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自顾自说着,根本不管一旁苏拯的想法,他甚至已经坐回座上,拿起笔打算拟圣旨。 “暂设他监国之职,官拜四品,主稽查百官之责。苏卿,你觉得如何?”临了下笔,昭明帝才想起来问苏拯。 “臣无异议,皇上自己做主就好。”苏拯躬身回复。他语气虽然平静,心中却早已激起轩然大波。 监国一职,稽查百官,分量不是一般的重。 昭明帝竟让段书锦一个小辈来担任,可见对他有多看中。 百官百官,自然是包括文武官的。 皇上让一个才思斐然的武官之后来担任监国,让文、武官两边都没了话说。若说段书锦是武官之流吧,他毕竟身体病弱,弱不经风,别说一拳打十个,他自己不被人打倒就不错了。但若说他是文官之流,他又切切实实是武官的后代。 如此一来,众人便不得对段书锦上任一事说什么,段书锦将顺顺当当上任,而后彻查十五年前的科考舞弊案。待事情查清后,段书锦必然得到重用,他的光明前景就不远了。 但苏拯想不明白,除了段书锦有才和昭明帝对段书锦有愧这两点外,昭明帝为什么非要重用段书锦。 百思不得其解的苏拯,在抬头后瞥见昭明帝温和却藏着锐利锋芒的眼神,终于窥见一点点事情的真貌。 皇上果然是皇上,老谋深算。 他任由文官武官闹了这么多年,不去调和,看似是已经放弃了文武大统的想法,实则暗暗憋着劲呢。 那个实现文武大统的人如果是段书锦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成功。 不,或许是一定能成功。 苏拯不住走神,写好圣旨后的昭明帝连叫两声,才把他叫回神。 “苏卿,就麻烦你和周野再跑一趟宣平侯侯府,把这圣旨送去了。”昭明帝笑着把圣旨往前一扬,神色是卸下了一块大石似的轻松愉快,眉眼都舒展开来。 苏拯自然不会推辞,接过圣旨就去了。 侯府正院里,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都跪青了的段书锦再也受不住了。他唇干涩发白,发丝在烈日的曝晒下完全浸上汗意,长睫上挂着汗珠,随时要滚落下来。 段书锦眼睛倏地一阖,人往前狠狠栽去,眼见着脸就要贴在地上。好在萧韫眼疾手快,在人落地之前,手臂一弯,把人勾了过来。 “早知道你这样弱,我就该上你的身,替你受这顿罚了。”萧韫语气不大好听,话中藏着一抹不易发觉的后悔。 段书锦在萧韫抓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就有些清醒过来了,此刻听见萧韫这话,他长睫簌簌地抖动着,半响露出一丝含着笑意的眼眸,声音虚弱道:“萧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不知为何,见了段书锦的笑眸,萧韫莫名觉得好人二字变得刺耳起来。 好人好人,当好人有什么好的,自古一来,有哪个好人有好下场。 越想越觉得气,萧韫干脆伸出手掌将段书锦的眼睛重新合上,这才好声没好气道:“你闭嘴!” 段书锦果然不说话了,只伸出手不停在萧韫身上摸索,摸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接力的地方,忽地借着萧韫把自己靠了起来。 “这破罚跪,就不能不跪了吗。”萧韫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眉眼间的戾气能把人杀死个几百遍。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看见段书锦脸都白得像一张纸了还要罚跪,心中郁气就止不住上涌,想杀人的冲动按捺不住。 “萧大哥,我不能不跪。”段书锦眼睛还闭着,眼尾被热意勾得潮红,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滚。因为体弱,他连说话都显得气息不匀,声音绵软得跟只病猫似的。 段成玉没说不让他跪了,这场博弈就还没结束,他就不能不跪,否则就是先认输服软,以后都要乖乖做侯府的笼中鸟。 萧韫自然猜得到段书锦在倔强什么,因此他连劝说的话都不能再说,只默默把身体往段书锦的方向靠了靠,让他靠得更舒服。 早晚要离开这破侯府。 做完这些后,萧韫抬头望着烈日下侯府高大的屋檐,暗暗下定决心。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当段书锦气若游丝时,段成玉终于舍得出来露了一面。 他站在隐蔽的檐角,身形立于台阶之上,高高在上地看着下方跪着的段书锦。 “还不说你背着侯府,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段成玉声音好似冷漠,藏在背后的手却悄悄捏紧了,分明是担忧段书锦的样子,只是没叫人看出来。 这次段书锦依旧没说话,就在两父子又一次要僵持时,拿着圣旨的苏拯和周野终于及时赶到。 “侯爷,几日不见,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苏拯笑着冲段成玉拱手,随后他像是才看见段书锦一样,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这不是我们段世子,新任的监国大人吗。这可不兴跪,不兴跪。你要赶紧养好身子,好去彻查十五年前程如墨先生蒙冤的案子呢。” 苏拯一边说一边给像木头人一样的周野使眼色,让周野直接把段书锦从地上拽了起来,往段书锦自己的院子扶去。 “什么案子?”听到程如墨三个字,段书锦完全清醒了,梗着脖子也要去看苏拯。 苏拯见状只得把写有前因后果的圣旨递过去,同时低声叹了一句:“段世子,你与程先生可真是过命之交啊。程先生一硬骨,宁折不弯,如今竟是宁可死也要把你推上官位。” 段书锦没料到程如墨会为他们的盟约做到这种程度,因此人都愣住了,身形在灼热的烈日下竟阵阵发着抖,周野没用什么力道就把他扶开了。 正院里一时之剩下段成玉和苏拯两个人,见段成玉眉宇隐隐跳动,苏拯以为他怒意难消,要去把段书锦捉回来继续受罚,赶紧劝到:“段侯爷,你这是何苦呢?你若是想知道什么,明天去一趟朝堂不就能打听得一清二楚,何必跟段世子较劲。” “段侯爷,我冒昧劝诫一句,段世子现在正得皇上重用,谁也动他不得,哪怕是你也不行。你要是真看不惯你这个儿子,也等风头过了再动手吧。” 苏拯越劝,段成玉脸色越黑,最后段成玉忍无可忍打断苏拯,喝道:“苏大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段书锦可是我长子。虎毒尚不食子,我能对他做些什么?” 说着段成玉冷冷甩袖,怒气冲冲离开院子,只剩下苏拯一人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难道不是吗,大臣们都传你对谢才女所生之子厌恶至极,恨不得杀之后快,二十多年都没给段世子好日子过!” 说罢,苏拯也觉得这趟侯府之行颇为好笑,忍不住叹道:“传闻误人,传闻误人啊!”
