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炜愣了一会儿,“你们确实很有本事,说的话也让人信服。” 但沈肆却道,“并非我们令人信服,而是事实如此,那些人不得不信罢了。换你来说,也是一样结果。” 孟炜摇摇头,“云水间的名声不行,不会有人信我。”他接着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此次前来,只为送你们一样东西。”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丹丸样的东西,但云毅与沈肆只看了一眼,便如临大敌。 那东西上的灵气太浓郁了,只消一眼,便知道那恐怕是哪个修士的金丹。 自从这方小界内的真相暴露,云毅和沈肆已经退拒了太多好意。无论如何,他们还不能做到坦然接受旁人献上生命来相助,于是一叠声地推辞着,让孟炜将那东西拿走,哪怕他自己用了也好,说不准他也能飞升,对云毅他们也算是个帮手。 孟炜摇了摇头,也无心再提什么自己修炼速度不够,占了这东西也帮不上忙。他只低声道,“这是赵惠生的金丹。” 云毅和沈肆都很是吃惊,嘴巴也不自觉地微微张开。 孟炜便继续道,“所有人都说赵惠生逃了,估计是无颜面对门中弟子,再做掌门,于是索性混迹到凡人中去了。其实他早就死了。大约只是从永夜山下来后的三个月,他便把这金丹交给了我。”他的声音这时带了些难过,“他确实做了不少错事,但在我记忆中,他对我原是不错的。大约也是后来,他太在意功法修炼了,才会成了现在这样。他说他对我未尽到当师父的责任,往后怕是还要累我名声,只能以这金丹送上,算是他的心意了。我自己是用不上,也舍不得用的,倒不如把他给需要的人吧。” 云毅摆手道,“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对你意义重大,还是你收着吧。” 孟炜便问,“可是因为这是赵惠生的金丹,你们嫌他?我师父本性并非是多么奸邪险恶的,若不是这天如此,他勤奋修炼能获得所需,便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你们收下这枚金丹,上天去为他讨个说法行么?” 云毅看着孟炜求肯的形容,突然觉得,若自己是孟炜,阳尘子如赵惠生一般,恐怕他也会做出同眼前人一样的事情来。如果自己亲近的人,害了天下却独独没有害过你,又能有什么立场去恨他呢,恐怕只有悲痛,只有想替他赎罪偿还吧…… 云毅终于还是伸了手接过那枚金丹,说他谢过云水间和赵惠生了。 送走了孟炜,偌大的无常夜堂口就又只剩下云毅、沈肆和几位仆从了。那些凡人上了年纪,也不大爱和自己的主家交谈,云毅和沈肆再一沉默,整个无常夜便静地可怕了。 这样的安静下,云毅和沈肆便开始思索,即便是孟炜对赵惠生带了太多个人感情,但他有一句话好像也不曾说错:若是所有的修士,付出过艰辛汗水,能换回相匹的回报,只凭借他们受过的礼义教导,也不会是愿意走旁门左道的……说到底还是天君不仁,天道不仁,才使得恶念有了更多生根的土地。 倒也不算是刻意找借口去迁怒,但想来逼退这位天君,重开飞升之路,不但是为了保护这小界存续,也是为了这世间能多寻回些善,少出现由善而恶。 只是手中金丹依旧烫手,云毅把它递给沈肆,对方也是不接。只说自己背后还能有鬼判和地君的助力,这金丹云毅收着比较合适。 不知是否因为在这样机缘渺茫的情境下还出了两个元婴期的修士,使得天上之人更加忧心起来,再往后的日子便更难过了些。 先是地君突然传信给云毅、沈肆,相约东海一见。待到会面之时,两人才发现,东海的海水实在少了太多,连大鱼栖身的地方都已然所剩无几了。 地君只不甘不愿地说道,“若不是我被困在此处,无论如何也不会斗不过他。但眼下这个情况……东海海域这么大,好像也许……是该考虑下要不要先放弃了……” 云毅与沈肆点点头,他们毕竟不曾在此处付出什么,自然没有立场去指责地君的决定。只是此时听了地君这样说,他们的心便也有些沉下去,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当时比过往更艰难了。 他们带着一番沉重心情离开,谁也不知日后该如何,是要外出与其余修士一通处理这些灵脉衰竭,还是应当继续闭关修炼。最不知晓的,是什么鬼判仙格、佛宝舍利和赵惠生的金丹,这一切遗留之物该如何处置。 这样稍一犹豫,便又等来了一件大事。 那本该被放弃,该尽数归给天上人的东海灵脉,竟被人护住了最后一丝。发现这事的又是那大鱼,他兴奋地跑到无常夜的井中和云毅他们讲述自己看到的趣事,说是他正想趁还有一丝细流赶紧离开东海,却突然看到有个白胡子的老头跑了过来,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竟是将些许灵气化出了实体,关在了一处结界中。 地君从没见过凡人能有这样的实力,自然把这事当成了十分新鲜的一个,跑来与云毅沈肆炫耀了起来。他打趣着,也许是云毅他们搞错了,这世上还是有仙人在的,也许是这小界自然衰颓,那人下来修补的。至于天君,自然也还是他的兄长了。他虽是这样说着,但自己却也知道,是绝无这种可能了。先前那一道惊雷早就劈走了他的希望,让他知晓此方小界的创界仙君只留下他一个了…… 云毅与沈肆半晌也没有回他,这让大鱼更加颓丧了一些。他只喃喃道,“好了,我也知道你们没骗我,是我不好,不该开这个玩笑。