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段书锦不信,萧韫也正了神色,似真非假道:“不是将军,是奸臣。想要弑君的奸臣。” 萧韫说得认真,段书锦却一个字不信,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远处赵渠推着木质活椅往这边走来。恰好篝火前的薛尘霜喝完了酒,起身要去取一坛。 段书锦本以为,赵渠腿脚不便,薛尘霜看到他怎么也会绕道走,谁知薛尘霜竟是直挺挺撞了过去。 武将的力道自然不用多说,赵渠被撞得连人带椅往后翻去,要不是他身后跟着的将士手疾眼快扶住他,恐怕现在已经狼狈倒地了。 “薛将军!”将士气不过,正准备理论一番,赵渠却抿紧了唇,及时拦住他。 而撞了人的薛尘霜则一脸冷漠,全然没有一点愧疚。 这是段书锦第二次看见两人同处一处。第一次是初到东大营时,林玄泉想要对萧韫动武,赵渠及时出现拦住了他。 当时赵渠不过出现了一会儿,就叫林玄泉推他离开,因此段书锦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南风知我意 第二次便是现在了。 想不到同在林玄泉麾下,在同一军营的两人关系竟如此之差。就这样林玄泉还敢不在东大营坐镇,只身离开? 话说,林玄泉究竟去了何处? 段书锦越想越不安,不觉中便咬紧了唇,手也下意识搅起衣角。 萧韫察觉到不对劲,低声问他:“怎么了?” “萧大哥。”段书锦哑声开口,似是难为情,又像是真的害怕,“明天看完他们操练兵马,我们就离开吧。我真的,一点不想待在这。” 最后一句话,段书锦压低了声音,已是在示弱。 萧韫当即便心软了,把逼段书锦强硬起来,不怕林玄泉的事抛到一边,答应了下来。 翌日,段书锦便将想要看东大营操练的事告知薛尘霜和赵渠。他本以为会被冷嘲热讽一番,却不料薛尘霜淡淡看了旁边的赵渠一眼,随口答应下来:“段大人到东大营一趟,看我们操练兵马是应该的,就是不知赵渠军师有没有异议?能不能操练好你的兵士?” 薛尘霜的话夹枪带棒,赵渠退无可退,只能答应了下来。 旁观的段书锦却是心惊得很。 威名在外的东大营,暗地里竟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由薛尘霜管控,一半由赵渠管控。 林玄泉这样做,也不怕让营中将士离心吗? 段书锦对兵道一事终究不够了解,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萧韫,想看他的想法。 萧韫神色冰冷,一脸不赞同,冷嗤道:“这个赵渠真是大来头,让林玄泉这么信任他。” 段书锦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渠哪里算大来头,若他真是大来头,他不可能这么多年没听说过他名字。 东大营常常被人提起,夸耀不断的,至始至终都是林玄泉、薛尘霜、元昭三人。 可十年前与蛮人在漠北那一战,元昭将军负伤,无力在军中行事,已经隐退了。 段书锦思绪杂乱,没等他理清由头,薛尘霜那边便派人来请他去看操练兵马一事了。 薛尘霜不轻易应人,应下的事便会做到,他索性大手一挥,排了几出军阵给段书锦和萧韫看。 军阵变化万千,一招一式间各藏杀机,轻易缴割敌人兵马,看得段书锦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周身泛起被震慑的僵硬感。 楠漨 “好军阵!好将领!好兵士!”萧韫连道三个好,双目奕奕有神,唇畔笑意灼人。 若不是他已身死,以鬼魂之身飘荡于世,他定要提刀枪闯入阵中,看能不能破了此阵。 可惜,他已死,已是鬼魂之身。 方才还光耀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萧韫的笑意已经隐了,避不可免地想起那位身坐高台,掌权天下,害他至此的仇人。 滴答。 滴答。 萧韫身上血腥味翻涌,血迹从他身上各处涌出来,快速滴落在地,汇成一汪水潭。 屠戮亲族之恨。 坑杀亲兵之仇。 …… 萧韫眼前又再现了数百年前的惨案,尸山血海,断臂残肢,到处都是猩红。 他的眼睛也渐渐被染成红色,清明的思绪崩断,唯余复仇。 “萧大哥!萧韫!” 忽然间,一道清亮的嗓音插进来,萧韫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握住。灼热的温度叫萧韫立刻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垂眸,便对上了段书锦担忧的眸光。 翻涌的恨意停下,衣摆和地上的血迹消失殆尽,一切都仿佛只是个错觉,但段书锦知道不是。 “你刚刚怎么了?”段书锦追问。 他只在最初遇到萧韫那段时日,见过他周身流血的骇人样子。当时萧韫凶意难驯,恶意不消,是该诛杀的恶鬼。如今他收敛所有凶恶,同常人无异,怎么会又出现这种状况。 心知段书锦聪明,今日不说实话过不去,萧韫索性伸手安抚地揉了揉脖颈,沉声道:“想到我想要杀的那位君王了。” 臣子弑君本是大不义。 始终奉行礼法的段书锦却毫不犹豫道:“那他定是个昏君。” 萧韫看着段书锦维护他的模样,意外不明一笑,随后低喃道:“是啊。他是个昏君。” 安抚好萧韫,段书锦抬头看去,发现薛尘霜的兵马操练早已结束了,且薛尘霜和将士都用万分怪异的眸光看着他。 想到自己刚刚是说出声的,而旁人却看不见萧韫,段书锦连连找补:“瞧见一位兄弟分外面善,以为是熟人不由得叫了两声,原来是认错了。” 越说越心虚,段书锦脚底抹油,连忙往赵渠操练兵马的地方跑。 他跑时,还能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议论—— “最近段世子大出风头,没想到他竟有疯病。” “什么疯病,看起来像是中邪。” …… 若说薛尘霜的操练是无可挑剔,赵渠的操练便是花架子。 他麾下的兵像是没吃饭一样,出枪都带着股软绵绵的无力感,甚至连姿势都有错。 遖鳯獨傢 段书锦看不下去,正想走到那个兵士身旁说两句。 赵渠瞥见他的举动,手指在木制活椅上不紧不慢地轻敲两下,顿时将士们像是接受到了什么指令,变得认真起来,不过片刻后又故态萌发。 眼前的操练错漏百出,令人不忍直视,即使赵渠有心遮掩,将士们的表现也令人火大。 赵渠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宇间烦躁骤生,厉声道:“变阵!” “左围右合。” “中突围。” “出枪。” …… 赵渠显然对军阵一事熟练于心,下的各种命令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然而他麾下的将士却乱成一团,前脚踩后脚,最后慌乱倒地。 “够了。”赵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结果。他胸膛剧烈起伏两下,猛然伸手捶自己的腿,推着木质活椅转身离开。 他推椅的姿势狼狈又一切,好像身后有什么让他无法面对的东西,看一眼都觉得刺目。 段书锦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皱眉沉思。 旁边的萧韫却是蓦地被气笑了,冷冰冰道:“他这是糊弄都不想糊弄了?”
