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眼环顾四野,喃喃:“原来如此。” 忽而浑身震悚,满面惊异,“竟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完颜於昭不明所以,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哈?” 吴端抬起手,一道风水罗盘从蛇口吐出落在他手心。 他双手掐诀,罗盘迅速转动,“这道天下最旺的龙脉,我收下了。” ——山川孕灵,地脉亘古,若是葬以天子之血,即是龙脉。完颜於昭的皇陵位于龙脉起始之处,贯穿联结整座簌落山九道磅礴地脉。 这道风水名为:九合弓藏。 完颜於昭瞬间失色,离席暴起,“你——!你竟敢动朕的龙脉!你知道这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疯了!”他朝吴端扑去,同时身后升起无数阴影巨手。 风水罗盘高速转动,吴端嘲讽一句,“被你坟头占着才是暴殄天物。” 话音刚落,完颜於昭的巨手便在吴端近在咫尺处停下。它随时可以碾碎何月竹的身体,但不再攻击,不再说话,霎时间脸色难堪异常,失声呢喃:“成澈...在何处...。” 它漫漫走了两步,越走,身体越是倾颓,最终伏跪在地,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成澈……成澈……” 只听它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成澈”二字,时而化作黑烟四处冲撞,时而化作人形痉挛不止,现在的它,如无头苍蝇般不堪。 只因放眼整个现世,竟再也寻不到成澈的魂魄。 它是鬼,因执念而存在,行为处事皆因执念。 此时此刻它的执念根源无处可寻。它的存在便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如疯了一般嘶吼呐喊着“成澈”二字。 贪而无厌,求而不得。对恶鬼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惨烈的折磨。 吴端冷笑,“他会带着过往种种回来。亲手送你往生。” * 吴端拍了拍何月竹后背,“好啦,不哭了,该启程了。” 何月竹只是抱着他紧紧不放,“你又要去哪...不要再离开我了!” “启程的,是你。”吴端刮刮爱人哭得湿漉漉的鼻梁,在唇上投下一吻,声音夹杂着许多感情,“我说过,我会救你。” 何月竹想要回吻,眼前却蔓延起无边的黑暗,吞噬天地间所有气与光。他立刻忆起了,这是灵魂进入地脉的感觉。 “地脉…?吴端?”眼前吴端就像逐渐漫漶的墨渍,越来越模糊,何月竹伸手去够,“我要去哪?” “你的未来。也是,我的过去。” “什么...?吴端,你在哪,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吴端声音很轻,“别怕,有个蠢货会接住你。他爱你,就像我爱你。” 何月竹试图抓住吴端,却什么都捞不到。这一次,再也没人能握住他的手。他将独自一人进入地脉,穿越九百年的时光。 他尽全力喊着:“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而他后腰的青色咒印映着灿灿荧光,将指引何月竹在川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中,无数次转世重生中,落在与吴端曾经共度的岁月里。 “何月竹。你要回来。我等你回来。” 于是—— 大陈王朝,景延二十二年,上元节。 少年与少年不期而遇。
第92章 无端,成家人你拐不起的 又是一年上元节。 华灯初上,圆月高悬,榆宁各处鼓乐喧天,酒肆楼阁张灯结彩。 站在榆宁关口的城楼往下眺望,满眼火树银花,人流如潮。 有小孩追着花灯游神的队伍穿街过巷,有中原商贩在集市摆摊叫卖当季玩意儿,也有西域戏班子搭台亮相。实在热闹。 榆宁横亘中原、大漠之间的咽喉险道,眼前的和平欢欣意味着身后中原平安无虞。成甚很清楚,这便是他们成家世世代代向皇帝宣誓守卫的一切。 所以今夜上元节,他请了无所观的道长来作一出斋醮科仪。祝福来年商旅便利、五谷丰登、延宁公主和亲乌仑换来的狄汉和平能继续延续。 吉时将近。成甚回头查看斋醮准备情况,只见城楼祭台上,香火红烛、法器祭品均已打点完毕,仪仗乐队开始试音,声声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而无所观的道士们个个华服肃立。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戌时四刻,斋醮祈福开始。 静候中,他夫人司马婧也带着一众家丁登上城楼,成甚与她两厢对望,看着对方空空如也的膝边,愣了半晌,同时冒出一句:“澈儿呢。” 成甚匪夷所思,“澈儿不在夫人身边吗?” 司马婧柳眉直竖,“他分明说今夜与你先行。” 两人再一对视,恍然大悟。小孩从来不撒谎的后果,就是一说谎就会把所有人都轻易骗过去。 成甚扫遍家丁,一眼看出其中一个额冒冷汗,他朝那人问话:“成甲,你是不是知道公子去哪了?” 被揪出来的成甲脸色为难,“老爷...属下只看见公子抱着大黄从侧门出去了...。” 成甚眼皮跳了两下,半天吐出三个字,“这孩子!” 他对成甲怒道:“快去把他带回来。” 成甲浑身激灵,应了一声“是!”,麻溜退下城楼。 成甚双手背在身后,顿时有些焦躁,在城楼上左右踱步。 斋醮科仪保佑来年平安顺遂,这一出请无所观作法不知花了多少钱面人面。他可不想独子缺席。再朝祭坛瞥去,只见今日到场的无所观道士们均面容肃穆,簇拥着酌云子真人不知在悉听什么教诲。 