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蒙尘他判断不清理还乱。 白鹤梁的怒发冲冠是彻头彻尾的闹剧么?他茫然退后几步,跌坐在床头。 绶带捏在手中,原来,不恨纯钧剑在金以恒手里,恨的是无能的自己,所见所为都是错。 “喂?哎?”周知命连喊几声,觉得这后生傻了的时候,野利蒙尘才抬起头,眼睛里凶煞的红光不见,只余倾颓。 “你我分头去找……”周知命话到一半,野利蒙尘已经离开室内,在上空和一人撞肩而过,霍运星跟在尔朱颀身后,一路追着师父,紧赶慢赶刚摸到这里,差点就死于意外。 望着遥不可及的背影,霍运星问院子里的周知命,“师父,他去哪里?” “不知。” “那现在怎么办?” “啊?”周知命反问,“啥?” 霍运星自我嫌弃多管闲事,可又不得不一吐为快,“现在仗也不打了,玄尊也不见了,漠狄主人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说大家等着一起陪葬,你在这里准备干啥?如果没啥吩咐了,我回若黎治病去了。” 周知命摸摸肚子,“吃饭,饿了。逍遥京的菜比妙京的好吃。”说完往府邸大门走。 “你怎么不去獠牙山啃石头啊?”霍运星嘴上不饶,脚步诚实得跟在老头身后,他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飞雪连天,白茫一片。 若是以前,野利蒙尘绝不会把此处放在眼里。 高渝锦绣即使在鼎盛时能力压中原其余三大门派又如何,当年还是逐鹰派掌门时,手指轻推博弈棋子,从容围观。中原自乱,一战之后焦土遍地。 而今日再度来到此地。 山峰巨石早在第一次高渝大战中就被金以恒劈碎,改换了地貌,碎石嶙峋疮痍满目。 三面都是悬崖,野利蒙尘踏在石头边缘,迎上崖底无休无止吹来的阴凉大风。 他曾在此目睹金以恒被霓盛阳,霓承岳父子两次围阵在天罗地网阵里,彼时不能辨别来源的啸叫想来就是剑鸣。他持剑横卧在手,凌空于万丈深渊之上,从地底涌出的寒气烟云,萦绕剑身两侧。 两人困在崖底,自剖灵元濒死后醒来的金以恒背着野利蒙尘艰难行走在群山中,误打误撞闯入若黎才捡回性命。 主人危急,纯钧剑有感,应召而出,保护主人! 野利蒙尘将剑推出,用金以恒曾经的招术,掌心划过剑刃,旧伤之上,新痕更深,鲜红血液流遍剑身,他闭眼凝心,将全身的灵力都推传到手掌,周身光芒越来越亮,绝招“顽石可转”入臻化境。 “天上地下,我一定将你找到!” 野利蒙尘倏尔睁眼,周身红光瞬间变为金色,连右眼也变成金珀色,与金以恒的虹膜同色,体力另一股微弱的灵力,籍由染过主人鲜血,与主人灵力辉映过的心铭剑,在野利蒙尘手中被唤醒,剑身又一次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在这片悬崖山底,金以恒将灵元渡进野利蒙尘的体内,抵消厉刃山的毒素,保住性命无虞。 “这次换我来守护你。”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低沉的声音,一波又一波,愈加强烈,有什么东西将要挣脱开束缚,破茧而出。 心铭剑在手,嗡嗡发颤,像应和着野利蒙尘的力量,又像呼唤金以恒,更有呼应旧有两位主人劈山倒海勇往无前的强大。 群山振动,碎石如雨,终于一道飞鸿出现,划过夜空,朝野利蒙尘直插而来。他抬起另一只手,那飞鸿立刻悬停半空,是剑鞘! 心铭剑的剑鞘! 遗落多年,终于重现。
就在此时,野利蒙尘所在的瑾晖琼楼废墟上,蒸腾起一个巨大的图纹,图纹由无数条阴森暗红散发幽光的曲线构成,宛如一张巨大的符纸铺就,足足有十里多宽,图纹升至半空,已然明显,和两天前野利神弋故弄玄虚生成的法阵一模一样。 不止是高渝,逍遥京,白鹤矶,妙京,还有獠牙山,世间五处法阵同时织起,遥相呼应。 而高渝这处的法阵最大,它笼罩之下,岩石尽碎,旋风猛烈,寻常人若被困在其中,瞬息之间就会灰飞烟灭。 野利蒙尘凝视这诡异又强大的妖术,一时也想不出破解之法。忽然,他发现法阵中央,有一人轻飘落下足尖点地,他发丝飘扬面容明昳,冲自己点头后露出盈盈笑意。 正是金以恒的模样。
今夜浓云密布,天空如被泼墨,漆黑惨淡。 从白鹤矶率众奔袭逍遥京,趁机收复都城的尔朱颀和凤华尹,双双目睹百里外,暗红滴血的法阵升起,笼罩在中原中心。 不见金以恒,凤华尹亦心急,“这是?”异象危险,他不禁停下急驰的步履。 “总和那个野利神弋脱不了干系,今夜先夺逍遥京,再看他搞什么花样。” “漠狄之主还在逍遥京么?如果在,你我将面临一场硬仗。”凤华尹只停下片刻功夫,脚步生风又朝都城进发。 “他啊,”尔朱颀并肩同行,对凤华尹自得一笑,“此战成败,想必他不在意了。” 凤华尹不解,目光在尔朱颀脸上停留,问起另外一件困惑的事,“在白鹤矶,你为什么知道漠狄之主一定不会让尊上死? 尔朱庄主有一双洞察人心又有神的眼睛,他笑而不语——在乎一个人的眼神我看得出来。 “日后若你愿意,我一定好好对你明说,眼下收复逍遥京,你我一起。”尔朱颀对突然而起法阵预感不佳,同时收到后方守军传讯,白鹤矶上也出现法阵,南北都有异常,他和凤华尹决定一致,先去逍遥京,再观漠狄如何行事,毕竟游走在暗处的这股庞大阴邪势力,既关乎天下两大政权存亡,也是野利氏百年内斗的延续。
