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何遮得住,云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光纹漫上沈肆的脸颊,汇聚在他的眉心,好像要在那里撕开一道裂缝。 然后再一瞬间,所有的光晕消失,沈肆眸光中的亮斑也消退了。那双眸子漆黑着,没有水汽迷雾,也没有爱恋不舍。一些情绪从他面庞上渐次闪过,最初似是迷茫,接着是看清两人姿势后的一抹嘲弄似得浅笑,然后是怨恨,然后是悲伤。最后什么也没了,他的眼睛也阖上了。 云毅轻声叫着,“阿肆……” 没有人应他,他便从床上翻身下来,只半跪在床头,再喊一声,“翟仙尊。” 可依旧是没有回应。 云毅感觉自己大约是懵了,脑海中空空的,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他接来一盆温水,帮床上的人细细擦拭过身体,穿好衣物,而后抓过一个蒲团,就坐在了靠近床头的地上。 他等在那里,想等床上的人苏醒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每隔上一段时间,他就会喂他些水,好让他的唇舌不因干渴而锁紧,还能叫他一声“云毅”。 然后一天,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云毅收到了一封传信,说太平山中段崩塌,中原大地与塞外游猎胡族之前的天堑屏障没了。凡人的朝堂和民间,都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云毅默默把信叠好收进怀中,将额头狠狠抵在了床沿。他伸出手去握住沈肆露在寝被外的一截手腕,痛苦地问着,“阿肆,我是不是该出去呢?我是不是该去帮帮外面的人,就像这些年他们帮助我们一样……又或者我该去修炼的,对吧,阿肆……你说对吧?” 问到最后,他只能求恳着,“醒来吧,求你了……醒来吧。” 沈肆依旧是睡着,只留云毅一个人,看着送进来的一封封信报,受着良心煎熬。他好像终于多少体会到了曾经沈肆的心情,当你好像是可以去做些什么,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没有行动的时候,不管是有多么大的困难或苦衷,都好像是寻了个站不住脚的借口。 于是只能一遍遍地扪心自问,我自己的得失,便真的那么重要么?比这天下苍生更重要么? 云毅看着沈肆熟睡般的面庞,终于轻声笑了一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诉衷肠,“我再等一天,阿肆,我只再等你一天了,到时你醒来见不到我,不要哭鼻子。” 最后这一日期限内,云毅整个人都紧绷的厉害。他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沈肆的反应,看他眼睫轻颤,便觉得他应当马上就要转醒了;若他嘴唇再有些抖动,便更觉得很快能听到对方呼唤自己。 只是这样往复过几次,情绪激动又复归平静,满怀欣喜又数次失望落寞,云毅便也冷静了下来,只坐在那里,等着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他便离去了。 他那样呆坐着,甚至没能发现,床上的沈肆终于睁开了双眼,已经看了他许久。直到沈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你有多久不曾休息了。” 云毅被那声音惊到,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哭着抱住沈肆,毫无章法的在他额上、唇上,一阵胡乱亲吻,哭得惊天动地。 沈肆也不拦他,由着他发泄出那些情感,只等到云毅窝在他颈边无声哭泣时,才轻声道,“是我,云毅。是沈肆,他回来了。” 云毅点着头,将自己满脸的泪水蹭在沈肆的枕上、肩头。他这样哭着,倒不是因为受了怎样的委屈,而是他太过开怀、太欣喜了,太想感谢天道不曾赶尽杀绝,感谢翟科肯给他们一个机会…… 沈肆继续道,“你累了太久了,睡吧。我就在这里,什么也不必再担心了。” 什么也不必担心了,再没有什么阻碍能将他们活着分开了,死在天上并不可怕,有沈肆在,云毅什么也不怕。 第二天醒来时,榻上只有云毅一个人了。沈肆已经收拾妥当,只等云毅起来,便准备出发了。他既然已经是个仙人,便能承载地君的灵气了,于是宜早不宜迟,还是速速去找地君为上。 云毅熟睡的时候沈肆已经问过了地君所在,与无常夜再取个中间,便约到了小瑶山。也恰巧他们许久没有回去过,这一次也能问过师叔伯们还有什么指教。 解封的过程沈肆不曾与云毅细说,但云毅多少也可以猜到,沈肆该是费了些力气才说服了他身为“翟科”的那部分的。也可能不止是翟科,那过往的世代,谁又不想重活一次呢。总之恐怕尽是不易。沈肆自己不说,云毅也没必要多问,只记得珍惜这段感情与机会便足够了。 好在解决了沈肆身份的事情后,他与地君之间倒是没有那么麻烦了。沈肆只说自己一时之间不能消纳太多灵气,只让地君每日给他一些,分上几日予他。地君并未疑心这个说法,但云毅却明白,沈肆这样做是为了自己,若两人灵气差距太大,那双修便不是让双方都有所进益的办法了,恐怕灵气低微的那一个便愈加什么也得不到了。 沈肆自己已做了仙人,便也要让云毅有机会与他并肩才是。
