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眯眼看他,一时没有答应。 他本该清明,清楚知道段书锦在胡闹,明白他没那么听话,他表面看起来乖,实则以退为进在逼他服软。 然而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一回事。 在段书锦澄澈如秋水的眸光下,萧韫的清明逐渐退散,理智也一点点崩溃,一个任性而放肆的念头占了上风——段书锦想做什么就放手让他去做,他会护好他,保他不受一点伤害。 “你既然想快刀斩乱麻,趁背后之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斩断一切。那还在这里闲逛什么,不赶紧回府收拾包袱?”萧韫挑眉去睨段书锦。 听出萧韫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后,段书锦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兴奋地凑近萧韫,张开双臂大大咧咧抱了上去。 “谢谢萧大哥!”段书锦没心没肺道谢,抱了一瞬就立即松开,快速踏上了停在府前等候的马车。 段书锦松开手后,他灼热的温度也随之离开了,连同萧韫鼻尖闻到的那点墨香,也散得一干二净。 萧韫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缩了缩,像是要捉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没做到。 段书锦回到宣平侯府后就开始风风火火收拾东西了。 他院中的动静并没有刻意瞒着人,因此很快整个宣平侯府的人都知道了他要外出的事。 众人不禁感慨,以前的大世子每日都在府中修养,搞他的诗书文墨,如今竟舍得出门了。想来做官真是个好差事,能使人变化这么大。 当然,对于段书锦出行的事,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 宣平侯段成玉就是愁的人之一。 前二十余年,他这个长子留给他的印象就是朽木。他虽然不开窍,没有前程可言,可好在听话不惹事。 谁知一件私卖策论的事横空出世,不仅揭破了段书锦藏拙的真相,还狠狠打了段成玉的脸。 他的长子哪里是不惹是生非的朽木,他分明是锋利的剑鞘,张扬得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 他不仅背弃了他的意愿,站在侯府的对立面,成了一介文流,还得昭明帝青眼,委以重用。 这些日子上早朝时,不少文武官用段书锦藏拙的事来暗暗嘲笑他,讥讽他这个亲爹十分不称职,竟不知长子真实的样子。 段成玉堂堂一介武侯,险些被说得脸色臊红,无处搁置他那张老脸,因此避无可免对段书锦生了一点怨怼。 他自问虽然同段书锦不亲近,但也不曾苛刻刁难于他,怎么段书锦防他就跟防仇人一样。 虽心有怨怼,但段成玉毕竟是段书锦的爹,不可能不在意这个长子。 段书锦向来体弱,养在侯府都大病小病不断,如今却要外出,岂不是在胡闹。不就是查个案子吗,值得他这么付出心力? 坐不住的段成玉叫来总管方绍元,让他去段书锦院子敲打敲打段书锦,打消他外出的念头。 十五年前他虽受命领兵绞杀寿王,但未必对朝中的事没有耳闻。段书锦要查十五年前的事,何不来问问他这个爹。 段成玉冷哼,就坐在院中等着方绍元带段书锦这个逆子来向他求助,殊不知方绍元在段书锦那里碰了壁。 “世子爷,查案这种小事,哪值得你大动干戈,千里迢迢跑去穷山恶水的乡里。”方绍元站在一旁苦心劝解。 段书锦充耳不闻,已经把出门干粮银两装进包袱。 “世子爷,档房的史册虽然被烧了,但京中未必没有人不知道十五年前的科考一事。我们侯爷十五年前不也在京中任职吗,不如你向侯爷服个软,去问问他?” 段书锦像是被劝住了,放下包袱,对方绍元道:“多谢总管忧心。劳烦总管回去禀侯爷一声,说我等会就过去。” 段书锦皮相生得清隽,一双眸子水润澄澈,认真盯着人看时,下意识让人觉得他绝不会撒谎。 方绍元就这么被哄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听从段书锦的话转身出了院子,去向段成玉禀告。 谁知他刚走出十几步,身后的院门就砰地关上了。方绍元心觉不妙,慌慌张张叫人来撞门,可等撞开门一看,院中哪里还有段书锦的身影。 “人呢?”被撞门声吸引来的段成玉站在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空落的院子看,眼中的阴沉之意已经遮掩不住。 “我这个长子真有能耐,都学会骗人了。”段成玉声音威沉,无端叫人害怕,他大手一挥,“牵马来!” 侯府的马都是上等的马驹养来的,速度比一般马快出一大截。 段成玉又是武侯,领兵打仗,骑马杀敌这种事最为擅长,他不信他还追不上驾着普通马车的段书锦。 段成玉这般想着,身形快速掠向侯府大门,骑上汗血宝马就飞奔出去。 夜风猎猎,马鞭高扬,他的衣袂被吹得翻飞,一派英姿飒爽。 一转眼,段成玉的身影就消失在侯府众人眼前。 段书锦没叫侯府的车夫送他,是自己驾的马车。他知晓方绍元多半会反应过来他在骗他,恐他派人来追,因此一路驾车驾得飞快。 激越的马蹄声传来后,段书锦知道他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咬紧牙回头一看,发现来追他的人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眼前的情况简直是雪上加霜,骑在马上的段成玉越逼越近,几乎快要追上他。 而他一旦被追上,一定会被拘在府中,到时候别说是查案了,段成玉逼着他辞去好不容易谋划来的监国一职也是极为可能的。 