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些日子,许映逢在游历途中,听到五云城的方老爷要大办生宴,因而她匆匆赶到五云城,刚至方家,准备给方寄秋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方寄秋被牵涉进妖怪吃人一事。 许映逢说:“暂且不论寄秋是妖一事,就说城中众多女子的消失,我相信绝非她所为。就算拼上我这一条薄命,也定要为她证明清白。” 说完,看见一旁站着的程千遥三人,疑惑道:“这三位是?” “我请的除妖师。” 经许映逢一问,方云踪这才想起刚才事发突然,竟忘记自己身边也有重金请来的除妖师。看见对面的傅风回,方云踪不禁厉声责问,为何最初没有发现寄秋的真实身份,如今落得如此被动。 傅风回刚想解释,却被程千遥止住,只听他回答道: “方老爷息怒,我们此次前来,是为探查是否有妖物使小姐久病不愈,您也看见了,我们早上以灵器探之,确实未见任何异常。至于为何没能发现方小姐的兔妖之身,说明她用了非一般的手段,主动将其隐匿,骗过了我们。” “一般而言,妖要隐藏自己身上的妖气,是为了长时间混迹人间。所以,也请方老爷、方夫人仔细回忆,有没有在某段时间之后,小姐的行为举止突然变得异常。毕竟,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们面前的方小姐便是妖所冒充的。” 方夫人摇摇头,肯定道:“可今日就在房中,她还与我聊了幼年在柳云桥的小事。倘若是妖冒充了她,怎会知道得如此细致?” “看来,我们须找出城中女子消失一事的真相,不然,仅凭我们几人的‘相信’,如何说服众人,救回方小姐。”程千遥看向方云踪,“方老爷,如果我能顺利解决此事,你愿意出多少酬金给我呢?” “若能救回小女,老夫愿散千金。” “不需要那么多,”程千遥笑笑,比了一个手势,“只需要第一次酬金的十倍。” 方云踪连连答应,程千遥对他道:“那这边的事就交给我们。您现在要做的,首先是派人紧密打探方小姐的消息;其次,查查陈涣庭,我们除妖师都难以发觉,这个人究竟是如何知道方小姐身份的。一旦有要紧事,记得用这个联系我们。” 程千遥拿出一片纸鱼,轻吹了一口气,递给方云踪,“到时烧掉它,我们自会前来方府。” 三人走出来,见一些人远远地聚集在方府周围,悄声耳语。看来,不过今晚,方家一事就会传遍全城。 下午的太阳毒辣,他们只好往树荫里走去。程千遥看见晒得蔫蔫的程栖,不禁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在方府吃了再走,据说这次寿宴请来掌勺的,是天下第一流的名厨。他刚想问傅风回饿不饿,却听见他道:“程老板,身为一名除妖师,你当时见那妖怪现形,为何没有立即上前将其除之呢?” 程千遥笑盈盈地,“你刚才也看见了,我不只是除妖师,我更是个商人。再说,小道长你也不是没有吗?” 这下连傅风回也笑了,他说:“我在山上时,师父曾问,小徒弟,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要去除妖?” “我说不知道。” “那你师父怎说?” “师父告诉我,天生万物,各得其所,也就是说各活各的,互不打扰。人和妖不过万物里的两类活物,都没有什么稀奇处。不过,既然是不同的族类,难免会相互倾轧。妖会害人,人也会害妖,只是人与妖力量悬殊,常常是妖为祸人间。我们所做的,就是除去这部分妖,维护这份平衡罢了。至于其他许多事,不该我们管,我们也懒得去管。” “我师父还说,下山之后,凡事皆随你自己的心意去吧。” “随自己的心意?”程千遥轻笑了一下,摘下一片树叶,用手轻轻一弹,那片叶子在空中悠悠飘动着。 傅风回又道:“刚才事发突然,所以你我都想静观事态发展。即便是妖形显露,方家夫妇和那许姑娘的一番言行,都仍对方家小姐极为维护。何况,那位频旗道长只用一个小招术便将她捉住,可见方寄秋不过一个小妖而已,花园中的锁魂术绝非她所为。我想,那些女子的消失应该与她没有太大干系。” “不过,我很好奇,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妖,是用了何种方法,能完全隐藏自己的妖气。”傅风回颇为好奇地看着程千遥,“程老板,你知道吗?”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程千遥耸耸肩。 前方一直飘浮的叶子缓缓落下,程千遥看着叶子指向的食铺,拉住程栖道,“随自己的心意,中午就在这里吃吧。小道长,晚上,我们再去一趟流玉楼。”
第6章 朝露·六 还是日暮时分,还是乘一叶细风舟,这次程千遥却拿出个方形扁盒,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五锭黄金,他说:“我们想见绾春姑娘。” 门口那个姑娘却摇了摇头,直言绾春姑娘今日不方便见客,说是在方家受了惊吓,还望两位公子见谅。 “那绿萱姑娘可否方便?” 她依旧摇了摇头。 “红榴姑娘呢?” 这次她收下其中的四枚金锭,让一个丫鬟带他们进去。流玉楼中,依旧是灯盏流丽,嬉笑声片片。 见两位客人进来,红榴瞬间低下了头,抬头间便换了个更灿烂的笑容,声音绵绵似软缎,“原来是程公子和傅公子。” “红榴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程千遥盯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睛,“方才我们想找绿萱姑娘,却得知她不便见客。” 