酌云,无所观所有道士的祖师爷,常身着素色道袍。鹤发白须,虽然形貌已是耄耋老人,但仍如青年般容光焕发。 远远看去,真人正阖眼向徒儿吩咐什么,一派朗朗仙人之姿。 可惜,离得太远,成甚不知道酌云大道长其实浑身散发黑气,气得眉毛胡子都在发抖,所谓吩咐,是咬牙切齿六个字:“无、端、现、在、何、处!” 无所观道士们所谓面容肃穆,其实是如临大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酌云随手指了其中一个年轻道士,咬牙切齿:“无涤!赶紧把你师弟给我逮回来!” “呃...师父,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啊...”被揪出来的无涤一脸难色。 “算啊!本道难道没教过你算卦吗!”酌云暴躁抬起手,要甩徒儿脑门一巴掌,但想到大庭广众,顿了顿,转为轻抚白须。 无涤百般为难,“师父息怒、我算我算...无端的生辰八字...是啥来着...” 与此同时。颂云泊,湖心岛。 榆宁北面有座不见边际的大湖,名为颂云泊。颂云泊与南方高耸入云、横亘万里的未有山脉相对并立,形成榆宁关关隘所依凭的两道险峻天险。 正值深冬,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而湖心那座龟甲般的无名孤岛竟有些热闹。 首先是十岁少年的哭声。 “呜呜呜...” “呜呜...大黄...” “呜呜呜啊——” 少年跪在岛上那棵孤立的苍天银杏脚下,对着一座刚刚堆出的小土冢,一把鼻涕一把泪,接近嚎啕大哭。 其次是八岁男孩的抱怨:“...怎么哭得没完没了。”打了个大哈欠,“啧,受不了!” 男孩翻了个身,从银杏树枝桠上一跃而下,朝他未来一千年都要捧在手心的人吼道:“喂!你烦不烦啊!” 忽然从天而降一个陌生男孩让成澈瞬间呆住,哭声也戛然而止,呛了一口眼泪。 他看着面前这个穿着不合身宽松道袍的小男孩,怔怔问:“你是谁啊?” “我是谁?哼...哼哼....”男孩双手叉腰,先是闷哼,接着冒出一顿煞有气势的笑。 “你、你笑什么?”成澈更是莫名其妙。 “哎,凡人就是无知。本道不与你计较。”男孩轻蔑一笑,阖目摇头晃脑,“但今日听了本道名号,将来都记仔细了——” 成澈被他的气势镇住,只见这个小他几岁、矮他半个头的小男孩一把拂去道袍上的碎叶,并熟练抄下腰后小拂尘架于手中。 男孩装腔作势,朗声念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体之无序而最前者,是为端。” 又微微睁开一只眼,看少年反应,是他满意的那种被唬住的模样,便提高音量,“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无端道长!” “道长”两个字拖得很长,而拂尘“刷”得一声直指成澈鼻尖。 成澈眨了眨眼,歪了歪头,“听不懂。” “......”小小的无端瞬间不愉快,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少年,这人怎么看着蠢,实际更蠢啊。 “无端...”成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虽然听不懂,但...感觉这名字大有来头。” “那自然。”无端又愉快了,扬起下巴,“就让本道大发慈悲把道意解释给你罢......” 他正准备显摆一波,却听少年已经在自顾自说话了,“阿澈名字的寓意就很简单了。父亲说我出生那天,颂云泊澄澈如碧空,所以就给我取名...” 可无端完全不感兴趣,打断他,“行了行了,赶紧滚蛋。别在本道睡觉的时候哭丧!” 而“哭丧”两个字显然触了成澈心弦,无端话音刚落他的眼泪又聚了起来,嘴里又开始念:“大黄...大黄...呜呜呜...” 无端烦躁捂住耳朵,“真是的,大黄是你侄女吗,至于哭成这样!” 成澈抹了抹眼泪,“不是呀。大黄是我家养的狗...我出生前就在我家看后门了...我和它一起长大的...”他看了眼树下小土包,眼泪又止不住,“但是今天大黄...大黄死了...父亲说上元节家里不得哭丧...我就只好出来了...呜啊啊啊——” 无端鄙夷道:“不就是条狗吗?我从小没见过爹娘,估计也早死了,我要像你,整个颂云泊都能给我哭出来。” 成澈隔着泪眼看着无端,“你父母...都死了?” “是又如何。”成澈水汽腾腾的眼睛盯得无端倒吸一口气,“别用这种可怜人的眼神看我。” “可是……”成澈应了一声,抹去眼泪,“阿澈就是觉得无端很可怜啊。”他向前一步,索性轻轻拉住无端的手,明晃晃的眼睛又亮又圆,像极了今夜朗月,“阿澈不可以觉得无端可怜吗?为什么呀?” 无端傻了,竟答不出来。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呆,放在无所观得立刻被他师父甩几个耳光子。但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人可怜过他,今天突然被可怜了,感觉…还不赖。 他的手被握得湿漉漉的,才想起应该是少年的泪水。连忙抽出手,“随便你。总之别哭就是。” ——“对了,叫我道长!” “噢...道长。可是我一定要给大黄哭的。”成澈抽了抽鼻子,“因为母亲说过……除了喜逝,都要哭丧,否则魂魄将无法往生。” 无端不免像看白痴一般翻了成澈一眼,“只要它死得痛痛快快,活着时候没被你们折磨虐待,自然都会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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