我去做我的正事了。” 云、沈二人这才有了些反应,忙低头叫住了正要离去的地君,询问他道,“你说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大约是个什么模样?” 地君吐了几个泡泡,“记不清了。好像是个老牛鼻子,穿了一身灰色的道袍。” “他去往何方了?” “哪儿也没去,他做完那个结界就不见了。所以我才说,他说不准是个仙人,只是放了个分神过来施个咒法。” 云毅与沈肆再没了旁的问题,只由着地君离开了。 后来两个人慢慢踱着步子回了房间,并无一人说话。直到各自要推开房门的时候,云毅才突然开口道,“你觉得那个白胡子老头儿会是谁?” 沈肆略思索了一刻,轻声开口道,“他不是什么仙人。施完咒法就消失了,不是因为那是灵气做的一缕分神,而是那整个结界,就是他的命。” 沈肆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结界之术用的这般好,还有连地君都赞赏的实力……牛鼻子……道袍……” 云毅接了他的话,“是天清观那位吧。” 沈肆点了点头,沉默地站立着。应当是他,是天清观从前的玄英道长。 赵惠生,玄英道长,这两个在永夜山上丢尽了脸面,甚至连门派都无法再回的正道之耻,活着的时候只想享用无边风光,离去的时候却都这样安静。 只是虽然安静,但却不意味着并不轰轰烈烈。也许赵惠生那时还不曾知晓什么天道之事,因此只记起了自己的徒弟。但玄英道长,却是给着世间留下了最后一处凡人的容身之所。只要他的术法还在,这小界中,就将永远留下这个将枯之海。
第123章 壹佰贰拾叁 沈肆的手从门上滑落,静静放在自己身侧。他突然哑着嗓子对云毅说道,“我等不下去了。” 云毅走到他身旁,用手扳过他的身体,使两人目光相对,彼此眼中都只有对方。他的情绪似乎没有半点起伏,没有疑惑、诧异,更没有惊慌,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想好了么?” 沈肆摇摇头,“想不好,做不了决定,没有办法做决定。可我也是真的无法继续等下去了。我不想等到那一天,要让这世间所有修士做我的铺路石,要他们一个个挖出丹核送给我,才能送我飞升上天。” 沈肆难过地闭了眼睛,似乎努力在克制着情绪翻涌,他再次暴露出脆弱。可即便没有眼泪,他话语中的声音也已然显露出了情绪。 于是云毅抱住他,把他的头颅按在自己肩膀的位置,让对方静静窝在那里。云毅轻轻抚弄了几下,才开口说道,“我大约安慰不了你,毕竟你我背负的东西差上了许多,需要我承担的风险,也少了你很多。最多我去吸了那颗金丹,又或者加上那些舍利子。可我做完这些,我也依旧是我,不必担心自己会消失。所以我大约永远感受不到你的那种恐惧和担忧,也不会因此看着别人有所牺牲,就心怀天大的愧疚。阿肆,我安慰不了你。但我也许可以支持你……你想不清楚,做不了决定,那么就让我替你做这个决定吧。阿肆,解封吧。”云毅似乎猜到沈肆会要说些什么,于是他更先一步开口,“我自然是怕失去你的。可我更怕你留在我身边,心中却这般痛苦。” 沈肆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他伸手回抱住云毅,紧紧地抱着,好像想把自己嵌入对方的身体中一般。而后他轻声说道,“云毅。我们再做一次吧。我是说,不是修炼,是我们再做一次……” 云毅回他,“好。” 那不是一场激烈的情事,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缓慢而温和的。也许是榻上的两人都希望这一场结束的慢一些,留给他们的时间再多一些。于是沈肆并没有什么羞赧,他甚至没有让云毅熄灭烛火,也好像不曾有意阖上双眼,一直只注视着眼前的人。他一直看着,好像纸样就能把关于对方的一切都刻进自己灵魂深处。于是这样,哪怕沈肆消失了,也许那位鬼判大人,也能感受到,云毅对他有过一丝不同。 即便再缓慢温和,一起也都会有终点。 云毅的额头抵着沈肆的,口中呵出的气息也与对方的交缠着。他不敢离开眼前的这个人。生怕自己与他道过一声安,第二天醒转的时候,就要丢失这个与自己纠缠过大半人生的人了。 只是他如此,沈肆心中也会不好受,也更加不想离开他。但他心中明白,事关小界存亡,他们之前的情爱之事便不值一提了。于是沈肆只能摆出一副无谓模样,状若寻常一般地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明日一早也该修炼,先回去吧。” 可云毅这次却不肯听他的话了,只抬着一对湿润眼眸对沈肆道,“别赶我走好么……阿肆,我想再陪陪你……” 沈肆便再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怎么就好像我注定不能回来一样,你何时也变得如此丧气,这不像你。” 云毅也不接话,只是依旧看着他。 这样沉默了许久,沈肆的心口处突然闪烁出些许金色光晕。他整个胸膛好像都从心口处裂开一般,有光芒沿着龟裂痕迹流向肢端。云毅下意识的将手遮盖在他心口上,好像只要他的手掌轻轻盖上,就再不回有光华流出,带来那尊贵的仙格,带走他爱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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