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分明很少招惹人,对人以礼相待,不逾矩半分,却总是无缘无故被许多小团体围困,但准确来说,应该是欺凌群体,他还记得那些人对他最常说的就是:“你怎么长的这么娘,涂粉了吧白得跟死人一样,看着好恶心!” 而在这些话涌入他耳中之前,从未有人苛责过他的长相。 起初他只是不以为意的认为,这是一些大男子主义者对他样貌的不认同,他也没办法长的另所有人都如意。 这些群体将他言语欺凌惯了,就开始上手,对他推推搡搡,施以拳脚,以□□他的身体为荣的变态行径在那些人心中不断形成“理应如此”的概念,自此成为陈桥噩梦的开端。 他尝试在那些人头上扣上名为“违纪”的罪名,祈求他尊敬的学府能为他主持公道,让他免受此□□的时候,却是他反被说成是不伦不类的胆小鬼,娘娘腔。 他看到那些人狂妄的笑颜,在他梦中如食人花绽放的时候,他知道,他找到了那个,能摧毁一切的杠杆了,并且这激愤和绝望的杠杆将他压的根本透不过气。 但某次他顺从黑暗的时候,光明却不合时宜地点亮了他的世界,那一刻,微弱燃烧的火烛成为了太阳。 江怀元就是那个太阳。 陈桥永远不能忘记江怀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漂亮的小花猫,快到我的身边来。” 江怀元在来时给了他重塑生命的温度,他从那称得上是炙热的温度中,感受到了来自暴风雨过后的黎明火焰的力量。 他的生命在毁灭中重新孵育了火种。 他不记得苦痛,但他记得江怀元在他人生过往中极高的参与度。 那个时候,陈桥的父亲忙碌于科学实验,他们也很少对话,他自然也无暇于陈桥的日常生活,导致陈桥当时几乎全身心都依赖上了江怀元,后者享受那无可比拟的“荣耀”,也将陈桥视为自己的“信徒”。 陈桥能够将人生大致分为三个阶段,他的最高评价给了江怀元参与的那阶段,他愿意称之为春季,彼时春风和煦,三月暖阳柳絮相携去,极言人间四月天。 他和李康林那一段隐秘□□,是秋季,北方的霜雪吹不到南方的山林城府,深秋红枫却不介意漫天飞舞,而现在欧左来到他身边,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燥热,这是生命鲜活的夏季。 ——他也不确定何时冬季会到来。 —— 深夜,万物归于寂静,唯有营帐外还余存有噼啪的火声,陈桥在安抚欧左入睡后,独自一人来到篝火下,见江怀元正坐在倒下的横木上,两指腹夹着烟,在明亮的火焰前吞吐白色的烟圈。 烟圈并不明显,它很快分散,且四分五裂,融入火焰干燥的空气缝隙里。 “你怎么出来了,又失眠?”江怀元哑了嗓子,说话并不清晰。 陈桥在他身边坐下,拢了拢身上的风衣,将衣摆夹入双腿:“你们是不是早知道,地球会被毁灭?” “……何出此言。” “我也许迟钝,但并不是弱智,全球几十亿人类,你所知道的,有多少已经移民太空了?”陈桥想了一些几乎说得上荒诞的理由,“牺牲民族主义,保存文明进程,实在是人类所做过的最伟大的决定……” “曾经有人问,倘若牺牲你一人,就能换得所有人类永生,你会选择自我牺牲,还是继续做一个不忤逆自然的人?” “人性有时狭隘,有时博大,所以保全人类利益最大化的概念就出来了,就算那人不自我牺牲,也会有人在知道真相后杀了他,那个人或许会成为杀人犯,但人们永远不会是杀人犯。” “有二十万人移民了太空,我不知道他们降临在了什么地方。”江怀元没了下文。 “总会碰上的。”陈桥简言完结了话题。 良久,寂寞深空下的篝火将近熄灭,江怀元猛地被烟呛到,咳了几声。 “……阿桥,你原谅我吧,算是哥哥求你了。” 不知是不是陈桥的错觉,他看到江怀元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晶莹的光泽,火光、亦或是泪水,都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这个人脸上。 陈桥恍惚了,看到江怀元凑近他,他也没躲,就像曾经他们无数次都会坐在大树下——梧桐绿荫遮挡住了炽烈的日光,它却没能成为隐藏起星星的云团。 那时候江怀元有时会和陈桥一起被欺负,他们身上就都会有淤青,然后前者会说起他的胜利,傲娇又坚强。 今天陈桥应该躲开,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江怀元已经亲到了他紧抿的唇。 “你不应该这么做。”陈桥推开他,抬起手臂捂住了下半张脸。 “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江怀元沉下目光,手撑在他的腰侧两边,冷冷道。 “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但我想错了,我今夜不应该过来,请你自重……至少别像个浪荡子那样到处发情,我言尽于此。”陈桥如做错事般的孩子,置气走了。 回到欧左身边时,他想了很多,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很不好的人,起先,他和江怀元暧昧不清,后来,又和李康林相处的不明不白,现在,他的身边又有了一个欧左,几乎日夜缠绵。 但他并非在他们之间转换的游刃有余,甚至直至今日他才明白“忠贞”这两个字对爱情双方都是那么地重要,他没拒绝江怀元,是他的罪恶,现在他应该为他方才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扯走了欧左身下压着的一床毛毯,走到角落的地毯上,蜷缩下去,将毛毯围了自己一个密不透风,他以前从未有过边界感的概念,更多是距离感,他距离父亲很远,竭尽全力奔跑也抓不到衣摆,他距离死亡很近,却连救赎别人的机会都抓不住,即使是和欧左“短刃相见”,他也犹觉难堪,而他和江怀元的距离,说不清道不明。 