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像是怕这一场梦境碎掉,而不敢太过用力,却无法抑制情与思的本能,想把对方揉入骨血,无论天灾人祸都再不能使他们分离。
谢玉台被段冷抱得胸腔发紧,无法呼吸,他竟然觉得,能死在爱人的怀里,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但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千辛万苦救段冷回来,是为了和他一起活下去。
“我、我自私地救你回来,你不会怪我吧……”
千言万语哽在喉口,谢玉台偏偏挑了这么一句。他不知怎的,蓦然想起了段冷跪在自己身前求死的场面,于是双手绞在段冷背后,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会。”
段冷附在他的耳畔,声音还有些不连贯,却十分温柔坚定。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下一辈子了。”
“段圣女已在众人眼前死去,我不会再是她。你救回的是段冷,是想跟你活在这世间、活一万年的段冷。”
“呜呜呜,阿冷,这是真的吗……你会不会又一下子在我眼前消失了……”
谢玉台抽泣着,将段冷从自己身前推开几寸,用手胡乱摸着那人身体的每一处。拜自己的尾巴所赐,这具肉身没有任何改变,连肌肉都和从前一样紧实,反而是自己皮肉松弛的手指在其上游走,显得有那么几分突兀。
“玉台。”在谢玉台的手抚上自己的喉结时,段冷抓住了那只苍老的手腕。“你怎么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眼前之人直叫段冷认不出。谢玉台从前衣着光鲜,大红大紫衬得那一张俊美秀逸的面孔更加艳绝。而今他却满头白发,枯容憔悴,面庞上布满细密的皱纹,像是一朝走入了万年之后的岁月。
段冷看着这么一个谢玉台,整颗心都紧揪起来。他的语气中没有质问,甚至不能算是一个问句,问话之人似乎只是想借此表达自己的心疼与怜惜。
只见谢玉台敛下目光,想从段冷眼前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挣脱。
“是因为我,是吗?”他将谢玉台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另一只手挑起他的白发,“为了让这颗心脏重新跳动,你都做了什么?”
谢玉台摇摇头,“都是些乏善可陈的故事,你可以……不用知道。”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段冷放开了谢玉台的手腕,又挑起他的下颚,让他无法躲避自己的注视。
“你还能不能和我活一万年?”
谢玉台没有出声。
段冷望着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可怖,而后滔天的浪潮褪去,只剩下一波又一波意难平的哀伤。
“神仙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半晌,谢玉台重新抬起头,向段冷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一万年,其实和十年也没什么差别。”
“我们好好过,把每一秒都当做十秒,把每一天都当做一年,好不好?”
段冷盯着他看了半晌,眸中五味交织,最深的墨色里激荡着最猛烈的风云。
最终,所有风云都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段冷将白发的爱人拥入怀中,将吻落在谢玉台眼角的细纹。
“好。” ---- 土地公公在线隔空按头!
给我抱上!
第110章 壹佰壹拾·舍利
在段冷苏醒后的几十天里,谢玉台还和他一直住在水帘洞中。
那人元神刚刚回魂,全身上下都不怎么听使唤,尤其是一双长腿几乎无法动弹。苏醒那日,段冷炽热的拥抱、充满压迫感的举动都是透支身心的假象,结果就是没和谢玉台说上几句话,就又倒在他的肩膀昏迷了。
见段冷沉沉睡去,谢玉台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先压在心里。
将人安放在石台,谢玉台将纱衣晾干,起身出了水帘洞。
峡谷中的冬日来得不容置疑。
仅仅是三日未见,这里便银装素裹,霜华漫天,晶莹剔透的冰棱挂在流云石上,向来纵横磅礴的飞瀑也和缓下来,变作一汪顺着崖壁缓缓流淌的小溪。
谢玉台在厚厚的积雪上走着,通过雪的形状辨认着路过此处的生灵。山鸡、雪雁、田鼠、野兔……这片寂静的天堑中,仍然存在着如此多的生命。
是冬日留下了它们的踪迹。
顺着这些足印,谢玉台便能在枯林中找到一些还能开花结果的灵木。那些小小的果实躲藏在大片的苍老树叶下,把自己蜷缩成一粒种子的模样,以抵抗霜雪的侵袭。
它们不似秋日时甘甜鲜美,反而又硬又涩,难以入口。谢玉台摘了几颗,打算带回去煮成汤给段冷喝。
回到水帘洞,升起篝火,谢玉台将前几日在山崖口捡来的铁锅洗净,开始一心一意地烧水。
“你煮的这玩意儿,能喝么?”
