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咬牙,终于破罐子破摔,“何月竹为什么和我那么像?” 吴端睁开眼,却是以一声漠然的讽笑打断他,“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我不配?!”吴明将手中厚重的话本砸向吴端胸口,“明明他比我要凶煞得多!他带来的厄运比我要多得多!” 道长再度阖上双眼,情绪却反应在那些好不容易有些消退,又重新开始肆意生长的藤蔓上。 他真的很在乎他。 以至于把我毁成一个满心嫉妒憎恨的厉鬼。 “...这是...你自己选的。”吴明无望地仰天大笑,它不再不忍,“你是不是以为,我一直在这里,所以他很安全?” 它一挥手,结界便展示了何月竹与吴镇明身处的火场。火势汹汹,但结界的温度全然不受影响,寒如冰窖。 吴明冷笑,“你忘了,我有一个同心连体的分身。” 它满意地看着吴端脸色越来越阴沉,同时身上的桎梏也以前所未有的剧烈程度不断滋长。 吴明握紧轮椅把手,前倾身体,“你是不是想让我看在我们师生情面上放过他?师生的情面还不够啊,吴端!” 吴端看着何月竹被浓烟熏黑的鼻尖,一字一句,“他是死期将近,但不是今天。”
第63章 但不是今天 缺氧。何月竹的脑袋开始发昏,他知道一氧化碳浓度正在飙升。 吴端,我该怎么办。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 他双手在口袋无助乱摸,忽然摸出那叠吴端塞给他的符纸。顿时,他懵然醒悟。 原来是这样。 阿明死在塔里,那么这里一定有他的结界。 何月竹咬破食指。吴端也告诉过他,符篆最好的用墨,是画符者的鲜血。 以血为墨,画上符窗。而符胆,要有身份、执念、死因。 现在已经知道,吴明是吴家次子,死于火灾,最后不确定的,就是执念。 他跑回去抓起吴镇明,朝脸吼道:“吴明的执念是什么?!”又呛了一口烟。 “......”吴镇明已经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指望不了他。 何月竹只能试一试目前最显而易见的:吴明一定恨吴家对他的所作所为。 他快速而认真地画完,心里祈祷能起作用,借着火势点燃符纸。 可那符咒却只是普通地烧成了灰烬。 是我画得不标准吗。何月竹咬咬牙,又画了一张更仔细的,但仍然无事发生。 不对,结界的符他见过不止一次了,一定不是画错。而是三个条件错了。 手中还剩最后一张符。 冷静。何月竹。冷静。你不能交代在这里。 仔细想一想,你忽略了什么。 他的脑海中逐渐浮现这两天所遭遇的一切。 先是想起世珍: ——谁也不敢进去救火,最后道长进去了。可把我儿抱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我以为,他一定会化作厉鬼回来找我们索命。但道长说,他没有变成厉鬼...。 吴明,你不是厉鬼,你的执念不可能是憎恨。 你就是你话本里的主角,你的执念一定藏在话本里。 ——后来,少年死了。但他一直在看着老师。 ——宅子起火了,但没有人知道阁楼里关着人,也没有在乎他的生死,就在他被浓烟吞噬的时候,只有那个人想起他,冒火来救他。 何月竹怔在浓烟下,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和吴明无冤无仇,却会被屡次盯上。 终于为什么吴镇明三番五次提醒他,绝对不要靠近吴端。 以及为什么过去四十五年,吴明都没有现身作乱。偏偏是今年。 那场大火,你被困在阁楼里无处可逃,最后时刻,你看到的是吴端破门而入救你。 哪怕他最后,没来得及救下你。 你是不是对他... 是今年何月竹的出现,是他和吴端的亲密关系,触动了吴明的执念。 吴明,你可真是...爱错人了。何月竹沉沉一笑,咬破中指。在符纸上画好符窗,画进三个条件。 那火舌已经烧到他脚边了,而老人已经近乎昏迷。 何月竹引火点燃,那符咒的灰烬骤然沉沉落下,在他鞋跟前汇成条笔直的线。 成功了!何月竹头昏脑涨,骂了一声百感交集的“靠!”——难道我真有做道士的天赋! 刚要迈过去,他又收回脚,回头拉起老人,两人一起往结界里扑去。 接着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脑袋昏昏沉沉。 结界与现实截然不同。烈火灼烧的熏热与明亮被寒冷、黑暗替代。何月竹挣扎着站起来,努力抬起眼皮,恶心与反胃涌着,这都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后遗症。他大口大口呼吸,拼命让氧气进入肺部。虽然空气闻起来并不干净,但总算是得救了。 吴镇明的咳嗽声从他身后黑暗里响起,那个老人也还活着。 “怎么回事,大火呢?我还活着?” “这...这是你二哥的结界...可以理解成他在转世之前停留的地方。”何月竹缓了过来,观察四周,如果不是死里逃生,他会以为自己并没有进入结界。 这就是原模原样的吴家旧宅的顶楼阁楼,每一个可置物的角落都放着纸扎人。但与现实不同在于,每个纸扎人都死死盯着他。他走一步,纸扎人的眼珠转一点。 “什么结界,这是我的阁楼!”吴镇明状况也好了过来,他不信邪,上去拉紧闭的铁门。门的另一侧似乎被挂上了好几道铁索,不论他怎么扯也拉不开,只有铁器碰撞的噪音。 “开啊——!”