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那你呢!”吴老四提高音量,口中也爆出一连串方言,“着火的时候你在干嘛?还不是像条狗一样求老祖宗救人?你他妈真有本事,你他妈真男人,就进去陪他一起死啊!” 暴怒最终牵扯了他的伤口,吴老四痛得直咳嗽。 “好了老板,先别说了。”何月竹看着这两个互不对付的亲兄弟,心情十分复杂。但他的疑惑总算解开了一些,死去的那位,原来是吴家次子。 至于阿明的真身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借用吴镇明的身份与年轻样貌现身,他仍然没有头绪。 [吴镇明。带上我。一起走。] 老人忽然浑身战栗,从架子上抓了一只纸扎人死死抱在怀里。 何月竹与吴老四相视一眼。吴老四耸耸肩,“自从那场大火,他就完全疯了,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做纸扎。走到哪都要带一个。” 家庭医生到了旧宅楼下,何月竹也押着老人准备离开。 近在咫尺,擦肩而过。何月竹看不见布满整个阁楼的粘稠丝状物,也看不见吴端被墨色的网缠死在房间中央。 独腿的少年坐在轮椅上,膝上放着一本聊斋,“......你说,小翠为什么要把爱人让给别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活人吗?” 他抬起头,发现吴端的视线完全在结界外何月竹身上。 ——结界是一面单向玻璃,身处其中能清楚看见外面的人事物景。 独腿的少年用力合上书本,表情逐渐转阴,“我知道你在看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见吴端没有理他。少年又打开书,随手翻了几页,“可惜你回不去了。毕竟你对我的感情,太重了。”
第61章 渡不过的情劫 大年初一见红很不吉利,意味着未来一年家族中可能会有重要成员死亡。吴镇坤和吴镇英听说四弟被捅了一刀,当即震怒,派人把吴镇明押走不知关在什么地方。 至于后续如何处理,这两个互相视为眼中钉的兄妹恐怕要商讨很久。而乡下地方的大宗族一般都有自己的族规家规,何月竹作为外人也不好过问。 好在他老板的伤确实没有触及脾脏。吴老四先在家庭医院里简单处理了伤口,就被送回市里作进一步检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被那样一把破剪刀捅了,肯定少不了一针破伤风疫苗。 虽然能看出每个人都在极力掩饰,但不安的氛围还是在弥散。午餐后,吴镇坤带着他儿子私下来找何月竹。 吴皓谨慎小心,“何先生,你知道道长在哪吗?四叔出了这种事,想请他出手破个劫。” 何月竹摇摇头,“我听老太太说,道长在帮她办事。” 吴皓与他爸对视一眼,侧身低语:“祝祷不是都结束了。难道奶奶还有私事…还是老二家...” 吴镇坤打住他,对何月竹露出和蔼的笑:“没事,小何。如果他有消息了,麻烦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其实何月竹自己都迷茫:吴端到底在忙什么啊,饭点都过了,也该回来了吧。 吴镇坤与吴皓离开时,何月竹听到吴皓又说了句:“怎么今年道长回来了还这么不太平。像遭了什么煞星。” 何月竹皱眉想了想,确实很不太平。但是这吴宅里藏了那么多孤魂野鬼,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了。 而现在,连吴老四都离开了。他在这偌大的宅子彻底人生地不熟,孤立无援了。 何月竹心说不能坐以待毙,他准备去再打扰一趟吴家老太太,问清楚吴端究竟在哪里,到底在忙什么。 然而却是世珍先找到他。世珍坐在电动轮椅上,轮子被她遥控着,骨碌碌朝何月竹转了过来。 “小何,陪老身晒晒太阳?” “啊,好。”何月竹点点头,在后面推上了轮椅。他浮想联翩,老太太有这么多子孙,晒太阳竟然找他陪。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子孙辈的不和睦了。 午后的阳光晒得何月竹也暖融融的。他见缝插针想找机会问吴端的下落,可人上了年纪就容易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世珍也是如此,双眼迷离,完全陷在过去。 老人嘴里絮絮叨叨停不下来,“当时啊,谁都看不出这儿其实是块风水宝地。玄武吐珠,小何你知道不?” “以前院子还没修起来的时候,这一带全是田。” “还有一棵特别大的银杏,几个人都抱不住。” “银杏?”何月竹来了兴趣,一般天然的银杏很少会长在海岛上。 世珍笑了,“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有一天早上,那棵银杏突然就连根不见了。也没人说得出它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 何月竹好像知道是哪一棵了。 “道长每次回来,都会在树下坐很久。” 何月竹沉目笑了笑,果然是他想的那一棵。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有一年清明,没下雨,天气特别好。道长在树下弹了一整天三弦。弹到最后,满手是血。” 三弦,道长还会三弦,可是…怎么会弹得满手是血。 “弹的曲子谁也没听过,就觉得好听。那天镇明……”世珍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见过了吗,我三儿子,镇明。” 何月竹欲言又止。没有人告诉世珍,吴镇明今天捅了他四弟一剪刀。 他想,还是不告诉她好。