第四十章 人间极乐场 也无怪萧韫如此看不惯赵渠,他如今的行为,颇有小人成事不成就气急败坏的意味。 但段书锦却对赵渠讨厌不起来,反而蹙紧了眉头,眼中满是疑虑。 “别看他了。小人行径,毫无容忍之心的人,不值得一看。”萧韫眸色深暗,不满地伸手把段书锦的头偏了一个方向。 段书锦本能觉得赵渠不是那样的人,可萧韫又是他极为亲近的人,他贸然反驳,两方都是错。 所以干脆顺从萧韫的话,忙道:“萧大哥你说得对,旁人不值得我们费心。快到午时了,我们还是会营帐用膳吧。” 说罢,不等萧韫反驳,段书锦就自顾牵起他的手往营帐走。 萧韫垂眸看向两人相牵的手,唇角翘了翘,心情变得极为愉悦,身体十分顺从地跟着段书锦走了。 段书锦预料得不错,他们两人回到营帐时,东大营的将士已然将饭食菜品摆满整张桌子,显然是不想在招待外客这件事上落人口舌。 唯一让人想不到的,是段书锦在萧韫的注视下用膳时,赵渠遣身边的人送来了一坛酒。 “操练兵士做不好,偷奸耍滑,讨好人的事倒是做得顺溜。”萧韫眸光落在酒坛上,轻嗤一声,冷笑着开口。 若不是他碰不到实物,段书锦丝毫不怀疑这坛酒会被他砸碎在地。 段书锦猜测萧韫的身份是将侯。将侯者,总是对糊弄兵事一事无法容忍,而从他们进入东大营开始,赵渠做的桩桩件件事,都戳到萧韫底线。 他不知如何排解这种敌意,只好又一次拿自己作饵,分走萧韫的注意力。 “萧大哥,我们……我们喝酒!”段书锦豪气地把酒坛揭开,恨不得同萧韫痛饮三百杯。 萧韫看得发笑,又按捺不住骨子里的恶劣,忍不住出声逗人:“我乃鬼魂之身,如何陪你喝酒?” “你不如看着我喝?”段书锦睁着澄澈而晶亮的眸子,笑着同萧韫搭话,“我酒量如海,千杯不醉,还从不知道我醉后会做些什么。不如萧大哥你猜一猜,喝完这坛酒我会不会醉?” 萧韫被勾得起了兴趣,大拇指下意识捻动,笑问:“你若是醉了,可有罚?” 不怪萧韫如此趁火打劫,实在是往常段书锦太过精明,小滑头一个,半点便宜都占不到,反倒叫他屡屡吃亏。 而如今段书锦凭着他那副瘦弱身板,面白似玉的书生面容,不知天大地厚提出了赌酒的要求,萧韫怎能不心火撩动,想按着人占便宜呢。 “这罚,自然是有的。”吊足了萧韫胃口后,段书锦佯装皱眉思索了一番,而后猛地贴近萧韫,只留下几拳的距离,“若我赌酒输了,往后我可答应你任何一个要求,如何?” 萧韫没说话,只是唇畔的笑意加深几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段书锦喝。 他本以为,段书锦都夸下“酒量如海”“千杯不醉”的海口了,怎么得喝完三碗酒才醉吧。 谁知段书锦端起酒碗才喝了几口,人就有些醉了,身体歪斜到他这边,手中酒碗哐当一声落到桌上,酒水洒了一地,而后闭上了眼睛。 “我就知你会这样。”萧韫顺势接住倒过来的段书锦,颇为无奈地呢喃一声。 他看着段书锦此刻的样子,依旧面白似玉,唇瓣嫣红,呼吸也十分平稳,没有任何酒意上头的样子。 不过天下那么多人,人人醉酒的反应都不同,许是段书锦恰好就是醉酒后不疯闹,安稳睡觉的那种。 萧韫不多想,抱着段书锦上了榻,替他脱去外衫和鞋子,免得他睡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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