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上门的余震在耳边回响,犹如心跳的颤动。两人贴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独属于对方的热量,还有贺逐山身上清淡的竹叶雪水味。 贺逐山看了眼敬苍头顶的伤口,戏谑问:“敬道长,你是等着开坛做法么?” 敬苍听着门外的铃声,铃声短促,听得人头晕心悸。 三清铃…… 这分明是赶尸的铃声! 只怪敬苍最近心神不宁,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听出来。 贺逐山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拉开窗帘,那一瞬间只见凄厉的月光下,有一个玩意儿像八爪鱼似的紧实贴在窗户玻璃上。 敬苍细看一眼,才发现是人的背影。 这人展开双臂,背上肩膀上横七竖八的贴着黄表纸,手臂上攀附着像经脉一样的红线,红线上缀满了铜钱。 敬苍不由得想起金钱蟾|蜍. 堂屋里咯嘣一声,好像是王姐落了锁。 “今天是十五,他们来了,千万别出来。”王姐梦呓般唠叨起来,“快上床睡觉,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 王姐说完,敬苍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窗外那人剧烈哆嗦起来,玻璃被她摩擦得发出尖锐酸牙的吱嘎声。 那一串铜钱叮铃啷当响起来,配合着短促怪异的赶尸铃声,她披散的黑发如同瀑布般抖动起来。 恍惚间,敬苍看到她头顶冒出几股飘摇的黑气,犹如一只阴暗猥琐的老鼠。可再一眨眼,那黑气便消失不见,好像是错觉一般。 敬苍很快冷静下来,掏出了符纸。 贺逐山瞥了一眼他,手伸向裤兜,摸出了…… 打火机。 敬苍正想说什么,贺逐山就已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符纸。敬苍愣了愣,贺逐山却抬下巴指了指窗外。 敬苍这才反应过来,干净利落的推开窗户,一股浓烈的淡红血雾扑面而来,那人蓦地伸出五爪直冲敬苍脖颈。 电光火石间,敬苍往后退了一步,只听见铛然一声,那铝皮窗棂竟顷刻变形,锋利的指甲如同铁刀削泥般贯穿了整个栏杆。 这要是碰到脖子,敬苍的大动脉可能早就血流如注。 不对,她为什么没能捅穿玻璃? “啊——” 一声异常惨痛的叫声划破夜空,敬苍倏然闻到一股焦臭味,可只有一瞬,立马就消失了。 原是贺逐山反手关上了窗户。 敬苍从窗户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和贺逐山的倒影。一张点燃的符纸贴在那人头皮上,一头茂密的黑发正噼里啪啦燃烧着烈火,火势一路往下蔓延,那人被炙烤得痛苦不堪的贴着玻璃狰狞扭曲。 红线纷纷断开,铜钱哗啦啦的掉落在地上,赶尸铃声愈发混乱焦急。 此时,响起了一声十分突兀的清脆。 敬苍从玻璃上看到贺逐山低着头,慢慢悠悠的点燃了一只烟,仿佛只是在醒来的间隙,抽一根烟欣赏窗外宁静的夜景。 赶尸铃戛然而止,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了一瞬,紧接着,窗外响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惨到敬苍的手臂真真切切痛了起来。 那人跳转了过来,敬苍真以为要看到她的脸时,却只见到一片焦黑模糊的血肉。 这人没有脸…… 不对,是这人只是没有五官没有脸皮。 或者说,这人的五官被剜走了,脸皮被人剥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脸型。这让敬苍一下想到有一个烧伤的人,一手把缠在伤口上的纱布揪开的情景。 而他身体的正面,布满了无数裂痕,有些裂痕之间甚至还存在黑洞洞的空隙。 他像一个被打破又拼起来的容器,又像是一张人体拼图,只不过有些部位错位或者已经遗失。 而此刻,敬苍看到这人手指毫无预兆的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手臂,头骨,最后整个人分崩离析,哗啦啦碎了一地。 借着惨白的月光,敬苍看到这些零件竟然涌动了起来,像是沙滩下面卧了一堆躁动不安的小螃蟹,此起彼伏的。 稍微过了一会儿,敬苍听到叽喳一声,一只老鼠从肉堆里爬出来,泛红光的眼睛看了眼敬苍,然后便连蹦带闪的跑进了黑暗中。 随即,响起一阵混乱的叽喳声,那肉堆迅猛的奔涌起来,像一滩肥沃的黑水,最后化为一只只老鼠,奔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这场混乱从开始到结束,前后不过几分钟,敬苍大脑里都还有些犯懵。 贺逐山看着他这副呆愣模样莫名觉得新奇,他指尖夹着缓缓燃烧的烟,不加掩饰的看着。 “要烟么?”贺逐山点了点烟灰问。 敬苍懒懒抬了眼,伸出了手。 贺逐山把烟和打火机一同递了过去。 “谢谢。”敬苍仰着头,脖颈绷紧成一道润泽优雅的弧线,上下滚动的喉结格外引人注目,而那颗淡红色的小痣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贺逐山还没来得及细看,敬苍便低下了头,往前走了一大步。两人吞吐的烟雾交融在了一起,敬苍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窗户玻璃。 这窗户玻璃绝对不对劲。玻璃边框上似乎画着什么。 敬苍用手摸了上去,指腹上沾染上了墨迹。他干脆把烟叼在嘴里,半弯着腰凑近细看。 他后颈的一大片光景都露在了贺逐山眼前,贺逐山甚至能看到他的脊柱一路隐没进衣服中。 边框上了字写得十分潦草,敬苍看了一圈,才从最后符中的“鬼”字推断出这符咒大概是为了抵御鬼煞的。 这只能是出自贺逐山之手。 