于是摇了摇头。 “抓周的时候,镇坤抓了算盘,镇英抓了印章。镇明啊,抓了笛子。” 何月竹闻言心想,这抓周的结果还挺准,吴镇坤成了商人,吴镇英当上了大官。可吴镇明...好像没能成为艺术 “镇明他啊...音乐天赋很高的。那天只是看道长弹,他就立马学会了三弦。”世珍叹了一声,“其实他出生的时候,道长算过。如果镇明能渡过情劫,是能成一番大事的。” “情劫...?”现在看来,是没能渡过去了。 “为了避劫,我们就没给镇明张罗亲事。可他…”世珍情绪激动起来,“他竟然爱了一个绝不能爱的人,就这样毁了一辈子。” “.......谁?” 似乎这段过去并不愉快。世珍摇摇头,陷入了沉默。何月竹连忙问:“说起来,道长的事还没办完吗?” “嗯……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方便问问,您拜托道长的是什么事吗?” 世珍又沉默了。何月竹推着她走了大约几十步路,她才开口,“我有个儿子去得早,今年刚好四十五年了。” “是我老板二哥,对吗?” “嗯。那天也是除夕,天干物燥,旧宅着了火,烧得特别凶。谁也不敢进去救火,最后是道长进去了。可把我儿抱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何月竹一怔,原来,带走吴家次子的,就是那场大火。 “除夕大家都回来过节,吴端要救那么多人,一定...很不容易。” 世珍摇头,“其实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吃席,宅子里只有我那儿子。” 何月竹疑惑了,“您那个儿子,怎么没一起吃席过节?” 一句话如闪电劈中老人,老人眯成缝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开,她捂住脑袋,声音颤颤,“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对不起……明,原谅妈,好不好……” 老人突然的失态唤起了何月竹对余阿婆的心理阴影,他立刻蹲在世珍面前扶她的肩膀,“奶奶,你还好吗?看着我,别激动,深呼吸。” 过了好久,世珍才缓过情绪,她紧紧抓住何月竹的手不放,“小何。小何。我这个二儿子活得太苦太苦了。走得也太苦太苦了。” “我以为,他一定会化作厉鬼回来找我们索命。但道长说,他没有变成厉鬼...。” 世珍声音颤抖着,“当时就该把他超度,让他重新转世投胎。但老爷要把他留下来——” 意识到说漏嘴,世珍顿时止言,“人老了喜欢说胡话,小何,你就当没听过吧。” 何月竹装傻一笑,佯装听不懂,心里却一清二楚。不是厉鬼,便是善魂。 既然吴家能将无数外族的魂魄和福泽占为己有,又怎么会放过利用自家魂魄的机会。 老板二哥也被留在宅子里,眷顾着家族,直到今天么。 世珍反反复复说着:“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生下你...孩子...你安心去吧...” 何月竹似乎明白,世珍拜托吴端办的事是什么了,“您是不是请道长帮忙超度……” 世珍放开何月竹,点点头。 何月竹心里一沉。 出事了。 只是超度区区一个鬼魂,不可能花掉吴端这么长时间。 一定有什么把他困住了。 他连忙问:“能不能再说说您那个儿子?”见世珍在犹豫,他借了个由头,“这是吴端的意思。” 世珍摇头,“我不能谈。这也是道长的意思。” “吴端?他不让你们谈他?为什么?” 世珍先点头,又摇头,“道长只是指了路,究竟走哪条,选的是我们吴” 这句话实在晦涩难懂。何月竹还没领悟,世珍已拍了拍他,“但你是道长的人,你和我们不一样。如果道长想让你知道,那也是时候了。” “旧宅有个地下室,里面放着我年轻时候的妆台。你翻翻抽屉,就会明白了。” 何月竹站起身,看向远处那栋漆黑的高塔。吴端,你在那里吗。 世珍的眼神逐渐深邃,“小何。你知道,为什么镇军这代中字是镇吗?” 何月竹摇摇头。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世珍也看向远处高塔,“和旧宅一样,修成塔形,是为了镇压。” * 与此同时。 吴家某处。 吴镇明被反锁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是吴家为他单独划出的一块别院。哪怕新宅建成时,他已经和所有亲人决裂。 这地方他从未到过,因此连卧室都像个没有装修的土坯房,床上甚至没有安置席梦思。 老人坐在床板上,无神望着天花板,怀中抱着那个独腿纸扎人。 [吴镇明。放我出来。] 吴镇明将左手拇指放进嘴里,狠狠咬下。鲜血流出,他往纸扎人眉心抹了一道红色,接着沉默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纸扎人那双黑墨绘制的眼睛空洞地直视前方,忽然猛一斜,看向吴镇明。 纸扎人身体深处传来某位少年的声音,“替我、杀了、他。” 吴镇明一怔,“姓何的?他只是个外人,他和吴家没有关系!” 纸扎人眼珠漆黑,“因为。只要杀了他,我就能和那个人永远一起。” 吴镇明知道纸扎人在说谁。他用家乡话大声吼道:“你放下吧!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告诉你,其实那个道士他对你的好意都是施舍而已,他教你听说读写只是因为——” “何月竹!”纸扎人把他打断,“何月竹终于让我明白了!那个人原来,那么放不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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