一听见绿萱的名字,红榴还未开口,眼泪却先滴落,又顾不得擦,脸紧跟着浮出一个笑,说道:“绿萱姐姐……绿萱姐姐她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罢了。两位公子,锦儿马上拿些好酒过来,奴家先给你们跳一支舞吧。” 她的黑眼睛媚而润,看人的时候总带着潮潮的湿气,她善于做出这个表情,知道这样极容易讨得一些怜爱的浇灌,此时却听见傅风回柔声道:“红榴姑娘,切莫勉强自己,不想笑,就不笑吧。” 红榴一怔,又见程千遥示意她坐下。她刚坐到程千遥旁边,面前便被递了一杯热茶。 “绿萱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榴抿了一口茶,感觉茶的热气和香气柔柔地扑在自己的脸上,她低声说:“绿萱姐姐,她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你们离开以后,绿萱姐姐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到今天,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听说,在方家捉了一个吃人的妖怪,绿萱姐姐会不会就是被它吃了?” 程千遥与傅风回对望了一眼。 “那你可知除了我们三人,绿萱姑娘昨夜还见过谁?” 红榴回想着,“你们走后,我难得早早地歇息了。今天一大早,绾春姐姐来问,可否见着了绿萱姑娘。昨夜她没有等来绿萱,今日又要去方府贺寿,所以想把琵琶放在我这儿,以便绿萱姐姐取用。” “琵琶?” 见两位客人有些疑惑,红榴补充道:“昨日下午我们一起去向绾春姐姐借的。有一位贵客今日要来听曲儿,可绿萱姐姐的琵琶恰好坏了,绾春姐姐那时有事,便叫她晚上来取。” 程千遥沉思道:“那么,昨夜绿萱为我们弹的,只是一把普通的琵琶。”他碰碰傅风回的手臂,“原来我们连贵客也算不上么?” 傅风回没有理他,继续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绿萱姑娘自行离开了流玉楼?” 红榴噗嗤笑了一声,“程公子傅公子,你们看这流玉楼四周,都是茫茫一片深水,没有允许,我们根本不得擅自离开,何况,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离开呢?”说话间,她把那琵琶抱来,任意地拨弄着,“你们可知,从前至今,能赎身离开这儿的,寥寥几人罢了。” 听得出这是一把名贵的琵琶,音色极婉转,红榴只是随手而弹,那不成曲的调子依旧如泣如诉,哀哀地唱着。程千遥有些好奇,接过来看了看,又递给傅风回,让他也瞧瞧。 “这是五云城最好的一把琵琶。两位公子,难道这琵琶有什么问题吗?” 程千遥也轻轻拨弄着三四细弦,道:“我俩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很是新鲜罢了。” 红榴被逗得一笑,转而又叹了口气,“以前最好的不是这一把,而是绿萱姐姐的,可惜被屏儿不小心弄坏了,为此屏儿还遭了管事的嫲嫲好一顿打。后来偶然听绿萱姐姐说起,坏了的琵琶就给了屏儿那丫头,或许让她卖掉了吧。丫鬟们常常卖掉我们给的一些东西,这倒没什么,她们都不容易,虽然是把坏了的琵琶,我想,也能卖上几个钱。” 意识到自己越说越远,红榴急忙道歉,“真是对不住,两位公子,今夜倒让你们听我说这些闲事。” 对面的人只是笑笑,“红榴姑娘,今晚你且好好休息吧。” 程千遥与傅风回站在流玉楼门口,等待着送他们上岸的细风舟驶来。湖面上金光流溢,那是流玉楼倒映而来的光辉,一只只小舟轻捷穿行,迎来送往,它们的船头都挂着一盏琉璃灯,那光却薄薄的、细细的,比起船身下交相辉印的粼粼波光,更像滴不留痕的眼泪。 看着凝望流玉楼的傅风回,程千遥道:“今日不尽兴,小道长,明日我们再来。” 第二日,他们果真又去,绾春姑娘仍不见客。 第三日,依旧如此。 待到第四日,这才踏进流玉楼的第五层楼。 刚登上第五楼的木梯,他们便闻见一阵清雅的香气。这一楼不同于其他几楼,而是单单只属于绾春姑娘一人,以至于这层反倒不似别处的热闹,华丽中见一丝宽阔的幽气。 绾春只施了薄薄一点粉黛,穿一件青绿的湖丝长裙,那裙摆长而繁复,在流玉楼明亮的光盏中,她走向他们,映得身上一褶褶碧波荡漾。 见了他们,绾春莞尔一笑,“听闻近日有客人非要缠着见奴家一面,想不到竟是两位这么俊的公子。”她一顿,又道:“说好的,你们只有一支曲子的时间。不知道两位公子想听哪一支呢?” “愿听绾春姑娘的一曲《万里春》。” 绾春微微向他们欠身,请他们稍等,她且去隔壁房间取来琵琶。那房中都是绾春的乐器,箫、笛、筝、琴各不一样,都置于白玉做的架子上,连琵琶都有五六柄。 绾春过来,朝他们袅袅一点头,随即坐下,手抱着琵琶搭了个起势,声未动,画面就先赏心悦目起来。琵琶的第一声响,像第一阵春雷,又像第一声鸟啼,既亮,又柔,琵琶声蔓延而来,明珠落玉盘似的,春意也汹涌而来,如见芳草繁花,绵延万里。 一曲毕,音虽止,听的人却仍在春风里吹着,春光里走着,不知大梦一场。绾春站起来,脸还是那般淡淡笑意,声音却微微地冷着,“两位公子虽说为听曲而来,心思却不在曲上。绫儿,就此送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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