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半晌没有说话,只剩眼泪还轻轻落在云毅的肩膀处了。 阳尘子说,有什么事就去处理,不必回门中知会他。因为他们回了门中,也再不能同他说上什么了。云毅的眼睛恢复了,阳尘子已经逝去了……他定是怕他们会太过哀戚,才会不让他们返回。等到东海一切处置妥当,小瑶山上也必定是尘埃落定,死去之人入土安葬。 阳尘子想得如此周到,可是这样对云毅来说,真的好么……他们已然没有机会去见师父最后一面了,如果连送他最后一程都要错过,今后会不会永远都遗憾…… 云毅感觉到肩旁有些许湿意,在这冬夜里便凉得十分明显。他终于心中也生出了些不安情绪,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开口问道,“怎么了……阿肆,你怎么不说话?” 沈肆的双手从背后攀上云毅的肩,他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些许水气,在这夜里凉得刺骨。他说,“师兄,我们只有彼此了。” 云毅听不懂,但心中的不安好像扩散开去,让他急忙追问道,“什么意思。阿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们只有彼此……什么意思……” 沈肆终于狠下心来,“云毅。我们没有师父了。我们没有师父了……” 云毅愣了半晌,才又开口说道,“你别乱说,我都跟你讲了,是师父告诉我的,东海灵脉出了问题,让我们去看看。师父刚刚才同我说的,我出来不过几个时辰,不可能的。你都不在门中,你别胡乱猜测,师父虽然还不曾修出元婴,但也还不到将死的岁数,你不要随便咒他!”云毅虽然在这里长篇大论,但他心中却也是慌得。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回忆这些时日与阳尘子相处的点滴,越想就越觉得沈肆说得好像是真的。 他已经许多时间没有怎么与阳尘子接触了。从前只要他在门中,三天两头便要去找师父见上一面,哪怕并无什么大事,也喜欢去师父那里呆上片刻。阳尘子总是打趣说他是去骗些吃喝的,但是他也看得出,阳尘子亦喜欢有他作伴。可是自从阳尘子帮他融剑之后,他每每前去,师父都说是有事在忙,与他说上一两句话,便催他去修炼、打发他离开。他太久都不曾看到师父了,阳尘子到底是否有恙,他全然都不曾知晓…… 可是怎么会呢!师父这个年纪明明还没有到他这个境界的极限,再活上几十年才是应该的。怎么可能呢…… 云毅口中还在抗拒般地重复着,“不可能的,阿肆,你不要乱说。”他尝试着把阿肆推开一些,这样他才能看到沈肆脸上的表情,才能确认那不是一个劣质的玩笑。可是沈肆始终牢牢地抱着云毅,根本不肯放开手。他无法做到自然的面对云毅,只能用这种方式逃避与对方的一切交流,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云毅自己接受了这件事件…… “阿肆,你别这样,如果你不是在骗我,那你就把一切都告诉我!师父怎么可能会出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与我有关!” 云毅喊出这一句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了……这件事恐怕是与他有关了。沈肆是知晓他复明以后,才说出阳尘子已去的消息的。他从前并不曾怀疑过自己失明还有什么别的缘由,但如今想来,如果那只是阳尘子用来骗他的一个术法,那么一切便都说得通了。至于为什么要骗他,就只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有什么以身融剑,是有人用功法修为帮他结了丹。 云毅推拒的双手失去了力道,缓缓地垂了下来。他的声音里也没有先前的激烈情绪,只剩最后一丝像是疑惑,又像是求证般的小心翼翼,他问沈肆道,“我的剑呢……” 沈肆的额头抵在了他肩上,“在我这里。” 云毅既不再挣动,也不说话了。沈肆等了半晌,以为云毅也许会痛苦落泪,却听不到他的气息有丝毫变化。他们两个人贴的这么近,如果云毅的身体有些许抽动,沈肆也是会感觉到的。可是什么也没有。 沈肆不得不松开他,向后微退去观察他的表情。他猜测了许多能在那张脸上看到的情绪,也许有痛苦悔恨,有切骨哀伤,但是他的这些推断都一一落空了。云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若是说他真的有什么情感外露而出,那应当是迷茫。 云毅好像十分迷茫,并不知道自己这时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有什么反应。他好像是清晰地知晓了发生的事情,又好像对这些没有任何概念。直到沈肆唤了一声,“云毅”,他的目光才终于晃动一番后,定在了沈肆这里。他似乎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然后才恢复了镇定,轻声说道,“那我们先回门中吧,耽搁的时间久了,也许要错过法事了。” 沈肆并不能适应云毅这般突然的理智。他觉得云毅是该大哭大闹的,甚至他觉得云毅会崩溃会寻死觅活,也是可以被理解的。那其实是他情感上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越是能宣泄,能流淌,便越不会让自己郁结于心,入了魔障。可是云毅这样冷静,便是把一切的苦痛都吞下了。沈肆不想要云毅有这样的成长,这让他更加自责,是自己没有护好他,是自己做错了,才让云毅不得不逼迫自己坚强成熟。 沈肆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哭出来吧……” 可云毅只是静静地将左手扶在了自己胸口处,接着迷茫道,“我应该是难过的,但我好像……哭不出来。”他摇了摇头,“不必管我了。先回去吧。” 沈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云毅又再重复了一遍,“阿肆,我们回去吧,一切都等法事之后再说吧……” 沈肆默默吞下了一切劝解的话。沈肆其实明白,哪怕云毅因此崩溃地哭闹,自己能安慰他的也不过就是把一切罪责都包揽而已。这样是否就能让云毅彻底放下心中的包袱呢……恐怕也不能吧。只要阳尘子的灵气还在他体内流转,他就永远不可能忘记,自己的一切成就,都是在别人尸骨上开出的花…… 他们两个人必须是要去面对的,要去用他人的死亡警醒自己未来的道路,要被摊开来晾晒在阳光之下,去曝露他们一切的私心。这样的结果似乎对云毅和沈肆来说都不大公平,因为一旦他们认下自己是始作俑者,便说明他们的不满、不甘,甚至他们之间的爱恋都有罪…… 可这两个冤屈的罪人注定没有了申诉的对象,他们只能回到小瑶山,送那位受牵连的苦主,走完这最后一段路途,等待他最后的魂魄,也从人间界消散。 ---- 上线收到消息!fw竟然要闭站一个月QAQ 那好吧,我就闷头写上一个月-v- 大噶再见面的时候,应该就可以直接写上【完结】两个字了!