“野利蒙尘?”旋风停止,金以恒走近几步,开口问候。 野利蒙尘的眼睛恢复本来的墨色,倒映那张熟悉的脸,金以恒衣服雪白,脸上胸口身体各处的伤口都不见,完好周全。 “是我。”野利蒙尘伸出手,“过来。” 金以恒展露笑意,欣喜若狂得朝他奔来,一个大力撞入怀抱,被有力的双臂圈在胸口。 温存不过白驹过隙,“咯”的一声,野利蒙尘反手拧断了拂在自己背后的手腕,阻止了偷袭。 怀里的金以恒痛得脸色煞白,惨叫连连,野利蒙尘冷酷绝情掐住他的脖子,“你不是他。” 颈骨断裂的脆声咔咔作响,“金以恒”五官流血扭曲,“死”在手里,野利蒙尘至始至终都没有眨眼,看着他咽气后像烂泥一样的身体倒在地里。 休想在梦魇里骗我,额头没有我亲手涂上的胭脂,一定不是小金。 野利蒙尘一脚踩上“尸体”,无数的碎片从地面涌出,果然幻境崩塌。高山兀立嶙峋巨石横亘面前,头顶法阵已经和天幕连成一片,云层里不时透出腥红光芒。
万里之遥的獠牙山,数不清的纸灯笼在每一座山头点燃,像从冥界穿梭来的鬼火。野利神弋换上最喜爱的锗红色衣袍,拖地的黑发束成发髻配以金冠,俨然就是统治漠狄的装束。他坐在最高的悬崖上,面朝南方,脚下悬空,一张脸在上方法阵红色幽光闪烁下,忽明忽暗,透出不是活人的青白。 “父亲呀,当年你喂我吃‘良辰’,还没有等到时辰,你就被野利闻夔剁成肉酱了,我可不会替你报仇,我可是用对你们的恨意活过来的。”他舔舐沾满黑血的手指,“我好容易练就两颗‘良辰’,骗人吃下,若黎首领咽气,我晚到些时候,居然就被他们给烧了!不过在那里我发现了金以恒,我算准了时辰,这次终于抢到手了。”他对着地下埋葬的无数亡灵绘声绘色说道,“‘良辰’已至,大功告成,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我的傀儡。我要召唤我的勘天束力了,哈哈哈。”他懒洋洋得站起,手指变成触手,无限延长,深入法阵后快速缩回,挂着狞笑的脸表情大变,食指已经断了一截,“不!不可能,我不会错的!”
举目四望,除却状如巨兽的山川再无其他,置身其中比沧海一粟还微渺,人间与地狱大抵没有分别。不在梦魇,也和深陷其中无异。 先前在梦魇里没有灵力,任鬼魅宰割,而近次有了灵力,却救他不能,野利蒙尘看着自己伤痕痊愈的手,好像有重要的东西被遗漏,又顿悟一般,“既然翻遍世间都找不到你,那就问一问我心。”在这里,天罗地网阵先后两次被破,每一次都毫无犹豫抓紧金以恒,不论前方千难万阻。 千军万马算什么,百丈悬崖又能奈何,我要天地倒悬倾江填海,与你重逢在所不惜。 野利蒙尘纵身一跃,赶赴不可见底的深渊。
“叮!” 水滴石穿的轻音,如同水面上扩散的涟漪,若有若无间或响起,终于这单薄的声音传到耳边,意识陡然清醒,猛得睁眼,才发现在一处崖洞里,黑暗阴冷,不见光明,石钟倒扣,石壁上渗淌液体,颜色黝深,不知是水还是血。 野利蒙尘堪堪起身便听见了啜泣。他寻着声音,一步步试探脚下碎石挪动,离声音越来越近了,一计转身,他发现崖洞口,有人背靠石壁正在哭泣。 那人也同时发现了他,抬头时两行清泪正从眼角划落,沿脸颊流淌。 野利蒙尘脸色大变,惊讶欢喜如释重负,两步飞奔到身边,随即解下身上外衣,帮衣不蔽体的人披上裹紧, “我找到你了。” 眼泪混合血渍,血污糊满整张脸,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伤,而额头处明显伤口最深,简直可以见骨,鲜血渗出不停,一点一滴沿鼻梁蔓延到嘴唇,连同眼泪一起,泯于唇缝,被他咽下。 野利蒙尘的出现,被当作仅有的救赎,不知在崖底困了多久的金以恒搀紧来人的手臂,盛满泪水的双眼俱是渴望,他乞求着说,“蒙尘哥哥他不见了,我明明想救他的……他不能死啊……”字字声声呜咽啜泣。 “他不会死的。”野利蒙尘一手揽住后背,一手抚上后脑,把金以恒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覆在耳边起誓,“他也不会再让你受伤。” 过了好久,两人才分开,金以恒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望着眼前人不敢眨眼,将信将疑,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吗?” “真的。”野利蒙尘点头,替他撩开遮挡眼睛的发丝,再次点头,含笑道,“千真万确。” 可金以恒哭得更伤心,“我没有骗他……我没有……没有……”他像在冰天雪地里被抛弃的孩童,没有家没有亲人,不见光明忘记温暖,只有伤心和绝望。 “是他的错,”野利蒙尘把人团抱,任何寒冷和痛苦都不愿让他承受,用全身做他依靠,“野利蒙尘自以为是,闭目塞听,他的错不能让你承担,你来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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