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簌落山这么大,你们怎么找?” “既然那狗皇帝看中的是这九道长弓的走势...”老罗用烟杆在泥地上画了九道弯弯曲曲的沟壑,对应的正是簌落山九座山峰,“有弓,那必定有箭,我们便猜测他许是将皇陵埋在这几支长箭的握把之处——” 说罢老罗便各自取了九道沟壑的中心,衍伸出一道道长箭似的直线,最后九条直线交于一点。 何月竹瞬间明白过来,大惊道:“原来如此。若是不知这个传说,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了。那你们...?” 老罗拿烟枪圈住地上那一点,“我们在这附近日夜寻了将近一个月,总算在一处洞窟深处寻到了陵墓入口。” 何月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真给你们找到了!?” 老罗却连连摇头,“还不如没找到。” 何月竹劝道:“节哀...” “道长你想知道小罗的死因,你现在明白了吧。他不是得病,他是下斗被粽子害死的。” “在古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罗目光涣散了一阵,脸色越发煞白,最后叹道:“道长你还是不知为妙。” 何月竹拍拍胸脯,“你说吧,我也算见过世面了。” “我和小罗哪里不是见多识广,可最后还是…!唉...道长,那座墓里极不干净,该说的我都说了。事到如今,把小罗顺利送走,已经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何月竹闭了闭眼,看来老罗实在不愿意说,也不要再揭他伤疤了,“我明白了。死在别人的阴宅里,确实要多行一道送魂法事。老罗你放心,明后日我便能把他收拾干净,逢上大后日是个下葬吉日,我会作法送他安息。” 是夜,何月竹躺在临时搭起的竹藤床上,本以为自己会累得粘枕就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回了余家村,更没想到机缘巧合摸到了完颜於昭陵墓的线索。 ——虽说看似巧合,但也与他这么长时间的铺垫离不开关系。 实在睡不着,何月竹干脆起身坐起,蹑手蹑脚走到院中。时间正是现世他见到招魂队列的凌晨,可余家村安详依旧,唯有虫鸣声声不绝。现在的余家村家家户户人口兴旺,至少阳气比现世的小孤村要多上许多。 而且...若是余家村里还里司马一族的血脉,那个极看重亲人的司马诚,一定不会伤害他们。 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何月竹还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带来的煞气牵连老罗一家,连夜在院子里藏了数道驱邪避鬼符,这才放心回去睡觉。 同一个深夜,不远处的山林,无端立在一棵苍天楠木的树干之上,俯瞰整座安眠的山村。 次日晨起,入殓师继续干活,又是一天一夜,终于在到达余家村的第三日,他将小罗入殓完毕。 老罗一家围着香火簇拥着的小罗,哽咽道:“他...就和活着的...时候...没有分别...” 老罗“扑通”一声跪在何月竹面前,“道长...您...您把他带回来了...” 何月竹摇起三清铃,踏罡步斗,做阴事道场,“接下来我便将他送走。” 待到一切法事结束,小罗的尸首被抬进祖坟下葬,何月竹才长舒了一口气。 老罗呈上一袋沉重的银子,“道长这些日子辛苦了。多亏了道长,小罗他才能安息...” 何月竹没有收,“报酬就免了。” 老罗一怔,“那怎么行!道长你这些天为了小罗,日夜操劳,你想要什么宝物我都能答应。” 是时候了。 何月竹正色道:“老罗,我确有一事要求你。我希望...你能带我去那座皇陵。” “什么!?” “我要下斗。”
第181章 少年,与少年的母亲 何月竹此话一出,老罗顿时大惊,“道长!不是我老罗贪图那墓里金银财宝,我是打心底敬重您才不想您以身涉险。您若是嫌我这钱给得少,我这么多年摸出的宝物您要什么都随便挑,我也是到如今才发现,钱财断断是身外之物啊...!” 盗墓人越说越是沉痛,最后化作一声长叹,何月竹终于有机会开口,“老罗…我信你的故事。也请你信我一回。其实我与金人有不得不报的血海深仇,我这一遭下去,不图里面的金银财宝,我是要超度它。”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等我超度了墓里的魂魄,你便也能重新进斗了。” 老罗听他说完,又抽了整整一杆闷烟,良久叹道:“金人何尝与我们余家村不是血海深仇,可道长您进了那个斗,只有死路一条。实话告诉你,我和小罗碰上的,不是一般的粽子,是条土龙!它长不见尽头,背如坚甲,在地下穿梭如风,丝毫不留痕迹!那墓地下的池水更是碰不得,小罗就是被土龙拖进池子,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土龙......”小道士咽了口唾沫,却丝毫没有退怯,他抬起手,手心浮起一道白底青字的符咒,“放心吧。其实我师父,是无所观的无端道长。” “什么?!无所观!”没有人不认得这道灿灿青光,轮到老罗咽唾沫了,“如今上面都说国师已被剿灭,其实我们道上都不信!” 何月竹笑了,“师父神通广大,就是千军万马都奈何不了他。” “那道长您怎么不叫上国师大人一同前往啊?” 何月竹垂下眼,“这事...不能让他知道。”