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以恒觉得头疼,“尊上,你……” “我怎么了?”赵元旭换了便装,发饰没有来得及换,两颗金珠点缀在耳旁鬓发上,身披室内暖意融融的光芒,贵气难掩。 金以恒咳了一声,不作回答。 “金盟主,”赵元旭挤到了卧榻上,盯住金以恒眼睛,“我在逍遥京等了你好久,听说你打败了霓承岳,我可高兴了。” “为尊上杀了夙敌,让高渝彻底臣服,属下也为尊上高兴。”金以恒演绎忠臣。 赵元旭眼神不离,他不是不知背叛中原通敌漠狄的流言,他固执得认为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金以恒,管他在燕齐酒醉美人膝,还是在若黎勾结野利蒙尘,金以恒实实在在在他面前,好听的嗓音述说顺臣的话,与叔父昭王的严格和都城里官员的尊崇都不同。 不同,所以格外想见他。 听吕风林来报,他们已达到都城外缘,立时就偷偷逃出了华盖宫,平生第一次偷溜出宫,做了“失了身份”的事,赵元旭在城外的夜风下独自踏月而行,心跳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前方有一个人迫切想要见到。 “才不是作为玄尊,不是为了权力才高兴,”赵元旭心中激动,对着金以恒纠正道,“是挂念的人从远方回来了,我高兴。”他露齿一笑,早就把之前在白麟苑,被嘲笑权力在昭王手中的抑郁忘了。 “挂念?”金以恒不解,自己的手腕还被他牵住,试图挣脱道,“属下哪里值得尊上挂念?” “因为金盟主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才不会对我说这种话。”赵元旭放开了钳制,笑容清爽,“所以我喜欢金盟主。” 金以恒回以亲切笑容,“喜欢”这个词让他捕捉到了机会,何况眼前这位中原的主人,只要利用得当,可是能成为自己的胜算砝码。 谋夺的就是你的尊位。 想到此,金以恒顺着赵元旭的姿势,拉进了和他的距离,“尊上地位尊贵,为属下溜出宫来,真是受之有愧。”金以恒终于正视了赵元旭的目光,不知他话语几分是真,就先行忠臣之事。 “属下被吕统领‘请’来逍遥京,沿途也听说了都城中的不实流言,”金以恒越发正直严肃,“尊上,属下绝没有通敌漠狄,绝没有做半点不利于中原的事,事有隐情,容回都城后向你详细禀告,恳请主上不要听信谗言,属下定当为尊上效忠,誓死以报!”说完,甩袖单膝点地,对着赵元旭拱手。 赵元旭原本的剖白言语,被金以恒的对答染上道不明的情感。 在逍遥京,每天谏言流入耳中,“金以恒勾结漠狄居心叵测”,“金以恒在燕齐私自培植人马”。 不急召他入京不足以平息。 他努力摆脱了这些回响脑海的奏言,扶起了金以恒,“好,我应了。你与我同住在华盖宫,将高渝和若黎的事细细说给我听。” 金以恒听他不追究自己,心中欣喜,被赵元旭安置回榻上坐好,刚有释怀,又听他接着说道,“等这事揭过,不急回燕齐,陪我修炼。好不好,阿恒?”这称呼是跟昭王学的,在白麟苑动乱那一夜,昭王情急之下喊出这声称呼后,金以恒于危急时分为赵元旭抵挡了致命一击。 “咳咳,”金以恒以咳嗽掩饰,佯装旧伤,捂着胸口为己谋利,“尊上应允了?那能否请尊上替属下把这镣铐解了。” 此次被迫回到逍遥京,金以恒十分不甘,谋划着扭转逆势,首要就是看看这位玄尊如何处置自己。如今他尚能怀柔,关切不减反增,那就向他讨得一令,前往高渝镇守,借机扩大势力。