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眼珠的乌鸦嗤笑着,“我提醒过你。灾星。” 何月竹大脑还在发愣,双腿已经往那里跑去。 只见快餐店深处已是火光熊熊,而他姐面朝下扑倒在店门口。门窗玻璃全被震碎,何月柏后背衣物破损严重,大片烧伤的赤红触目惊心。而店里刚刚给他们制作薯条汉堡的员工们,恐怕一个都没出来。 空气中除了焦肉的味道,还有令人窒息的煤气臭味。是煤气管道爆炸。 何月竹很清楚煤气随时会二次爆燃,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冒火冲进去把何月柏架在肩上。 他朝出口刚跨出一步,餐厅深处又传来异样的响动,第二次爆燃随时会发生。 何月竹望着晃眼的蓝天,近乎绝望。原来,我是这样死的吗。 背后却忽然被猛推一把。他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和何月柏刚刚被推倒至安全处,快餐店深处又一声巨响,火焰将整个餐厅填满。 但凡再迟一步,他们两个都将死无全尸。 何月竹回头望去,刚刚到底是谁推了他一把。除了神明,没有别的答案。 但现在也没时间深究这些,他看着后背全是烧伤的何月柏,焦急掏出手机拨急救电话。 何月柏仍有呼吸,但已相当微弱。 等待救护车到来的过程中,何月竹只能呼唤何月柏,试图维持她的意识:“姐...姐...!你千万不能有事啊,我只有你了,姐......”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她后背与皮肉相融的布料,防止伤口进一步感染。 烧伤触目惊心。就算能活下来,也会留下再也无法消除的痕迹。 神啊,老天啊,姐姐那么爱美,为什么要让她遭遇这些。 是因为我吗?所以是因为我吗? 何月竹双腿一软,失力跪了下去。如果跪地祈祷有用,他会三步一叩首虔诚跪拜。 神啊,神啊!救救她吧!只要她能活下去,让我怎么样都可以! 比神迹先到来的是救护车。医护人员迅速为何月柏进行紧急处理。 “医生、她,她情况怎么样?”何月竹只敢问一句。 “不好说。烧伤面积不小。” 说着医护人员已把何月柏架进救护车,转头看何月竹,“你是家属?是家属就上来。” 何月竹向前一步。却望见救护车上停着拥有墨绿眼珠的乌鸦,乌鸦说:“你确定?” 何月竹脚步顿住。 乌鸦的声音震动何月竹耳膜,“我告诉你,你若跟去,她必死无疑。” “喂,来不来,不等人!”医生催了。 何月竹深深凝望呼吸不稳的姐姐,后退一步,发音艰难,“我只是...路过的。” 他握紧拳头,转身离去。身后救护车的警笛声就此离他越来越远...
第90章 我们应该永远留在那艘船上 何月竹拖着沉重的身体,漫无目的走在行道树的阴影下。 墨绿色眼珠的乌鸦盘旋在他上空。 何月竹知道它一直跟着,但他已是穷途末路的旅人,前方深渊万丈,纵然背后跟着魔鬼,也只能与它交易。他出声质问:“完颜於昭。是不是你把我姐害成那样的。” “蠢货。”乌鸦落在他肩上,语气相当温柔,“你应该很清楚,我既已死,便只为执念行事。” “是啊...你对她没有执念...”何月竹甩开肩上的乌鸦,“所以就算是你动的手,那也是因为我。” 完颜於昭被他逗乐,哈哈大笑,“不不不,成澈。单纯因为你是灾星而已。” 灾星。我真的是灾星。 “唔...” 何月竹再度涌起一股想吐的冲动,他捂着酸苦的胃,闷头往前跑去。而乌鸦始终跟着他,就像秃鹫守着荒漠上将死的骆驼。 往事幕幕浮起,根本不用完颜清算,何月竹自己比谁都明白,从小到大他的确相当不走运。可是他一直以为,不走运的只是自己而已。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何处,手机响了,是姐夫。 他精疲力尽,气喘吁吁,接起前乌鸦告诉他:“这个男人前段时间遭遇的不顺也是因为你。” 电话另一端的张驰显然刚刚哭过,他声音沙哑,“小、小竹...你在哪...你姐姐她......” 何月竹默默听着,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身处跨江大桥中段。他失力靠在栏杆上,望着江上渐渐隐去的日暮,血色鲜红,像火焰,像化脓的烧伤疮口。 “姐夫......我姐...她还好吗...” “医生说...很不好...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小竹,你来吧,可能、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张驰泣不成声。 何月竹再也握不住手机。手机落下大桥,沉没在江水中。 里面还存着他给吴端反反复复拍了好几遍的道别视频。 无所谓了。 现在,都无所谓了。 他捂着双目,发泄般嘶吼着,绝望到了极点,连眼泪都落不出来。身后大桥上车水马龙滚滚汹涌,引擎声不绝于耳,将他的声音吞噬殆尽。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关注他的悲哀。 何月竹声嘶力竭:“完颜於昭。是不是我死了,我姐就能得救。” “反正你活着,她必死无疑。”乌鸦停在他手边,而何月竹骤然抓紧了掉漆的铁栏杆。 乌鸦看出何月竹的决心,笑了:“等一下,哈哈哈……”它的笑声回荡在暮色渐隐的夜空。 