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凛冽的北风吹拂过枯树上最后一片苍老的黄叶,北方的雪地上有鲜艳如血的梅花绽放,江怀元进入一个破陋的巷陌,还踏上古老的青石板,在寒冷的冬季,绿苔也收敛了它坚韧的生命力。 他在这儿或许走过四季。 这座屹立百年的学府曾经也教过他四书五经,教他知道许多做人的道理,他从这儿学到过极多至理名言,以及莎士比亚、普希金、雪莱、但丁的诗作,亦或是诸多苦诉的残酷的现实的骨感。 但也许它并非适合所有人之所学,赴美后返乡,他回到阔别已久的启蒙他思想的地方,看到的却不是原先一派和谐的景象,他看到苍白脸颊的陈桥就坐在榕树下,绚烂的梅花在他附近遍地开放。 哦,他记起来了。 他从十四区买回了陈桥,现在他的童年玩伴身上的鞭伤、烙痕、满身血污都来自他手下经营的罪恶街区。 他远远望向那奄奄一息的人啊,轻吐着求生的白雾,白雪落在那人的眉梢,鼻尖,轻轻颤动的睫毛,斑驳的血迹在那人脸上描摹着生之火焰,他庆幸那人还没离去,还凭借与世界的那一些微弱联系,吊着莫名的一口气。 此刻北风如利刃,刮得人脸颊生疼、干裂,他走到陈桥身边,想到自己走过十四区,他在那处听到过的鬼哭狼嚎比任何地方都要刺耳,为了驯服骄傲的人,他们会打断不屈者的双腿,使之无法站立,无法抗争,他们会折断流浪诗人的手臂,让其堕落在深渊中,无法再绘声绘色地描绘宏阔的虚无主义理想。 这里有火红的烙铁,被鲜血浸满的长鞭,以及他无法想象的,所有使人沉沦的刑具,这里有滚烫的热泪,有无望的朝圣者,有脊骨做成的台阶,有上位者授予的权杖。 江怀元呼吸这样一口堪比地狱的空气,转眼又回到陈桥面前,他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种可怕的情绪,那是一种类似无神论者正在被恶魔同化的可怕力量,他却从中挖掘出畅快。 所以当他对上陈桥充满希冀的双眼时,一根绝弦被奏响,从他冷漠的表情中,陈桥读出了他理性分崩离析的片段,他的原则正在被摧残,被某些极具重量的东西往下压陷。 他追寻这些沉重的东西,于是又回到十四区,他发现许多第一次他没发现的东西,他看见清醒者不自控的沦陷罪恶,无知者对爱欲的渴求,甚至是高贵的氏族也有疯狂偏执的精神追求,他曾相近却捍卫的高位,如今近在咫尺,他明明触手可及。 他蹲下来,手指轻轻抚上陈桥的唇角,他蔑视的悲伤被后者记住了,与他说的话一致:“阿桥,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他现在成了可以翻云覆雨的一方人物,曾经他最忠诚的“信徒”兴许也会追随他的吧,让他再一次成为代表光明的英雄,备受瞩目。 但他失望了呢。 陈桥从唇角流出一些鲜血,这肮脏的鲜血让他一瞬之间露出了厌恶的神情,这足矣焚断陈桥对他所有仅剩的虚假的感情线了。 于是他放走了陈桥,放走了他所珍爱的金丝雀,任其在天空自由翱翔,只可惜这只可怜的鸟儿现在又飞回到了他手上,它的羽翼仍然柔软,纤细的喉管依旧诱人。 ---- 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人物,春季植物之神
第16章 一人身
几天几夜过后,沉寂的赫尔墨斯始终没想明白为何陈桥会无缘无故晕倒,致使它无法迁跃到其他意识上,有一条锁链似乎将它锢住了,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就此被束缚。 而这几天他常能听到声音,却无法视物,听着某个沉着冷静的声音,讲述陈桥曾经那一段他未经历过的十四区过往。 但今天那人没再讲了,而是昨天以一句“愿你醒来宽恕我”结尾,今天就忽然跳到了另一个话题:“我亲爱的阿桥宝贝,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醒来呢,你在责怪我将你绑在身边了吗,但医生说你的身体保持着最佳状态呢。” 赫尔墨斯尝试唤醒陈桥,但只等来良久的沉默,然后那人又继续说道:“可你离不开我了,我们会永远绑在一起,你是想等鬼打墙破解了以后才回来吧,我们已经进展很深了,若你能来施展,我们一定会更快。” “……” “他们说若你长久保持这样的状态,身体就会变得僵硬,你那时和死人就没什么区别了,你现在就面色不似常人的苍白。” “……” 赫尔墨斯第一次意识到恐惧是如此的可怕,他从这些话中得知,陈桥已经面露死相,且他被陈桥禁锢起来了,现在他十分害怕陈桥的死亡,他有某种预感,也许陈桥的灵魂就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待着人去牵引,可现在他不能去寻找了,他被摁死在了这副躯壳之中,根本无能为力——他失去所有可能挽救一个生命的能力。 ……又是长久的一段时间。 不知外边那人使了什么法子,陈桥有了即将转醒的迹象,但赫尔墨斯还是无法直系到他的意识,像是有某种东西阻碍住了它们。 他的自检程序倒是经常出来提醒他:“已抵达实体附近,是否匹配融合度。” 他没同意,毕竟自己现在看不见,也不知外边那人长什么样子,万一长的穷凶极恶呢,吓到陈桥怎么办,那它宁愿做个在陈桥意识中的引导者,劝导他勇敢面对悲观,给予他独一无二的关爱,没有凡胎□□的爱欲也没关系,他可以纵容陈桥,毕竟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件事。 后来又过了几天,有个疲惫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听到了我们的故事,但你不愿醒来,为什么,你在惩罚我么,Anthony还不知道在哪消遣呢,你不生气吗,求你看看我了,阿桥。” 