段书锦越想越觉得惊慌,把手中的缰绳握得十分紧,已经磨红了皮肉。他满头冷汗,认真思索对策,都忘了避开前方的参天梧桐。 就在这时,车板上的段书锦忽然被人拉了一把,他的头被人转到一边,接着萧韫的脸就放大在眼前。 情况危急,萧韫没有任何解释,薄薄的唇就压了过来。 一阵头晕目眩后,段书锦的虚魂已被萧韫揽在怀中,而萧韫正用着他的身体快速抽着马鞭。 大抵是觉得段成玉太难缠了,萧韫腾出一只手,猛地捶断了马车和马相接的横木,抱着段书锦腾空落在马匹上。 萧韫的御马术自然差不到哪去,甚至还比段成玉高出一大截。他高高扬鞭,腿夹紧马肚,马便如离弦的箭快速冲出城外。 追在他们身后的段成玉躲闪不及,正好被往后掉落的马车拦住。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城外时,段书锦的身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段书锦……什么时候会武了? 刚刚那出换马,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停在城外的段成玉目光十分幽深,牵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 曾经他不止一次地希求段书锦身体不要那么弱,一点武艺也不会,丢侯府的脸。可当真的发现段书锦有一点会武的苗头时,他却是如此惶恐不安。 段书锦究竟瞒了他多少事?他与段书锦的心又相隔多远。 城外密林。 “好了,下来休息吧。”萧韫赶在身体换回来前停下马,伸手把段书锦从马上抱了下来。 两人已经跑出上京十几里远,马匹累得喘粗气,段书锦人也被马颠得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打颤。唯有萧韫,从头到尾都十分泰然,神色没变一下,看得萧韫十分眼热。 “萧大哥,你这身体不是一般的好。”段书锦眼巴巴瞅着萧韫,神色十分惊羡。 萧韫不动声色看了眼段书锦细瘦的胳膊,好半响没说话。 察觉到了萧韫的嫌弃,段书锦撇了撇嘴,从包袱里掏出馕饼,故意的当着萧韫的面啃。 反正萧韫是鬼。吃不吃东西又怎样。 可惜的是段书锦的美食计丝毫没诱惑到萧韫,反而叫他皱紧眉:“不该让你出来的。” 不出府就不会乘马到精疲力竭,也不必啃馕饼这种难吃又干巴巴的东西。 萧韫目光在四处搜寻,寻到了一根合适的树杈,只要削尖就可以叉到鱼。 他眼神微动,正准备动手时,忽然想起他碰不到这些东西,一腔热血顿时冷了下来。 没等萧韫多过分自怨自艾,密林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还伴着一点一闪而过的寒光。 萧韫眼神一凛,猛地抓着段书锦换了个地方,下一刻林中一根利箭就飞了出来,刚好射在段书锦先前坐着的位置。 “跑!”萧韫冷呵,接着就握住段书锦的手,往密林深处跑。 见段书锦已经发现了,藏在林中的十几个蒙面刺客纷纷窜出来,拿着淬毒的锋利短刀紧追段书锦不放。 萧韫应对这种刺杀自然是很有一套的,甩脱且反杀他们轻而易举,前提是他还活着还有肉身,没带段书锦这个拖油瓶。 段书锦被拉着跑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他脸色惨白,喉管隐隐有血腥气,随时都要栽倒在地,要不是萧韫一直护着他,他早就被时不时射来的利箭射中。 前方是一个陡坡,萧韫一咬牙,猛地抱紧段书锦滚了下去。 陡坡全是利石,但段书锦被萧韫护得很紧,没刮蹭到一点。他除了头晕外,没任何事。 没等他缓过这阵头晕,萧韫再次不由分说亲了上来,抢走了他的身体。 “别看。”借用段书锦身体的萧韫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军中之人,杀人是常事。但这次不知为何,要做杀人这种血腥事的萧韫莫名不希望段书锦看见,不想让他被吓到,然后怕他。 杀手已近在眼前,萧韫没空再管段书锦是否真的听话闭上了眼睛,就猛地冲上陡坡,迎上这些人。 段书锦病弱的身体并没有拖累萧韫,他身影快如风,出手果断狠厉,一下子就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抢过对方的利剑。 有了剑的萧韫更是无往不利,他穿梭在十几个人之中,单手就震翻了他们的武器,用剑抹了他们脖子。 随着杀手一个个倒下,萧韫身上也避不可免沾染了血迹。殷红的血迹配上他冰冷狠厉眼神,让人莫名觉得他是一个杀神,心生退意。 仅剩的三个杀手真的想退,他们来时只听雇主说段书锦是个病秧子,从小大小病不断,而今一见他分明武艺精湛,深不可测。 他们想跑,萧韫可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斩草除根一向是他信奉的铁规。 一息功夫后,密林再无活人,杀人的尸身倒了一地,血腥气浓烈冲天。 萧韫丢下脏了的剑,毫无防备转过身,却见陡坡下段书锦正愣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他人一动不动,眼都不眨一下,像是已经被吓傻了。 想到段书锦可能会怕自己,萧韫心脏仿佛刹那间被一只手攥紧了,紧张到喘不过气来。 可他并不想远离段书锦,于是踏着试探的步子,一步步向段书锦靠去,强装镇定道:“怎么不听话?”
第二十二章 纵人作恶 萧韫问得镇静淡然,好像什么事都在他预料之中,而段书锦却看到他伸出来的指尖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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