第124章 壹佰贰拾肆 地君送了四日灵气后,云毅的提升开始有些跟不上沈肆的步子了。他终究还只是个凡人修士,没有办法像仙人那般对这些灵气操控自如。 急躁之下,他终于还是用上了赵惠生的那一枚金丹,才将自己的修为硬生生提高到几近化神。这样再跟了五日,云毅终于再也做不了什么其他了。菩提宗的佛宝舍利不过是一份功德,并不能直接化为灵气,未必就会对他有用。云毅整个人都发起了愁来。 沈肆看出了他的烦闷,于是只借口说自己需要时间与地君的灵气协调,又去讨了三日的休整。但云毅依旧是不能轻松,三日而已,对修士来说哪里就足够。于是第一日他还能勉强从和沈肆的双修中有所收获,到了第二日便停滞不前,第三日灵气甚至有了些要倒退的意思。 他实在是心中的琐碎心思太多了,已然成了他修炼的阻碍。终日只想着是不是这法子行不通,又或者是自己这个修士实在太过普通,是他耽误了沈肆…… 沈肆没有办法,强行给他输送了灵气稳住了境界。然后再去与地君商讨,该如何处理这些麻烦。地君倒是没太多意见,既然云毅与沈肆想一同飞升,那沈肆这样已有仙格的人,必然是要多等下另一个的。他甚至提议说,沈肆可带上云毅一同去凡人中走上一遭,边境不是正闹战事,他们若是能将它平定,免了人间的死伤战乱,趁机赚些功德,多攒上一攒,说不定也能给云毅塑个仙格出来。 沈肆从地君口中再听到这功德的说法,终于还是动了心,他只问道,那功德可是当真那般有用么? 地君点头道,“原先我哥哥做天君时,曾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好像叫什么……元皇天尊。他活在人世的时候,哪里有什么修炼啊、修士的,若不是他身上有些大功德,怎么也轮不上他做仙人。不过他那时,世间还没有这么多的人,他救上百人,便很算是了不起了。如今想靠功德飞升,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那如果是旁人的功德呢?若是什么人死了,将功德都留存了,我们可否真的拿来一用!” 大鱼愣了一下,只几次开口,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了很久,才回复道,“这我却是不知道的……也许能骗过天道?也许又骗不过……”大鱼倒是看得开,只说到,“不过有什么关系?若是能做些什么,那便去试试又何妨。大不了不行,就再换一条路。” 地君对此并无所谓,云毅却很是不舒服,他只觉得,人家旁的仙门几辈人的诸多积累,怎么能拿来供他随便试试。这未免也太不珍惜人家的心血付出了…… 他便同沈肆商量道,“要不……只一颗?就试上一颗?上次戒悲大师给我们看了许多,我们就挑最大的那一颗。” 沈肆摇摇头,“我也同你讲了地君的意思,只一颗两颗,恐怕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云毅无奈搓了搓手,终于还是狠下心来说了一声“好”。 于是两人便又去了大瑶山拜会戒悲大师,心中只觉得偷偷摸摸好像是在做贼一般。毕竟他们先前曾那样义正辞严地拒绝过,现在却要厚着脸皮再去讨要一番,任谁也不会喜欢这种感觉。 好在戒悲大师不曾提过从前的什么事情,不然云毅恐怕自己并没有什么脸面开口了。 为了避免云毅真的借那些功德得道升仙引来雷劫,他们不得不将那些舍利子从菩提宗带走。戒悲大师并不质疑什么,好像不论他们如何处置那些舍利,他都不会介意一般,尽数送上了。 那些先前受着香火供奉的佛门至宝,如今就静静躺在云毅的芥子袋中,仿佛是极为普通的灵石一般。只云毅与沈肆清楚,这些东西,也许可以生生造出一位仙人。这样的东西,一千多年来,从未有谁用过,可如今,就这样送给了他们。任何的感谢都太无力了,他们唯有改换天地,才能报偿在人世中享有的一切。 云毅和沈肆寻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将那些舍利子一一摆开,两人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云毅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左边拿去第一个,贴到心口的位置,将那舍利中蕴含的一切以灵气引出,融进自己体内。 云毅用这样的方式消纳去了一颗舍利,倒并未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同出现。既不觉得自己灵气暴增,好像也没有什么身体轻盈的感觉。他犹豫着看了沈肆一眼,见对方对他点头示意,他便又拿起了第二个。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直到面前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剩余。 云毅叹了一口气,“我说过的吧,恐怕不会有什么用处。怎么可能别人做了好事攒下功德,却让我占了便宜的!” 他说完这句话,却隐约感到周遭氛围有些奇怪,似乎从极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声。像是一扇大门正在开启,又好像是一声炸雷的前奏。这声音明明微小,却震得云毅心中发慌。于是他扬起头来,想看一眼天色,是晦暗还是明亮,也让他知晓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只是他抬起头的瞬间,云毅便被一声巨响震得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听不见,眼前也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那一瞬间,似乎是有一道强光把整个小界点成了纯白颜色。 云毅有了一丝大难临头的感觉,他突然后悔起自己不曾设置任何防护结界了。 劫雷!那道强光定是劫雷!是天道要来验他,到底配不配得上一个仙位了。 扛过这道雷劫,云毅便可同沈肆一同赶赴天界;但若是抗不过,那便是一场魂飞魄散。云毅怕自己不够资格,可他更怕的是会连累身旁的人。电光火石之间,云毅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猛地向一旁闪去,只希望能把那雷带离几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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