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不是看得痴了?”
水叶放下了手中的青玉眉黛,快步走到谢玉台身边,将美色迷心的谢小皇子扶至玄水镜前。“您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准备为夫人画眉呢。”
谢玉台与段冷的眼眸撞在一起,只听水叶继续说道。“婢子听说,人间感情深厚的夫妻,丈夫都会为妻子点妆画眉。公子,您要不要也试试?”
说罢,水叶便将那一杆青玉眉黛屈膝呈上。
谢玉台几乎是下意识接过。
他不记得水叶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最后一丝天光被合拢的朱门挡在外面的时候,段冷别过了眼神。
“怎么,你没见过我女面的样子?”那人侧脸对着他,斥责他的痴凝。
“太久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样子了,我都快忘记了。”谢玉台半蹲在段冷身前,与他高度平齐。“段冷,再让我看看你。”
他慢慢伸出手,先是搭在段冷脖颈上的银佩,再向上拢住了他的下颚,轻轻一转。
初见时,谢玉台被这一张惊艳绝伦的女面所吸引。而在了解了它暗含的故事之后,他才明白这张脸对于段冷意味着怎样的封闭与束缚。
某种意义上,他与段冷一样痛恨这张虚假的皮囊。但他也不得不学着去接受它,因为,这确确实实就是段冷过往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他也应该允许自己沦陷,承认自己心折于那人,无论他是何种面貌。
谢玉台执起青玉眉黛,在那人额前的远山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山间倏而云雾缭绕,彩光频见。
他虽然手笨,可这不妨碍他有一个好审美。在勾画了数笔之后,这两道远山眉终于无可修饰。
“好了。”
谢玉台站起身,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完。”段冷看向玄水镜前的胭脂盒,“还要点妆。”
“点妆?”
“就是描花钿。”
谢玉台面露难色地打开了那个玛瑙胭脂盒,有些担心自己的技术。“要画什么样式?”
“随你意。”
谢玉台回忆起,自己幼时曾在画工课上学过梅屏的画法。寒梅傲雪而开的神姿,也恰好适合如今的段冷。
“那我就为你画一朵梅花,怎么样?”
“好。”
谢玉台取了一支工笔,蘸过嫣红色的胭脂,先绘出了五个梅瓣的形状,再点过一抹桃粉,点在梅花的蕊心。
只消片刻,一枚艳丽而不失傲骨的落梅便出现在段冷的眉间。
收笔后,二人双双看向那面玄水镜。谢玉台顺势起了身,立于段冷的背后,一只臂弯搭在他的右肩。
玄水镜中,一对锦衣玉服的璧人相携而立。两套雪金配色的华冠相得益彰,他们般配得就像是一首合辙押韵的七言绝句。而在他们的注视下,玄水镜上竟然渐渐起了波纹。
玄水镜顾名思义,其实只是一汪取自仙界玄池的灵泉。灵泉有形而无界,向来可以根据照镜之人的心意而发生改变。若镜中人心神震颤,玄水镜的水波也会跟着晃动。
此时镜面上水波荡漾、涟漪阵阵,不知是谁的心潮澎湃,又或者二人兼而有之。
良久,还是谢小皇子先开口。“这身鸾凤衣,比大红喜服要好看。”
“这话从一贯大红大紫的七皇子口中说出,还真有些不同寻常。”段冷揶揄道。
“嘁,你说小爷俗是不是!”谢玉台脖子一扬,“我告诉你,你夫君的审美全青丘第一!”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那人清冽的声线中充满宠溺。谢玉台落下目光,忽然瞥到那只被搁置在八仙桌上的黑色笠帽,心下一紧。
“戴了这凤冠,就不能戴你那面纱。等会儿祭礼和岁宴众妖齐聚,你怕不怕?”