且不说贺逐山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居然能抽空写这么一大圈符咒的事。他考虑事情好像总是格外的周全,先是给孙铭保命符,后是提前布置好了抵御鬼煞的符咒。 看似什么也不在意,可一切的事情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又不是一个以玩弄猎物为乐的掠食者。 他明明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可又觉得众生平等。 “你什么时候写的?”敬苍问贺逐山。 “就顺手的事,花不了多少时间。”贺逐山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今天晚上可能不会再来了,睡一会儿吧。” 敬苍也懒得多问,走到床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缓缓躺下。贺逐山站在床的另一边,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相接了一刹那,十分不真实。 敬苍立马闭上了眼睛。 贺逐山抬手关掉了灯。 黑暗中,敬苍感受到了床的凹陷,贺逐山靠得有些太近,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敬苍不太自然的往旁边挪了挪。 “有老鼠。”贺逐山用只能被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敬苍:“???” 贺逐山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老鼠有就有呗,为什么要用气声说话。 贺逐山用一根手指压住了敬苍的手背,在上面写字。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仿佛是在不经意的撩拨,写得敬苍手背发痒,心里发毛。可偏偏敬苍又不得不集中精力去感受,他难受得浑身上下都像蚂蚁爬一般,不知道还以为是在遭受什么酷刑。 别……动…… 别动?为什么? 敬苍还没细想,贺逐山又用手指碰上了手背,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什么意思? 句号吗? 贺逐山不顾敬苍的感受,完全沉浸在敬苍手背上写字的乐趣中,一笔一划,规规整整,甚至还有顿笔的笔锋。 老鼠,装睡。 敬苍大概率明白了贺逐山的意思。 这房里的老鼠都有些蹊跷,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正当敬苍想收回手,贺逐山又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圆圈。 敬苍:“……” 这回他确信这个圆圈就是句号。 有时候跟贺逐山单独待在一起真挺无助的,想骂他两句又不解气,想打他吧又不一定打得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鞠躬! 第38章 敬苍彻底收回了手,翻身背对着贺逐山。渐渐两人都陷入了沉睡当中。 楼房里寂静无声,鼠老三竖着耳朵,把头小心翼翼的探出柜门缝,黑豆般的眼珠子静悄悄的打量了一会儿床上的两人。 他们呼吸平稳,他们酣睡入梦。 鼠老三大呼一口气,伸着爪子颇有风度的捋了把胡须。 小子,你们睡了,就该我们表演了。 鼠老三钻出衣柜,轻盈的跳上窗台。 窗外月光大好,颇有几分癫狂。鼠老三身披月光似柔纱,神情肃穆庄严,他拍拍双手,朝黑暗中大声吆喝:“父老乡亲们,鼠子鼠孙们!都出来吧!不用躲不用藏,今晚是我们鼠王国最伟大的日子!” 几十只老鼠缩在各个隐秘的洞口。他们长头长嘴,耳朵尖削,皮毛油黑发亮,一副营养过剩模样。但他们畏首畏尾,贼眉贼眼,一个个抱着尾巴搓着脸,一番偷摸猥琐姿态。 “放松老弟。”鼠老三说,“他们已经睡着了。” 老鼠们侧耳倾听,果真听到了屋外的鼾声。 “今晚大王娶亲!是我们所有老鼠的良辰吉日!”鼠老三率先跳上房梁,大声鼓舞着,“让我们无拘无束,纵情欢歌!” 鼠老三身上挂着一面小鼓,他目光死死的盯着敬苍和贺逐山,伸着手轻轻的试探性的敲了敲鼓。 哒哒,哒哒。 鼓声清脆悦耳。 鼠老三连忙停下手按住鼓面,生怕发出一点余音。他伸长脖子,神情紧张的观察着床上两人。 他们没有反应! 鼠老三再次放松下来,神情兴奋,动作激昂,鼓槌密密麻麻的落在鼓面上。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鼠老三威风凛凛的模样激励了其他老鼠,有几只老鼠大着胆子钻出洞来。 他们鬼鬼祟祟的爬上房梁,缩着身子在房梁上排成一排,手里同样拿着铜锣拨擦。 “铜锣老弟!”鼠老三目光闪闪的盯着一只老鼠,暗示性的拍着双手,“老弟你可以的。” 老鼠弯着腰,把铜锣贴在胸口,战战兢兢的摩擦起来,像一只静悄悄开合的河蚌。在鼠老三灼热的眼神下,他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 擦擦擦。 擦擦擦,擦! 鼠老三十分满意,放肆的敲响鼓声。 咚咚咚,擦! 其他老鼠纷纷加入,开始都缩在原地,目光锁在床上,双手小心谨慎的鼓捣着乐器。 “大王今夜来娶亲,鼠子鼠孙共欢庆!” 鼠老三越唱越欢,各种乐器逐渐加入,咚咚锵锵擦!拨声鼓声铜锣声,此起彼伏,声音越来越大,音高逐一递进。 鼠老三在房梁上蹦蹦跳跳,放声歌唱:“黑呦呦——大王英明神武给我们带来了幸福……” 乐声节奏明快,喜气洋洋,一浪盖过一浪,一声更比一声高,冲得老鼠全然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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