他不想承认,江怀元是他一生欲望的起点,是他描摹光明的第一笔画,现在这起点又模糊成光怪陆离的样子,笔画也歪七扭八,所以他不得不承认,因为江怀元,他的心又乱了。 他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仅差一步,他仿佛就能窒息了,但他胆子小,还是开了一道小口,他汲取新鲜的空气,祈求腐化他的痛苦的根源,脆弱得就像菟丝花那样。 但他很快又错了,欧左就跪在他身边,什么话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陈桥找到归宿般抱住他,对方灼热的体温仿佛就是他生长的温度,他理应大肆生长,野蛮地侵略对方,但他没有,他对他的寄生之物有一种不自知的怜悯。 他把这种怜悯曲解成为相互依存的条件,如此,就再没办法更进一步了。 他听见欧左的心在剧烈的跳动,而这铿锵有力,汹涌澎湃的乐调被他当作催眠曲,在黑夜的舞台前,上演一出名为“时钟”的舞剧的落幕。 ---- 《时钟》:只有两种生活方式,腐烂或燃烧
第13章 双面人
陈桥次日醒来,双眼已然浮肿,他发现自己依旧在欧左的怀抱之中,忽而生出了惋惜的神情,他在惋惜什么呢? 他不知道。 毛毯虚卷住了他们,他们交叠一处,一时让陈桥感到羞赧,起身之时不小心把欧左也吵醒,后者揽住自己,欺身压上去,低沉的嗓音魅惑着他:“别走,别讨厌我。” 他正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赫尔墨斯却忽地开口:“亲爱的桥,他现在很不对劲,你应该慎重选择话题的方向,起码……不应该是讽刺性话语。” “他现在在发什么疯?” “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昨晚,他看见了你和江怀元在接吻。” 陈桥:“……” 完蛋。 两边不讨好。 “我不走,你先放开我,”他扳过欧左的肩,“你既然已经看到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明知道我会跟你解释。” 欧左:“……” “桥,他现在在想,他不问,你也应该提前和他解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亡羊补牢。” “闭嘴,赫尔墨斯,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不是你们豢养的宠物,我也不是谁的附属品!” 欧左很快放开他,待他艰难起身,才问:“你太坏了,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但他曾经伤害了我,我现在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这你还不相信我吗?”陈桥没有丝毫忏悔的语气,欧左感受不到他的歉意。 “你不会嫌脏吗?”欧左反问。 陈桥愣了片刻,被气笑了:“我昨天没能推开他是我的错,我确实觉得脏,怎么,你也觉得脏,但现在才远离我?” “桥,你在激怒他,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据我所知,大多数法国人都认为伴侣的忠诚极其重要,你已经失去了为他践行承诺的能力,”赫尔墨斯十分怕欧左因为愤怒而对陈桥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你——” “够了,”陈桥把原本回应赫尔墨斯的话说了出来,使还处在原则边缘的欧左被吓到,下意识用不解的眼神祈求陈桥能够将那令人伤心的话收回成命,“欧左,我们一开始就不对等,我不相信你的一见钟情,你既然在意忠诚问题的话,我们就应该及时好聚好散。” “……那你现在选择了江怀元,是吗?”欧左颤声问。 “我谁都没有选择,一直都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也不配奢求太多,谢谢你,欧左,我们就到这吧。”陈桥心痛,仿佛从心上每泵出的一股血都失去了原本的流速,但现在他感到疼痛正在走过他的四肢百骸。 欧左以为自己错了,但陈桥实在不应该对他有所隐瞒:“……别这样,我很喜欢你,别讨厌我,我相信你。” “你走吧,”陈桥抱住膝盖,手紧紧攥着毛毯的一角,毛毯则延伸到欧左的下半身,“我耽误你了,我们结束了。” 欧左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不,他不想走,至少他现在不能离开陈桥。 “桥,你太绝情了,我们不这样好吗?”欧左张开手臂抱住他,却也给了他得以挣脱的空隙,但陈桥没力气挣开了。 他从小就像生活在黑暗里的蛆,仰望过月亮,可他不向往,他习惯在泥泞中挣扎撒欢,在阴暗潮湿的市井中流连,在黑夜最深的皮层之下摆弄自己的丑态。 深渊是他的归宿,因为老天从不善待他,他经受煎熬、折磨、屈辱,他被无尽的人间炼狱火淬炼,炼出钢筋铁骨,以及极致璀璨的玻璃心。 “赫尔墨斯,我想你是对的,”陈桥闭眼下定决心似的说出这句话,“你是我的所有物,我是你的附庸,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赫尔墨斯忽然有些受宠若惊:“……桥,无论置气与否,我都会永远记住这句话。” 陈桥什么都不再想,他简直头痛欲裂,只偶尔听到欧左在他的身旁不断重复:“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别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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