第十九章 下马威 “你已经盯着它看了半个时辰,怎么样,盯出花来了吗?”萧韫三分讥诮七分幽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罚跪后昏了一趟,一醒来就盯着圣旨看的段书锦顿时一阵心虚,忙不迭把圣旨扔到一边去。 “萧大哥你在说什么笑,布帛上怎么可能长花呢?我只是……”只是没料到程如墨身上竟然背负了这么多。怪不得交往这么多年,他终日饮酒,即使经营着竹里馆这样上京最大的书坊,也不展露笑颜,极少在人前露面,原来是心已经散了。 程如墨始终知道他的难处,暗中递来了支木,而他知道现在才知道程如墨的难处。 羞愧感一瞬间涌上心头,段书锦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用劲,下一刻就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这声痛呼明明不算大声,但萧韫就是第一时间听见了。他不顾段书锦的阻拦,三五下就把他的裤腿扒了上去,两条白净细嫩的腿顿时暴露在萧韫视线之下。 段书锦的皮肤跟白玉似的,看着就赏心悦目,触感很好,只是此刻这白玉般的腿上,特别是膝盖的位置,有着大团大团碍眼的青紫,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皮流血。 萧韫的目光太过灼热,段书锦从来没被人这样看过,还是看腿这种怪异的事,他顿时不自在地扭过头,伸手要把裤腿拉下来,嗫嚅道:“我没事。” “别动。”萧韫皱眉,一下子伸手按住段书锦作乱的手,声音冷厉地指责道,“你腿都成这样了,也叫没事?” 和一个恶鬼讲道理是最没道理的事。 何况萧韫看起来那么凶,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话,就能张口把他吃了似的。段书锦暗暗撇嘴,顿时不敢说什么了,连扯裤腿的手都乖乖放在一边。 不知道是有人吩咐,还是侯府的下人本就体贴,床榻旁就放着一瓶显眼的外敷药。 “这药擦腿的?”萧韫扫了一眼后忽然问。 段书锦锦闻言抬头瞥了一眼药,认出那是常用的治外伤的药,就下意识点点头。 就当他不明所以萧韫要做什么时,萧韫忽然从床榻上起身,朝药瓶的方向。 段书锦愣住了,一时没有移开眼,所以他把萧韫伸手去抓药瓶,手却从瓶身穿过的怔愣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终日冷脸的人,脸上多出不一样的神色时,总是分外显眼。 段书锦看着萧韫低垂的眉眼,轻颤着的浓密长睫,恍惚觉得他心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阵一阵泛着疼,险些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究竟为何会对一个恶鬼产生恻隐之心? 段书锦想不通,只是下意识起身往药瓶扑去,大声囔囔道:“我自己来!萧大哥我自己来!” 段书锦起身得太急,再加上腿上有伤,下床的时候直接往地上栽去。面对这个变故,段书锦下意识闭上眼,等待着将来的疼痛与出丑。 坠地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段书锦被萧韫伸手一勾,落进了一个冰冷却十分的怀抱。 段书锦比萧韫矮一截,坠进他怀里的时候头埋在他脖颈处,看不到萧韫的脸,只能感受到他说话时他胸膛的嗡鸣。 “乱动什么?”萧韫皱眉指责,语气有几分严厉。 然而段书锦根本没听出萧韫话音下隐含的怒气,此刻他耳边只有萧韫胸膛的嗡鸣声,是如此的清晰,如此震人心魄。 萧韫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飞来的,自动朦胧在段书锦耳边,听不清楚。只模糊感受到萧韫声音很好听,像冷泉撞石,像玉石空鸣。 段书锦被这声音迷惑,清醒的眸子逐渐变得浑噩,等他陡然惊醒他刚刚做了什么时,整张脸陡然爆红。 “没乱动!萧大哥,我才没有乱动,我只是觉得擦药这种小事不该劳烦你动手。”说着段书锦就从萧韫怀中挣扎出去,脚踩在地上,一把拿走案台上的药,就慌慌张张坐回床榻给自己上药。 因为从小多病,经常受伤又没人照顾的原因,段书锦擦药的手段显得很娴熟,他上药能上得飞快,同时还不弄疼自己一分。 “好了,萧大哥,我要继续修养了,你先出去吧。”擦完药的段书锦把药瓶子往枕头底下一丢,飞快把卷上去的裤腿扒拉下来,萧韫灼人的目光才从他腿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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