何月竹没有看它,但大概明白,完颜将告诉他比糟糕透顶的现状更糟糕透顶的事实。 “你想想啊,就算你死了,也摆脱不了灾星的命运。你会转世重生,继续散播灾难,祸害更多人。” 何月竹瞳仁颤颤,松开手,脱力半蹲在地,“永生永世...吗?” “是啊。而且——”乌鸦发出怪异的笑声,投下的影子泛着墨绿暗光,而它的眼珠死死盯着何月竹颤抖不止的身体。 “随着世人对你成澈的憎恨世世代代越积越多,你带来的噩运只会越来越烈。成澈啊成澈,你何至于此!” 永生永世...越来越烈...永远不幸,永远散播不幸... “那我...我到底...我到底为什么而活着...我——”何月竹再也无法克制从身体深处涌出的恶心感,瞬间捂住嘴,不住干呕。 恶鬼往下说去,“去年十月,你趁夜摸进幼儿园寻找侄女,最终被恶鬼夺去性命。——本该如此。”乌鸦的墨绿眼珠倒映着血色的黄昏,“如果没有那道士介入,你早就死了。” “可他替你续命的结果呢?是你害死了更多人。” “呵呵呵…到头来,你的道长瞒你最多,骗你最多,他帮着你苟活,放纵你害人。他不仅是你一切不幸的根源,还是你此刻痛苦的根源。” “而我,会带你脱离苦海。” 何月竹捂着脸默默听着,掌心从未如此冰凉僵硬。而指尖缝隙透出远处城市高架桥川流不息的车辆灯光,它们汇成人间星河,每颗星星都各有归处。 何月竹的归处,又在哪里。 生活于他是出悲情歌剧,何月竹从未奢求过礼花与灯光,只想竭尽全力演好每一幕。 可演了二十四年,原来不过一场自欺欺人的噩梦。 吴端,谢谢你陪我演这出戏。 可是如果还有来生,你不要找我,不要救我了。 “来生…” 何月竹一怔,恍惚中捉到了一丝光亮。 他握紧拳头,“何必要有来生。” 不幸的宿命、灾星的轮回、历史的因果。 “我要结束一切。我要让一切在我、何月竹这里永远结束。” 何月竹缓缓站起,心中有了答案。哪怕没有来生,哪怕脱离轮回,他也不会再让灾星继续投入世间。 羽翼漆黑的乌鸦看着何月竹目中的坚决与毅然,发出一声“哦?”遂即笑了,“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 何月竹目送夕阳沉入水底,摸了摸口袋里两截折断的木簪,“只要怀着执念死去...就能不再转生。” “可是吴端,我不想变成恶鬼...” 放眼远眺,江畔葳蕤的草木丛在夜风中摇摆,铁丝网横亘在学校操场与摩天大厦之间,工业园区的大烟囱滚滚腾着白气,更远处,城市万家灯火通明。 好爱这一切。哪怕这一切,从未爱过我。 何月竹眷恋这个稀松平凡的人间,所以才与之诀别,再不回头。 他脱下鞋。攀上大桥护栏。坐在那狭窄的栏杆上。 身下江水滔滔不绝,一直流向远方大海。圆月当空的夜晚,他和吴端共渡的那片宛如银河般粼粼灿灿的大海。 吴端...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 但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江风拂面,一舟月的酒味幻觉般无端蔓延,何月竹双眼迷离,浮出淡淡笑颜。 你看海边风这么大,沙地这么贫瘠,这么苦的环境,月见草都能开得这么灿烂! 你知道为什么吗? 它们不是一无所有,它们有月光眷顾哦。 ——可是,就算没有月光,月见草也依旧盛开。 “可是吴端,没有月光,月见草再也不会开了。” 他轻轻放开栏杆,就像游雀离枝。 轻飘飘又沉甸甸,向着茫茫大江坠下。 “我们应该永远留在那艘船上...哪也不去。” … 乌鸦一声尖啸,墨绿色的暗光沉沉压了下来。 何月竹重重摔在地上,脑袋胡乱作响。他看着被土砾磨得发红的双手,刺痛让他回过神来: 我还活着。 吴端说:只愿今生,我们不会再相见。 何月竹便以为怀着再见吴端一面的渴望死去,就能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我还活着……” 他迟缓而木然爬了起来,环顾四周不见边界的空旷场地,忽然明白是谁把他带了过来。 目之所及他都曾在电视上看过,这里……分明是完颜於昭的陵墓。如今考古竣工的陵墓不见一人,奇珍异宝也被搬空,四处皆是后人施工痕迹。 “任何人经历你经历的些许,都会沦为恶鬼诅咒人间。” 完颜於昭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何月竹回首望去,只见恶鬼立在皇陵台地之上,身后簌落山十一座群山拱卫着它。 “知晓了宿命的悲怆,你还是这么干净。”恶鬼将视线放在何月竹颈窝,“你的澄澈,让我着迷。若你就这样堕江而死,我实在于心不忍。” 何月竹撇开脸,对恶鬼的惺惺作态毫不动容:“你告诉我那些,不就是为了逼我自杀吗。” “江水冰冷,粉身碎骨。何必呢。”完颜於昭没有否认它逼迫何月竹自杀的企图:“我说过,我能给你最温柔的死亡。” 见何月竹皱起眉头,恶鬼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簌落山脉南北走向,蜿蜒万里如一把绷紧的巨弓。朕的皇陵安置于此,横亘东西,穿山而过,正是直指中原的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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