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萧韫,是亲眼见证段书锦明珠拭尘的第一人,也是坚定不移护在他身后的人。 这么一想,萧韫忽然觉察出一点不对劲来。 他确实蛮不讲理又爱护短,但那是对他麾下军中的人而言。 他军中都是神武勇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奇才将士,段书锦一不能扛二不能提,身板比不上他们强壮,武艺完全没有,他是如何把他划入麾下,当成自己人来护着的? 诡异沉默了一下,萧韫果断自我开脱。 段书锦脑子这么好使,脑袋里装满了妙计,拐回去当军师完全不错。想必他就是看中了段书锦的才干,才把人当自己人来护着的。 一瞬间萧韫也不觉得自己行为有异了,继续该怎么护着段书锦就怎么护着他。 萧韫回神得快,遮掩又好,段书锦自然是没注意他的异样的。 他凑近萧韫,压低了声音,这才说道:“太学夫子之首蔡仲夫子可以助我们。” 夫子蔡仲,曾经的文状元、昭明帝之师,学识渊博,尽己之力传学,桃李满天下。程如墨既然在上京参加过殿试,说不定也曾在上京任过学,结识过蔡仲这样的良师。 说不准十五年前的科考一事,蔡仲也是知道些内幕的。 萧韫见说话的段书锦神色闪过一丝落寞,当即把大事抛到一边,忍不住追问道:“你和蔡先生不相熟?” 在萧韫眼中,段书锦是有才之人,蔡仲也是博学多识的人。自古文人相惜,没道理段书锦博不到蔡仲一个亲眼。 “自然是不相熟的。”段书锦哑哑苦笑。 他念太学那几年,正是文武之争最紧张的阶段,侯府的人对他关照得严,不准他学他娘,有一点文流的苗头,为此毁了他不少书。 而他当时内心也十分挣扎,既囿于亲娘谢安临死前不让他沾染一点文气的临终嘱托,又渴望饱读诗书,成为一代名留青史的大文臣。 他跟个无头苍蝇,在墙里撞得头破血流,侯府的人还偏偏在这时找上来给他不痛快,他自然也不会让侯府的人痛快了。 于是他在太学故意和那些文官之子交谈,每逢诗选盛会亦或是策论大比,他都要去参加凑个热闹,然而每次写出来的东西,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策论,都作得狗屁不通,令人笑掉大牙。 如此一来,宣平侯府是被他连累得丢脸了,而他自己也成了京中笑柄,饭后谈资。 想必当时的蔡仲夫子看他就如同看什么嫌恶的东西,头疼得劲吧。而他自然也有自知之明,从不到蔡仲跟前去。 当时的他完全不在乎名声,疯的时候使劲疯,只想拉着侯府给他陪葬。 因此所有人的人都认为宣平侯长子文不成武不就,不学无术,是个草包。段成玉或许也这样认为,所以任由他在太学疯了几年。 直到他突然发现,这样不仅没宣泄出他的困顿,还把他从学文这条路越推越远,他才真正沉静下来,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困住,认认真真给自己谋划前程,苦心等待机会,终于等来了今天。 “所以萧大哥,我绝不会放弃这次查案的机会,我一定会把程兄的冤情查得水落石出的。”段书锦认真攥紧拳头,眼眸中有一种万分执拗的光芒,看得人跟着正色起来。 萧韫本以为段书锦把这些说给他听,是想要诉苦,随后理所应当求他一个宽慰。 而他把段书锦当成自己人,自然不会吝啬口舌,一点慰心都话都不肯说。 事实上萧韫听着段书锦经历的那些往事,是动了气的。 他狭长的眸子微眯,眼中迸射出寒光,何止是动了宽慰人的念头,而是根本就想替段书锦撑腰,好好跟那些逼迫他的人算账。 偏偏这时段书锦又给了萧韫一个惊喜,说出不放弃的话。 他心性坚韧异常,自己就能撑起一片天,哪里是需要人安慰的样子。 胸上里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动,跳得那样快而响,叫人想忽视都难,明明白白昭示着什么。 但萧韫心乱得很,刻意忽视,不想弄清楚弄明白,于是刻意问段书锦:“办法是想出来了,那你打算何时去见蔡仲夫子?” “现在。”段书锦斩钉截铁说着,下一刻便撩开帘子,叫车夫调转方向去蔡仲府上。 也无怪段书锦这么着急,在宋翁那里吃了个亏后,他心头就始终萦绕着一股不安,觉得背后有人正盯着他,他再不下手快点,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蔡仲这些日子确实在府上修养,没有去太学教习。至于蔡仲为何在府上修养,这就跟段书锦脱不了干系了。 虽说用林良弼和宋元白开刀,把私卖策论一事闹大的人是程如墨。让蔡仲亲眼看到两份一模一样策论,从而气病的人也是程如墨。 但细究下来,所有策论都是段书锦写的,蔡仲被气得修养的事,他段书锦算半个推手。 况且这些日子,大理寺卿已把私卖策论一事的始末布告出去,朝臣乃至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他段书锦藏拙,蔡仲又怎么可能没听到风声呢? 因此段书锦同萧韫站在蔡仲府前通报的时候,还怕蔡仲不肯见他们。 谁知才等了一会儿,府中小厮已经恭恭敬敬把他领进去,引着去见蔡仲了。 这还是段书锦第一次正正当当站在蔡仲身前,没有故意弄出笑话,也没有藏拙,而是以学子的身份。 蔡仲年过花甲,身子骨却还硬朗,一双眸子清明有神,叫人心生畏惧,不敢与之直视,下意识畏惧他夫子的身份。 