赫尔墨斯不太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可他总觉得自己曾经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他想,倘若有人病重,且垂垂危矣地躺在病床上,他或许会说些能够唤醒这个人,有关生之欲望的话,让他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人间。 但面对陈桥,他不知怎么了,任何有关美好和温馨的形容词他都无法形容给此人看,他能想到的只有忧郁,并且是处之泰然的忧郁。 「你别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死亡,也请别惧怕生活,想象一下有天你在广阔的天穹看见绚丽的火凰飞过天际,追逐的五色霞光漫过山顶,铺成天边一片燎原之火,此时世上诸多镶嵌了金银词句的诗作诞生,身处深沟的人抬头仰望,无数英雄的剪影就在地平线上升起」 赫尔墨斯只能为此作简短的铺陈。 庆幸的是,陈桥醒了,他睁开视物的双眼,入目便是江怀元那疲惫不堪的面孔,那爱惜珍贵之物的笑容与它所展现的精神面貌格格不入。 这一段时间的流食,让陈桥闻到食物的气息就有些反胃,但江怀元让他靠着自己,将已经煮得糜烂的粥又喂下去。 赫尔墨斯依旧收到是否接收实体的消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江怀元,也可能是营帐外任意一个人,于是他问:“桥,我的实体就在附近,你想见我吗?” 就像婴儿出生以前不能选择自己的样貌,现在的他也有些惶恐,但陈桥也许是迫切希望能离开江怀元,就没理解清楚,并回答了他:“想,你能带我走吗?” 赫尔墨斯犹豫了会,没再说话,陈桥就催促他:“快,从我的身体里出去,无论你是谁,我想离开这儿!” 他只能听天由命地接受了实体转换的弹窗,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江怀元吃痛喊了声,头部几乎痛得想要裂开,等赫尔墨斯睁眼,他发现自己就在陈桥身边。 他还未适应随他而视的第一视角,但他看到了冷漠的陈桥,除此之外他们身旁再无一人。 “阿桥……”赫尔墨斯说,“你……还认得出我吗?” 陈桥虚弱到不想理他,但赫尔墨斯有些贪恋这些真实的触感,就从后背搂住了他,下颌贴在陈桥的脖颈上,闻着他后颈那独特的香味,莫名想到很多有关于爱的描述,但可惜现在他是江怀元:“亲爱的桥,我似乎成了你讨厌的人,我又好像是……你的赫尔墨斯。” “……”陈桥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却很快接受了现实,“他人呢,赫尔墨斯,为什么你会是他?” “我无法选择,也许是他选择了我,而并非我选择了他,现在如何,桥,我和他有哪些不一样吗?” 陈桥无法否认,他仍然对江怀元有着异于常人的情感,这情感扎根在维系他的生命的经脉血管之上,已然无法根除,同时他又庆幸,赫尔墨斯居然不可想象地成为了江怀元,他有些自私的想,这样披着江怀元皮囊的赫尔墨斯,真是完美极了。 “你……究竟是怎么控制他的?”陈桥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神情复杂又惹人怜爱,因为他必须确认那个江怀元无法再回来了,他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赫尔墨斯扮演的江怀元无微不至的爱。 他自嘲了下,无比清醒地认为他在情感上可能真的不是人,至少不具备一个正常人面对这荒诞事件该有的反应——赫尔墨斯竟真的成为了江怀元! “意识迁跃是我无可改变、不可逆行的,桥,你不喜欢他吗?”赫尔墨斯覆盖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简直冰到不成样子,就将他的手搂进怀里,“你怎么这么冷?” “也就是说,他不会再回来了?”陈桥顺势被他抱住,一股暖意在陈桥身上回流。 “不一定,”赫尔墨斯犹豫道,“但我会竭尽我的全力,阻碍他意识溯洄。” “你有他的记忆吗?”陈桥又问。 “……”赫尔墨斯回忆起先前江怀元亲吻陈桥的画面,唇上忽觉有些轻颤的热意,“有的,阿桥,我应该会受他记忆的影响,做出一些与我本意相去甚远的事,但,现在我也想问……我可以吻你吗?” “呵,”陈桥猛地僵住,无语了,只是起身凝视他,像在审核一件是否达标或合格的物件,良久,他开口,“人工智能,也有□□吗?” 赫尔墨斯实诚归实诚,却丝毫不掩饰想将陈桥吃干抹净的野心,这点与还没破处的江怀元倒真的不一样:“有的话,阿桥愿意帮我么?” “……”陈桥沉默很久,“你把鬼打墙破解了的话,我可以满足你,但现在请你出去。” 赫尔墨斯只在微笑,他知道陈桥生气了,于是正想着如何以幽默的话语结尾,可他没那样说:“桥,你会对这片鬼打墙感兴趣的,给我三个小时即可。” 说完,他安顿好陈桥,大步走出了营帐,外边响起一些他轻微的说话声,风吹过树林、飞鸟掠过高空,走兽淌过河流,营帐外人们的窃窃私语,和谐如乐音在陈桥耳边徘徊,促使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被烈火灼烧凤翎的凤凰从天际飞来,火红的炽日将大地笼罩在祥光降世的边界之中,连绵不断的山峦轮廓层层叠叠,有一名勇者从远方而来,独自探索这一方离奇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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