次,”眼前的场景果然还是不能看,珀西的目光往别处瞟,顿了顿,看在你这么难过的份上,“只有这次我允许你叫我小殿下……下不为例。”
第104章 一条狗 临时生变,传位的老陛下因为身体原因突然不能到场,但毕竟是一国之主,说出来的话还是要算数。这个仪式要继续进行下去,老陛下托专人到场带话,届时的戏份不过是预念几句场面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和往常一样,殿下不必担心。”刘会说。 珀西心跳如鼓,他站就在朝省大殿的门口,仪式正式开始了。 目光穿梭在大殿一个来回,站在门口的人看向最里面有一种眺望深渊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出于神圣的敬畏。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等到听见执行的首席官开始报礼推动手续进程,他就一起跟着指示完成仪式。 先是礼乐鸣奏一阵,礼乐队是奏的交响乐,在门口廊道把人耳朵震得訇訇响。珀西的脑内有些发懵,然后突然听得首席官朗声道:“请殿下移步——” 声入耳,下至脊髓骨脉,他的腿接收指令,不受他控制地往外迈出,在旁人看来动作动容自若,为了这个仪式他背地里排练了好多遍。 踏上远到尽头都走不完的红毯,跨门槛平阶,深渊里坐着一人,同穿华美白色礼服,盛装出席端庄坐于王椅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珀西总是能在众多人之中一眼望见他,或许是他的长相太过突出,以至于让人印象深刻一眼难忘。太远了,看不清表情,但是从那抹微微勾勒出来的丹铅色他可以断定,戎怀玉是笑着的。 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往往看不出任何伪装。 以为既然开诚布公坦白了性别,同是男子那相处之间应该解决了不少别扭与隔阂。没想到自那晚之后两人的相处方式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奇怪。同性的加持好像不能体现在戎怀玉身上,可能因为他现在还是在伪装女人,而珀西仍然在坚持绅士之礼。 他们自然而然地和好,又恢复成同吃同住的模式。戎怀玉后来问他为什么半夜要偷偷去二楼的书房,珀西唯唯诺诺地不说话,被戎怀玉缠得实在受不了了才道:“我想,我其实只是想借一样东西……” “借?借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戎怀玉不信,“你那是借啊?你那是偷吧?” 说偷那就是在有辱他清誉,珀西急了,“谁说的!我看完就还回去!” 戎怀玉狐疑:“那你借——什么去了?” 珀西:“城……城防图。”谁知道连装人家的盒子都没碰到,反而差点给人当场抓获,偷鸡不成蚀把米。 戎怀玉更怪了:“这东西很值钱吗,你要它干嘛?”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珀西苦恼了抓了抓头发,回想起那时充满了惊心动魄与后悔莫及,“我是想借它夺位的。” 戎怀玉听了简直要笑死,“夺位,殿下夺位吗?我自己抢我自己?”此刻他看着珀西就像在看个傻子,匪夷所思,“你爹的东西那不是传给你还能传给谁?怎么难道他还有私生子?我们华夏族有句话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文化不尽相同,但是你们西域人应该也没这么心胸宽阔海纳百川,大方到满地认儿子继承家业吧!” “况且你之前也听到了,你爹再过个几天就要传位给你了,你就这么忍不住吗?” 珀西辩解道:“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而且传位……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传到我手上?霍阗,霍阗他难道就没有可能吗?!” “可他现在出署了人在外啊,”戎怀玉否定地摇摇头,“那行,既然你有这份心思,不然你就和我讲讲倘若真拿到了城防图,你要怎么凭借它来实现‘夺位’?你已经有初步预计了吗?现在手上有什么资源可以供你投入的?” 这一串问题都把珀西问懵了,似乎他只是定了个小目标,但是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脑内一团浆糊,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认清了现实,坦言道:“……我目前还没想清楚。” 得到戎怀玉一声嘲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都说了我讨厌别人喊我小孩!”珀西忍不住反驳,“我,我夺位——只不过是想证明我自己!!”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的生活一直都在和“小”挂钩,因为年纪尚稚嫩所以被看作手无缚鸡之力,背后为人戳中脊梁骨诟病的感觉并不好受,笼罩在“哥哥”的光晕下,生存于太过强大的霍阗的阴影里。越是被人否定他越想迫切地证明自己,他长大了,他是个大人,能承担所有责任。 还以为能靠联姻一条捷径迅速巩固自己的势力,岂料决定做得冲动,没考察清家底,老丈人竟然是意图谋反的叛贼,这下什么美好蓝图都要化成泡影。 他正兀自无可何如地陷入自我绝望,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抿唇一笑,温柔地拍拍他单薄的肩膀,“没关系,这不是你们西域人说的吗——条条大路通罗马。” 戎怀玉说: “那我陪你,一起证明。” 珀西距离那真挚的笑容越来越近。 他大老远嗅到那股神性又母性的熏香,不可否认此时正端坐着的戎怀玉少了份冶荡风情,脱胎换骨恍若云端仙子。戎怀玉对上他紧张的目光,勉励地笑了笑,借唇语无声地安慰他别紧张。 下一流程是登阶上座,等他真正坐上金椅的那刻珀西就成了真的成了王,之后封冠加冕。说不上掌握实权,但是起码他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首席官说:“请殿下登阶——” 也就是在那时珀西听见异样的声音,“且慢——!” 登阶的脚下一滞,蓦然回首,是他亲爱的老岳丈叫停了所有。 一尊眯缝眼睛的弥勒佛慈眉善目的,嘴边还挂着恭喜贺喜的笑,振臂拍三拍,全场的气氛迅速冷却,安静。紧接着殿外的不安因素逐渐开始骚动,吵闹人声,沸反盈天,铁戈划拉石板地,刮出刺耳的声响。有一群趿拉鞋靴的士兵扛大枪,器械摩擦战甲,喀拉喀拉,仿佛在预判死神的到来。 一阵入场的喧嚣躁动过后又是死寂,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被枪口抵住胸口。原来联合署护国大将一跃晋升准国公仍不满足,抄兵围困住整个朝省大殿,对殿下劝降。他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巴巴望着那金椅子暗自垂涎了多少年,也总想着能坐它这么一坐。 阿诺德负手而立,已然是胜券在握之相,佯佯谈笑间傲然仰首望向僵硬的殿下,很快那条红毯就是由他来走,“殿下,劳你尽心尽力排练许久,现在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你,你可以下来了。” 言下之意是要他退位。珀西怒目向他,半晌恨恨咬牙道,“阿诺德,枉我敬你还是我老师,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老师?这很了不起吗,”阿诺德反而大笑,“我不仅是你老师,是这个国家的干员大将,还是能够颠覆联合署的第一人!这些年老王的权力被架空得所剩无几,我不过是照单全收,况且同样是治理这个国家,目的不变,你又有什么不满意?我能比你做的好,好一千倍,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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