段书锦不算蔡仲的学生,本该不怕的,然而不知怎的,他竟被看得身形紧缩了一下。 “手伸出来。”蔡仲看了段书锦一会儿,忽然提出这个不明不白的要求。 段书锦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抗,就把手掌伸直递出去了,结果猝不及防挨了蔡仲的板子。 “打你一个学子,却心思不正,去搞那些算计。” “打你不尊师重道,有心藏拙,连夫子也不透露一二。” “打你把求学当做儿戏,想认真求学就求学,想不学就不学。” 三板子下来,段书锦手又红又肿,但他愣是没缩一下手,硬生生撑着让蔡仲打了。 蔡仲一生只管求学治学,从不多管闲事,如今却肯打段书锦,想必是真的把段书锦当一个学生来看。 段书锦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看得懂蔡仲的心意,承这份情,这才乖乖挨了这份打。 蔡仲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敲打敲打段书锦,以免他以后走了歪路。 三板子打完,他气也消了,板子一丢,就问段书锦找他何事。 见瞒不过为师四十多栽的蔡仲,段书锦索性和盘托出,恭恭敬敬问:“蔡夫子可曾记得十五年前的科考是哪几位大人主持开考的?” 蔡仲自然是听说了最近上京那些言论,知道段书锦在查科考舞弊案一事,他欣赏段书锦的才思,自然要鼎力相助一把,更何况他还存有一点私心的。 深受十五年前科考舞弊案其害的人是程如墨,与他有不到半载师生情缘的学生。 他当时除了在太学当夫子,还在外开设学堂,程如墨就是学堂的学子之一。 他十分看中这个学生,然而半年后程如墨就因家中贫困,不再来学堂。 他本想接济这个学子,免收束脩。但程如墨一身傲骨,断然拒绝,放言道:“老师,即便不在学堂念学,我也能凭自己高中。” 然而他后来却再也没有听过程如墨这个名讳,他只当是一个学子说了狂妄的话,最终没有做到而已,谁曾想十五年之后,竟听说了他的冤情。 当时他没有帮助到他,如今只希望段书锦能还程如墨清白。 因此对于段书锦的请求,蔡仲没有丝毫推拒,仔细回想起来。 半响,他把他想起来的东西一五一十道来。 “十五年前的科考,由柳大人、李大人、周大人主持。科考三年后,柳大人辞官归乡,五年后李大人不幸染风寒去世,周大人……周大人同年因被人告罪,流放夷洲,暴毙途中。” 一番话说完,蔡仲和段书锦俱是一愣。不去细想还好,一去细想才发现,有关当年科考的官员如今都已不在上京了。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本以为能在蔡仲这找到线索的段书锦当即蹙紧眉,心止不住下沉,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急问:“夫子可曾知道程如墨这个学生,可曾知道他故乡在何处?” 和程如墨的半载师生情缘没什么好隐瞒的,蔡仲也确实知道程如墨的故乡,当即就说了,末了才问:“你是要去程如墨故乡查蛛丝马迹?” “正是。”段书锦点头。 程如墨就算在外求学,也定和家里人有联系,他不信他身上发生的事,他故乡的人不知晓一二。 “此去路途遥远,耗费心力,你倒是肯跑这一趟。程如墨他交了个不错的挚友。”蔡仲看段书锦的目光更加灼热,像是十分欣慰一般,不住夸赞,“夫子相信你定能还他一个真相大白!”
第二十一章 遇刺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梓里乡?”出了蔡仲府上,萧韫脸就沉下来了,双眸紧紧盯着段书锦看。 梓里乡正是生养程如墨的故乡,距离上京十分的远,乘着马车都要赶十天。 这十天里,必定舟车劳顿,风餐露宿。段书锦的身体在宣平侯府那样优渥的生活下,尚且多灾多病,如今去赶十天的路途,岂不是奔着他命去的。 先前为了程如墨,没有修养好罚跪后的身体就想去为他沉冤就罢了,如今段书锦竟然还为他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萧韫光是想想,就按捺不住身上的寒意,长眉紧蹙,一双眸子寒冷如冰。 “今日就启程。越快越好。”段书锦一门心思还放在蔡仲同他说的那些话上,根本没注意到萧韫的怒意。 “段、书、锦!” 直到一声不带任何温情的叫喊响起,段书锦才彻底回过神。 一回神他就对上了萧韫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看见他不太好看的神色,身形下意识颤了颤。 多日相处,一人一鬼早就有了默契,萧韫没再说任何话,段书锦却看出了他的担忧,不禁心下一暖,人也跟着沉默下来。 这些日子因为种种原因,他确实急功近利了些,忙着查清案子,忙着还程如墨一个真相大白,忙着给自己开辟一条舒坦路,也就顾不了去在意这具病殃殃的身体。 他都不在意的事,萧韫却在意。 原来被一个人放在心上是这种感受,胸腔暖暖的,一股热流在心中涌动,连带着眼睛都有些发热。 “萧大哥。”段书锦放低声音,神色弱弱地看着萧韫,像是妥协又像是在卖乖征求同意,“就让我任性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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