段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从平躺的姿势变成了侧躺,沉沉目光紧盯那一口小锅中沸腾的“黑水”,满心怀疑地发问。
谢玉台这次摘的是桑葚灵木之果,颜色本就如此。他用树枝在里面搅了搅,故意开玩笑道。
“不知道,待会儿你先帮我试个毒。没事我再喝。”
“哈哈,好。”
段冷笑得宠溺,要不是现在他行动不便,估计一双手已经在谢玉台头顶揉个遍了。
谢玉台虽然人正在衰老,但发丝还和之前一样柔顺,每次入夜,段冷都要缠一缕他的头发在指间,才肯安心睡去。
而谢玉台偏向睡在段冷的左侧,因为这样一转头,就能听见那人沉稳有力的心跳。
“试毒的,来尝尝吧。”
“得嘞。”
谢玉台搀扶着段冷起身,与他一同靠在石壁上喝汤,面前的泉流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形。他们紧紧挨着彼此,从肩膀到膝盖都密不可分。
谢玉台和段冷的目光在水波中荡漾。
入了夜,石窟中的温度骤然寒凉下来。谢玉台和衣躺在段冷身侧,与他望着窟顶一小片璀璨的星空。
这几日二人都没什么特别的精力,夜里的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躺在一起,说些悄悄话,没有闲心做别的什么。
谢玉台的视线落在夜幕中那些忽明忽暗的繁星,凭直觉与段冷十指相扣。
“阿冷,前段时间我见到了兄长。”
“是……谢玉琅?”
“嗯。”
段冷记得谢玉台在止君山和自己提过,这位五千岁便早早飞升的天才少年,于谢玉台来说是长兄如父的故人。
“他一点儿都没变,还和以前一样穿玄青色的衣裳。我看见他的时候,差点以为他只是到孤月岭去给我买秋露云竹糕,但途中下了暴雨,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这是个拙劣的比喻。但段冷明白谢玉台的意思,有些人穿越千载时光,却好似昨日才刚刚分离。
“你想他么?”
谢玉台听到段冷这句话,下意识转头去看他。直到确认那人并没有任何吃醋或赌气的意味,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谢玉台才点了点头。
“嗯。”
“小时候,兄长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其他人对我的好都是假的。他们让我待在王宫里,我哭或闹,他们就搬来灵器美玉,山珍海味,成片成片地摞在我的眼前,告诉我王宫有千般好、百般妙。只有兄长会偷偷地带我去止君山,在山岗上肆无忌惮地奔跑,捉蝴蝶,逗蛐蛐。”
“秋露云竹糕也是兄长带着我第一次吃的。那次我们在外面玩得过火,错过了宵禁的时辰,正好撞在程燕冰的长枪下。燕冰带着两个翊鸣军把我们提到了华胥洞,没想到女君正在闭关,我们三个就在洞外站了一夜。”
“后来,我们三个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兄长历劫飞升后,就只剩下我和燕冰。他做了刀尖舔血的潇洒将军,我成了流连花丛的浪荡皇子,渐渐淡了联系。”
“直到我们大婚,他才从塞外赶回,给我做了伴郎。”
谢玉台一股脑倾诉了这么一大段,忽然停下来,侧头看向段冷。
“阿冷。什么时候……也给我讲讲你童年的故事吧。我想听。”
“上次在藏烈里讲的,还不够多么?”
“不够。”
谢玉台彻底侧过身来,埋首在段冷挺阔的肩头,贪婪地呼吸着他衣襟上的气息。
“想知道你过去的每一天,每一个我没有参与的日子,我的段小冷是什么样的。”
他将一条手臂穿过段冷颈下,抚摸着他后颈那片逆鳞原先生长的地方。
“等以后有机会,也把它当成连环画画下来。”
“没想到,我的小狐狸还是个爱记仇的。”
段冷笑着说道,也转过身来,大掌按着谢玉台后脑,把人揽进自己胸膛。
“别岔开话题。讲还是不讲。”谢玉台趴在段冷胸前,声音也闷闷的。
“讲。只要你想听,我什么都告诉你。”
可没等段冷开口,谢玉台就沉沉地睡着了。那轻微的呼噜声似在告诉段冷,怀中之人睡得有多么安稳香甜。
明明是只狐狸,却像挠人心痒的小猫一样。
“晚安。我的爱人。”
段冷抚着谢玉台的发丝,也在繁星照耀下闭上了眼睛。
———
在水帘洞中休养,段冷的身体一日日康健起来,谢玉台却不可逆转地苍老下去。
渐渐地,段冷可以走下石台,行动自如。而谢玉台却连洗个煮锅都要在泉水边喘上半刻,虚弱至极。
他没有告诉段冷,自己的眼睛花了,耳朵也难以捕捉到外界的声音。在段冷所有说给自己的悄悄话里,只剩自己的名字最为清晰。
当然,段冷也没有告诉谢玉台,他如今已是满面皱纹,耄耋老态。他的嗓子像被塞外最烈的风沙磨过,再也没有了春风拂面般的清朗。
最后,谢玉台终于走不动了,变得只能被段冷抱上抱下石台。他有时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而段冷怕他多心,只告诉他睡了片刻。
“段冷,今天到底是哪一日。”
“十二月十三日。”
在连续几次这样浑浑噩噩的沉睡后,谢玉台终于发现了端倪。身为一只九尾狐妖,他的身体本能感应到时令的变化。他知道,在他陷于三枕黄粱时,属于现世的光阴正在飞速流逝。
“要睡会儿么?还是下来走走。”
段冷半跪在他面前,头颅微低着,在为谢玉台整理靴袜。
谢玉台却摇了摇头。“你起来,不用……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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