段冷没有回话,但是他膝前微微蜷缩的手指却出卖了他。谢玉台知道这与胆小无关,而是他的心结使然。
“别怕,有我在。”谢玉台拍拍段冷的肩膀,目光坚定。“出了什么事,都有顶天立地的七皇子给你担着。”
段冷看着谢玉台信誓旦旦的样子,忽然想起数日前自己怀里那个软糯可爱的狐狸团子。这对比的反差感太猛烈,不禁让他浅浅勾唇。
“况且,青丘几位过了万岁的长老都闭关修炼去了,族中没什么修为高深的妖,你不用担心。”谢玉台安慰道,“女君也不过八千岁。”
在那人坚持不懈的宽慰下,段冷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谢玉台瞄了一眼日冕,也是时候准备出发了。
他对着玄水镜中的段冷粲然一笑,行至那人身旁,行了一个极其优雅的礼。
最后一个定格的动作,是他弯着脊背向段冷伸出一只手。
“夫人,跟我走吧。”
像所有高位之上的女子一样,段冷颇有气势地提步转身,背后的云肩浅浅地曳过一个角度,凤冠上的珠玉招摇却不至凌乱。
他将手轻轻落在谢玉台的掌心。
暖阁的雕花朱门应声而开,除夕之夜寒冷却又清新的风徐徐吹入,与庭院中几瓣飘落的海棠花一起,在段冷和谢玉台的身前打转绕圈。
他们就在这样的馨风中,相携走出了沉香榭。 ----
第60章 陆拾·祭礼
青丘岁宴之前的祭礼,其行进路线几乎与大婚那日一致,只不过整个方向调转过来。二人需要自沉香榭分别去往望秋台与连荆门,于两处取神火而返,再到华胥洞前合炬。合炬后由二人共执,最终投入青丘先祖们的衣冠庙前,以换取千年的福祉与庇佑。
去往望秋台的路谢玉台早已熟稔。他遣散了引路的侍从,举步生风地走在青丘王宫外的康庄大道上。
随行的队伍从不用召集,便有无数求福的青丘子民自发地跟在谢玉台后面。众妖皆身着雪、金二色的织羽,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流动在桃林间的星河。
至望秋台下,玄道司长正立于石阶之下。他身着一袍庄重的玄色礼服,向谢玉台递出手中之物。
“七皇子,请纳‘岁承’。”
谢玉台低头看去,那乃是一柄被从中劈开的曜石火炬,他面前的是其左半部分。
他平举双掌接过,而后握于右手。一路提袍上高台,身后再无人跟随。
像新婚那日一样,谢玉台将目光拉得极长。望秋台地处丘陵之巅,身前身后均无遮挡。他眺望着那溶溶水碧一样的苍天,那些青山的影子在雾气中忽远又忽近,连荆门上的琉璃玉安静而热烈。片刻之后,那里将会出现一个人。
七月七日那天,他不忍心将目光落向那个地方,是难以接受自己被谱写的命运。而如今,他仍旧被那样的光芒刺痛双眼,是因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偏得。
起初,先是凤冠上的一点辉光映入谢玉台的眼帘,紧接着,清朗的雪色浮出门扉,那些浮夸的金绣在百丈之外被磨灭无几,只剩下点点星光汇聚于那人的襟前、袖摆、云肩,雪色与玉色渐渐融为一体。
他知道,那是他的段冷。
忽然,漫天号角声起,充满神性意味的鼓点响彻青丘。那些声音凝聚着妖力,所过之处令生者无不震耳欲聋。与此同时,一道纯金色的火焰自神坛上升起,仅一束,就如金乌坠世一般勾起不可直视的光芒。
谢玉台缓了半刻,才将将睁开眼睛。他将火炬探入神坛,一道流金顺着火炬壁上的刻纹迅速蔓延,最终汇聚燃于炬心。
他抬眼远眺,连荆门下的段冷也已经完成了取火仪式。
鼓乐止,铜锣起。谢玉台走下望秋台,又有无数的青丘子民围绕在他身边。他们虔诚地望着他手中的神火,抑或在望着他。此时此刻,他不是七皇子,更不是谢玉台,他更像是一种符号、一个化身、一个传承福祉的载体。只有通过他,青丘这片苍茫大地才能获得已经飞升的先祖们的庇护。
谢玉台行得不急不躁。他知道那人脚踏莲履,云肩曳地,必然走不了太快。他便也在桃林间慢慢走着,让自己染了一身桃花芳香气。
此处风景不错,下次和段冷一起来看。谢玉台在心里暗道。
随行的子民们不会知道,看起来一本正经无比严肃的谢小皇子,此时内心在琢磨什么样的快活事。
谢玉台心有旁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华胥洞前。他一抬眼,便看见段冷几乎是同时转过另一侧的幽径。
依礼制,谢玉台要先抵达华胥洞口,等待洞庭圣女将另一半神火合炬于此。他便快行了几步,在大红织毯的正中间,等着段冷慢慢接近此处。
段冷一步步地朝他走来,不知为何,谢玉台忽然有一种他们即将成婚的错觉。
怪只怪那人的华服太过明艳、手中的流金太过热烈,衬得那张冰清玉洁的面容,好似也灼烧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数月前,他们在这里断发合焚,彼此连姓名都未郑重地交换过。而今,他与段冷才堪堪算历尽千帆,悲喜与共,曾走入过对方的内心,也敞开过心扉让对方进来。
如今的他们比以往的他们更有成婚的资格。
段冷缓步走到他面前,将自己手中的右半面火炬迎上。
只听“啪嗒”一声脆响,两半火炬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紧紧地再不离分。
谢玉台与段冷的目光也细密地交融在一起。
自此,由谢小皇子一人手执神火。他左手拿着火炬,右手与段冷十指相扣,越过华胥洞向青丘的宗祠行去。
随行的人群中有几个小孩子跃到他们身前,臂弯提着竹篮,在他们即将行经的路上撒下五色的花瓣。
细碎的语声中,谢玉台听到所有人都在祝他们万年好合,琴瑟和鸣,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谢玉台都很感激他们,这样想着,他又不自觉扣紧了段冷的掌心。
他要牢牢抓住身旁这个人,不论是宿命还是灾祸,什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青丘的宗祠乃是一方屹立在山巅的衣冠庙。传说第一位九尾先祖就是在这里飞升,羽化成仙时,他的真身消散于妖界,只在这里留下了一件雪缕素衣。而后这里就被青丘的后人立起庙堂,供奉着每一位得道飞升的九尾狐族。
谢玉台与段冷已经来到这个衣冠庙前。二人相携跨入门槛,庙堂中烛火幽幽,每一处桃木牌下都放着一件整齐堆叠的衣袍。谢玉台匆匆扫视着,不多时就找到了属于谢玉琅的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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