想到此,金以恒继续在赵元旭耳边谆谆善诱般,“尊上,这镣铐是囚徒待遇,属下无罪啊……” 金以恒被吕风林重击身体的伤痕不褪,随着他的动作,衣领里锁骨处斑斑殷红印记,兼有脖子旁隐隐约约的齿痕。 赵元旭呼吸滞塞,自少年起被这位金盟主吸引了目光,他天资傲人,战力无双,生得让人过目难忘,加之行事潇洒,举止风流,赵元旭真切地体味到人生原来可以过得如此恣意纵横。再后来金盟主只要来到逍遥京,就会来拜见,笑着给自己送上礼物,几本民间小册,又或是几样零食小点,街头寻常不过的物件对赵元旭来说都是难得一见。 玄尊之位自懂事起就伴随自己,家国重任天下安定的唱诵,远没有金盟主对自己的笑语鲜活生动,曾幻想过让他做自己的兄长,跟随他在燕齐揽尽繁花,行尽风雅,一定比如今惬意多得多。 哪有这么多如果……赵元旭心中翻涌,面上勉力维持镇静和,“这是雷霆卫从严行事,金盟主跟我一起回宫,我亲自命吕风林帮你解,让他向你赔不是。” 金以恒对进宫无甚兴趣,但听见赵元旭肯出面让雷霆卫首领服软,十分受用,点头道,“多谢尊上。” “那我们现在就回宫。”赵元旭偷溜出宫,不便在外久留,他拉起金以恒的手,快步出了房门,跑下楼梯,出了驿馆后门,来到空地上。雷霆卫将此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见了赵元旭出来,跪地行礼,两人在人墙中央,赵元旭挨着金以恒的肩膀,嬉笑道,“金盟主,你带我御风回去吧?” “属下被这镣铐限了灵力,走不了了。”金以恒回答道,一动一静都是金属撞击声,与玉佩的玲珑声无二,听得赵元旭不禁多看他几眼。 “那试试我这次新画的符纸,能不能带我们飞回去,如果半途从空中跌下去,金盟主记得救我。”赵元旭有备而来,他掏出了袖中的一张符纸,游龙飞禽般花纹,极是复杂。 “符纸?”金以恒仔细端详着那枚符纸,天下最擅绘制符纸的莫不过扶风漱玉的凤教主。 “金盟主果然聪颖,就是凤教主给我的,”赵元旭扬了扬下巴,“不过这张是我照着他的原样画的。” “尊上天资傲人,”金以恒适时称赞,“属下就学不会凤教主的符纸。” 赵元旭听后更加自得,即使银色月辉中也减弱不了他朝向金以恒眼神中的光彩。入秋之后夜风寒冷,他能感受到金以恒手指冰凉,神色倦怠,远征夙敌劳累,是得赶紧带回宫,“金盟主,我们出发吧。”说完,他念了口诀,符纸化为一捧白色烟云,将两人承载升空,往逍遥京进发,雷霆卫半空中跟随在百步之外。 金以恒与赵元旭一同立在云端上,城墙、望楼、巷道、宫阙依次呈现眼前,仿佛略略弯腰伸手就能触及,熙攘的街市,巍峨的宫殿,夜色喧嚣下,五彩缤纷,无边无垠,生动富饶。纵使是中原主人,赵元旭也难得一见这番盛景,心中凭添豪情壮志,他不忘看一眼金以恒,身侧人神情黯淡。察觉到了一旁的目光,金以恒才抬头与他对视,抿唇一笑回应,“尊上的符纸真厉害,果然瞬间就回到了都城。” 赵元旭一时忘了如何回应,长久的向往冲破了心牢。
九天之上有神仙居所,人间至尊住华盖宫阙。 逍遥京居天下中心,城池规模是中原之最,华盖宫坐落逍遥京正北,占了全城面积三分之二,秉承古来至尊者坐北朝南一统天下之制,宫殿集能工巧匠毕生精力建造而成,耗资亿万钱财,采四方用料,无一处不是巧夺天工令人景仰。 宫中既修建清幽雅致的亭台水榭,也筑有富丽堂皇的壮阔宫殿,再把天下所有景色曼丽流连处都囊建其中,宫中处处是景,步步成画,入了宫中,权力至尊的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警醒常人。 