他话锋一转,“总之老罗,你就让我去吧!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 更何况,我的余日本就所剩无几了。 与其担惊受怕活在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的恐惧中,不如自己选择结束的时间地点。 或许何月竹就是有一种“只要努力恳求,没有人会忍心拒绝”的特质,老罗不再阻止他去送命。终是一边叹气一边将何月竹带到了那座通往皇陵的洞窟。 老罗搬开遮掩的干草与木架,只见一块扁平的巨石横卧眼前,上面还贴了盗墓人粗劣的驱邪避鬼符。 他卸下上衣,往手上啐了两口唾沫,“来,咱们推开这块石头。” 何月竹挽起袖子,与他一咬牙将扁石推开,果然如地下室开闸般显露一条向下延伸的穴道。 “这就是盗洞…!” 盗洞深不见底,仅能同时容纳一人通过,边缘还有小罗留下的斑斑血点。 何月竹活动活动腿脚,长出一口气,“那就...送我下去吧!” 老罗给他递上盗墓人的锁套,“您先穿戴这个。” 这锁套看起来像曾经和田田吴端去魔法乐园玩“丛林飞渡”时穿的那套装备。——何月竹在试图让自己放松一点。可他当然知道,此去不是玩闹,怕是凶多吉少。 老罗将锁套另一端在洞中钟乳石上缠了三圈,“道长您下去之后解开锁套,回来时便顺着这根绳子原路返回即可。” 这是在暗示何月竹,他不会等他。何月竹能理解,“我明白。老罗,我在你家院子里藏了不少辟邪符,你不必担心被鬼怪找上。” 老罗一愣,“道长,对不住了。我向小罗的灵牌发过誓,今生绝不会再进斗了。” “我明白。”何月竹想了想,从腰上解下司马媛交给他的邮筒,递给老罗,“老罗,还请你替我保管这支邮筒。若是我能活着出来,我便到余家村寻你讨要。若是三个月后我还未出现...你便打开邮筒,里面的东西,你该看看。” 老罗不敢收,“里面有什么...?” “里面有一张字据。字据上所写,是你们余氏一族被灭门的真正原因。”何月竹闭了闭眼,“你若信它,便替我好好保存。你若不信,便也任你处置。” 老罗看出了道长眼中沉淀的重量,“道长,如此重要,您放心交给我保管?” 何月竹点点头,“我相信你。” 他顿了顿,温笑道:“其实我曾经认识一个你的同村人,她信守诺言,为了保守一个秘密,独自留守数十年。相信你也会如此。” 老罗热泪盈眶,双手接下,“我一定不负道长嘱托。但道长,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何月竹也已穿好了盗墓者的绳套,仿佛对自己说道:“上路吧。” 老罗深吸一口气,“好。”他让何月竹双手攀着自己,如放井绳般,将道长缓缓往下放去, “...道长,看到盗洞边上的竹竿了吗?那是落脚点。” 何月竹点点头,攀着老罗与小罗留下的机关往下攀去。 顺着尘土飞扬的盗洞一路往下,他很快轻车熟路,便加快了下落的速度,老罗逐渐消失在他视野,井口般的盗洞也只剩一轮满月般的光亮了。再向下望去,黑洞洞的,根本不知尽头在何处。脚下逐渐传来风的流动,耳边也响起水声点点,下面果然是空心的。 何月竹心脏砰砰直跳,没想到有遭一日竟做了盗墓者。他回想起姐夫与他闲谈时提及“金世祖皇陵”,确实说过皇陵有被盗墓者入侵的痕迹,破坏了不少壁画古董,但万幸是大部分珍宝都未被窃走。 那时他还笑说:“难道只是去探险,不是盗墓的?” 垂直的盗坑到底,便是一条水平的通风管道似的甬道——都是老罗与小罗费大力气开拓出的前路。甬道迂回曲折、蜿蜒而下,仅能容纳一人爬行,小道士召出一张青光符咒作照明,四肢着地,往前方爬去。 除了那一点青色的光晕,盗洞中一片漆黑,小道士手脚长期匍匐在地,爬得接近麻木。可惜甬道里空气稀薄,还散发着陈年尸骨的腐霉味,他连喘气都是一种折磨。 越往深处,甬道越是粗糙,土层下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声,何月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潮湿土砾几乎要触到他的后颈,然而每次鼓起勇气回头,都不见任何东西。 何月竹想: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完颜於昭的皇陵可是有万人殉葬啊。 每每到提心吊胆的时刻,何月竹都情不自禁去想:若是无端在就好了... 可却又立即否决自己:想什么呢,绝不能让无端知道我来超度完颜於昭。 他太了解对方了,若是无端知道,一定一定会大发雷霆。 说着他便从怀里摸出半截木簪,握在手心化作修面小小刀。从榆宁离开时,他只带了这半截。 无端说过,木簪的用料多少不重要,重要在于使用者谁。可于他还是很重要的。小刀都变成了小小刀。 就像前世每次上战场前他都会做的那样,只不过当时他摩挲的是红发带,他将修面小小刀按在心口,“无端...保佑我。” 与此同时,皇陵之外。 无端站在山林掩映的阴影下。 斑驳的光斑打在他漆黑的发上衣上,婆娑的树影把他眉峰与鼻骨的凹凸描得更深。他的肤本就冷白,脸色如被戾气笼罩,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良久,一拳砸向身旁树干,惊起山林中只只飞鸟,留下一滩狰狞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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