第107章 壹佰零柒 云毅与沈肆赶回小瑶山的时候,阳尘子去世的事情已然被众人知晓了。 也许阳尘子生前曾与其他长老有过一次恳谈,把自己生前身后的事情尽数都交代清楚了,于是关于他的一切丧仪都已经有条不紊的铺展开来了。 修士之间有这样的规矩,若是有谁未及飞升便衰竭而死,那便要将尸首停放三日,好让尚停留在修士经脉间的灵气可以还归于天地。只是近来的这几百年,由于炼化灵气不再是先前那般的易事,所以那些由尸体中缓缓散出的灵气就不再有什么机会能回归到天地间了。趁着停灵的几天时间,他们自己门中的修士就抢占先机,把一切都收敛走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有名望的修士死后,也不再向外宣告其死讯了。因为谁也拿不准,前来吊唁的人,到底是真心哀恸,还是另有图谋了。 天君的手脚之下,修士之间已失去了太多信任。他们没有能力上天责问,甚至连自己因何受困人间都不曾知晓,于是只能相互倾轧…… 只是事情到了阳尘子这里反而少了那些需要烦心顾虑的。他此生炼化的灵气早都送给了云毅,便是还有所留存,也被他用来施术压制云毅的视力了。到了今日,那已经不过就是一具普通的凡人尸首了。不管是小瑶山上的人,还是什么旁的门派,已经没有谁还能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了。于是他逝去的消息,此时应当各大门派都已然知晓了。 阳尘子并不在意什么死后的牌面,他只交代了一切从简,按照规矩停放过后,随便把他埋了就好。传给外人的讯息上更是写明,不必特意前来。因此整座小瑶山,也只有主殿挂了些白色布帘做他的灵堂,其他屋舍一切如常。 修士之间是没有太多繁文缛节的。便是师长身死,也没有什么披麻戴孝的礼教要求。只是即便没有什么约束,受过阳尘子教习的诸多弟子也都自愿为他换了白衣。于是云毅和沈肆上山之时,两人天青色和墨黑的长衫,在这人群里反而是显得有些扎眼了。 阳尘子座下的弟子对沈肆的到来多少都感觉到些不适。他们虽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说沈肆便与阳尘子的死有关。可是一个不该出现,另一个不该离世。两相对比,自会有人觉得是沈肆害了阳尘子的性命。哪怕是过往不太主动说话的严青蒿,此刻也是站到殿门前来拦阻沈肆,红着眼眶不让他进去。 按理来说,张道川是不该过问别的长老弟子间的事的。可他在永夜山上同那时的“沈肆”有过些接触,觉得以他的品性应当不会做下什么弑师之事,便硬着头皮前去劝解。他们这里拉拉扯扯了半天,最终还是虚尘子走了过来,拨开人群,让云毅沈肆二人入了那大殿充当的灵堂。 阳尘子的灵柩尚未封上,走上前去,便能看到他静静躺在棺木之中,好似尚在熟睡。只是这一觉太长了,不会再有醒转的时候了…… 云毅伸手轻轻摸了下阳尘子的脸颊和须发,而后偏过头对沈肆说道,“从前老觉得师父这般年纪,头发和胡子便已经是白色了,待到他再老一些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变化了。如今看来,颜色虽然不会变,但总归还是会更枯一些。” 沈肆担心他太过哀伤,从旁伸手扶住他。但云毅却是摆了摆手,兀自继续道,“师父养育我们多年,如今他死了,我们给他磕几个头吧。” 沈肆哪里还敢再刺激他,于是跟着他退回到殿中,同他一起端端正正地磕了几个头。 云毅最后一个头磕下,许久也没有起身,直到沈肆忍不住要去搀扶他的时候,他才突然直起身来,对沈肆道,“大瑶山与我们离得太近了,再过不久,他们门中恐怕就有人来了。你在这里并不合适,我们先走吧。”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呵斥他道,“云毅,你为了这个魔头,连自己的师父都不要了么!”,“你难道不该留到他落葬么!” 可云毅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又对沈肆道,“我们走吧……” 他面上似乎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但沈肆心中却知晓,云毅是无法留在小瑶山上了。他心中的绝望和痛苦终于还是快把他压垮了。多呆上一刻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凌迟。是在这灵堂内把他剐肉剜心,一遍遍地对他重复,他是如何逼得师父为他付出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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