老人踹了一脚大门,随着他情绪变得烦躁不安,整个阁楼开始轰隆隆作响。 何月竹连忙上去按住吴镇明肩膀,“你冷静一下!我们的情绪会影响结界,所以一定不能胡思乱想。” 吴镇明回头看着何月竹的眼睛,挣扎着闭了闭眼,结界终于不再崩塌。 何月竹舒了口气,环顾四周,“刚刚是我把你带进来的,否则你已经被火烧死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我们要想办法找到吴端。” “你...你救我。”吴镇明难以置信,“明明我要杀你。” “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吴镇明沉默了。他把手摸进口袋。 何月竹后退一步,只怕他又掏出一把小刀。 吴镇明伸出手,手心是一张方方正正折叠的宣纸。 何月竹一怔,立刻取过来,摊开,落款红印:无端。 果然这才是吴端留下的信。 “何月竹亲启。” “道友熟睡,故留信告知。我受世珍所托,为其超度亡子,吴明。吴明执念非恶,但不知为何,算来此去竟颇为凶险。若道友醒时仍不见我,请速速离开吴宅,不可耽搁。” “另将吴明三项因果告知,若有万一,也进结界寻我。” 下面附了进入吴明结界的符咒画法。 原来吴端早就算到了。何月竹一阵后怕,他没看过这封信,关键时候能猜中吴明的三项因果,真的太险太险。他把信叠好放进口袋。看向吴镇明,“昨晚也是你偷偷换了信?” 老人漠然点头。 “可那份假信的字迹,怎么和吴端一模一样。”差点把我骗到了。 “...那是吴明的字。教他写字的本来就是那个道士,他誊写的当然也是他的字帖。” 所以字迹才那么像。何月竹大惊,“吴端真的教过他读书写字?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勉强算师生吧...。”吴镇明摇摇头,向后跌坐在他平时制作纸扎人的藤椅上,“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愿意替吴明去死。我也有个话本故事,你听听吧。” “过去,有个男人。他出生在大家族,从小不缺吃不缺穿。但是活了十几二十年,却一直不快乐。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东西。” “有一天,他在练习新学的三弦。忽然从头上塔里传来了叶笛与他合奏。叶笛的配合那么默契,好像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就好像他和男人早就是一体同心的。” “这个男人...。”老人苦笑,“渐渐就爱上叶笛的主人。而且,不论他什么时候弹起三弦,叶笛都会回应他。男人日思夜想,发疯似得想见那个人。可整个家族,不论是仆人还是家人,没有人承认自己是演奏者。” “于是,男人决定亲自去找。后来,他终于寻声到了顶层——所有人都禁止去的顶层阁楼,在那里,他看到一扇嵌进墙里的门。” “男人借助偷来的钥匙打开了锁。门的另一边,锁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天,他终于知道,心里缺的是什么了。” 何月竹怔怔,“吴镇明,你对你二哥...。” 他终于明白,世珍所指“爱了一个绝不能爱的人”是什么意思。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吴镇明愿意替吴明去死了。 “吴镇明,你怎么敢冒充。和我合奏的,明明是吴端。” 何月竹回头,发现吴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坐在轮椅上,表情阴冷。老人见到阔别数十年的爱人,霎时失语,一时错愕难当,泪流满面。 “不是冒充!”何月竹驳斥它,“你母亲都和我说了,吴端只弹过一次三弦,其他时候你听到的,都是吴镇明在演奏!” “...哈?”吴明撇嘴,指着老人,“何月竹,你真可笑。就是他告诉我,弹三弦的是吴端。” 何月竹回头望着失神的老人,“你为什么...?” 吴明又嘶吼:“那场大火,也只有吴端还记得我在阁楼里,只有吴端还想救我!” “你错了!”何月竹摇头。今天发生的一切,每个人说的每句话他都印象深刻。他忆起老板的话,“那天是吴镇明求吴端进去救你。你该谢他!” 他转身摇老人肩膀:“你告诉它,是不是这样!?” 老人捂着脑袋,痛苦不已,“别说了...!” 何月竹提高音量,“你说啊!既然爱他,有什么好不承认?!” 老人,“我是孬种,我不配,我不敢。吴明他...恨我!他恨我没法把他从阁楼救出去,但是却让他知道,这个世上有人替他在外面享福...。” 随着老人情绪崩溃,阁楼四面墙壁开始发出异常的轰鸣。 结界不再稳定,众目下,赫然升起两道影子。 其中一道跪在地上,连续磕头:“道长,我二哥还在里面,求求您救他,求求您...。” 另一道颀长的影子眺望高处,“他阳寿已尽,恐是救不回来了。” “求您,求您救他出来!就算死了,也求您带出来!如果他就这样被烧掉,就、就再也没人知道他活过了!!” 两道影子如浓烟般散去,又聚成新的形态。 一道影子怀中抱着一具无力的身体,另一道影子冲了上来,“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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