夜色中的宫阙别有壮阔之美,金以恒低头注视下方,若有所思。赵元旭熟门熟路带人落在宫殿偏门,上方的结界他不便突入闹出动静,就利用身份命令职守的雷霆卫开了宫门。像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赵元旭怀着兴奋忐忑的心情,牵着金以恒一起,连端庄行走都不顾了,几个飞跃,掠过宫墙斗拱,回到寝宫,历代玄尊的起居处——安政殿。 星辰天幕下,双重屋檐下玉做的风铃,不时摇逸风中,丝丝入扣的悦耳铃声间或响起,宫殿灯火通明,美轮美奂,是世人仰望而不得踏入的权力富贵顶峰。 赵元旭脚步匆匆,跨上台阶,忽而觉得手臂一沉,是金以恒止住了脚步,再不跟从。 “金盟主?”赵元旭回头问道,金以恒的脸被华灯照得明亮无比,眼眸亮亮的,但并不看向高处宫殿,只看着脚下青玉台阶,他用力甩开了手,声音闷闷,“这是尊上的寝宫,属下一个外臣不便进入!” 在驿馆内笑颜以对,怎么现在反而变得不开心了?“金盟主受伤了,要请医者来诊治,还要帮你解了这镣铐,”赵元旭不解,并不觉得将他带入安政殿有什么不妥,用理所应当的口气催促着。 商议政事历来都在披花殿,臣子进入玄尊寝宫,是礼遇殊荣。 “属下身份得蒙尊上允许进了宫中,感激不尽,不敢僭越。”金以恒深了几口气,缓缓恢复了温言,“眼下都城里有关我的流言尚未理清,进了寝宫,那些人不免又会来聒噪尊上,尊上何必忍这些不快,况且……”金以恒语气趋于柔和,染上微笑,内心重又捡起无往不利的决定,“往属下身上再加一层流言……尊上,众口铄金啊?” 赵元旭原本只想团聚同桌,随意漫聊,被金以恒欲拒还迎,亲密无间的言语挑拨,还有那蕴含未尽之言的眼神,增添了说不清的暧昧,“那该怎么办呢?”他学着金以恒的口气。 “不如,”金以恒回看身后连绵宫殿群,想到了昭王,“属下先回府邸,”他揣度着赵元旭的心思,若有若无地暗示,“待尊上诸事理完,等候召见。”说者无心,金珀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听者今晚已经受了他数重蛊惑般的耳语低吟。 “嗯……”赵元旭还在犹豫,金以恒退后一步下了台阶,拱手道,“谢尊上成全。”说完也不回头,只留给一个背影。 “本尊不让!”见金以恒要走,赵元旭终于吼出来所想,他从后抢步而上,拦住道,“金盟主不要走。” 金以恒四肢镣铐还在,恼人的声音提醒着权力,他被赵元旭猝不及防撞个满怀,重心不稳,向后跌去。赵元旭眼疾手快托住了他的后腰,一把搀扶,就着这个姿势跃上台阶,疾风般进了安政殿。 “放手!”金以恒终于挣脱开赵元旭,跌跌撞撞撑住桌案好容易站稳了。头更疼了,他扶着额头打量四周,认出了这里是书房,整齐的书卷码放在数层书架上,桌上笔墨未干,几卷书籍随意摊开。 赵元旭被他一掌击中了肩膀,虽没有力道,但从未被如此无礼对待过,无由来起了争强好胜的本能,金以恒排斥抗拒逃避着寻到了出口,脚步凌乱冲了出去。 赵元旭眼看他离开,多日的期待又要落空,情急之下隔空一掌使出了惯用的格斗招数,金以恒被偷袭打中了膝盖,不慎防备,屈膝身形一歪,摔倒在地,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霎那间,赵元旭已经追逐而至,这次没有能扶住,趔趄着跟随金以恒一起倒下,整夜近在眼前肆意张扬的美貌终于被捧在手心,赵元旭明白了数日间的等候焦灼叫做思念。
141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