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伪装仁慈的背后,施暴者外在表现的善意,反而令受害者心存恩德。而成澈,成了不识好歹的异类,成了揭示虚伪的罪人。 既然如此,不必多费口舌。何月竹喝道:那你们放过无端!要杀要剐,都冲着我!别纠缠他!” “纠缠?”白发的恶鬼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我就是它们,之一。” 何月竹一惊,“什么意思。”看着面前满头雪色,双目赤红的恶鬼,猛然察觉不对劲,“你们分明还附身于他,怎么能召出结界!” 恶鬼再度大手一挥,雪原散去,结界重现的是无端返回榆宁的那一日,他遍身蛇鳞,在榆宁关口艰难爬行,成澈…我不想死…” 何月竹大惊,跪在他身边,试图握住他沾满黑鳞的手,“无端!你怎么了?洞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道长却奄奄一息,显然气数已尽。 然而就在他的手重重落下的前一个瞬间,从榆宁关内呼啸而出一阵阴风,将其层层包围。 “无端...被带去了结界?” 小道士很清楚,被恶鬼带去结界只有两个原因,与恶鬼执念有关,或与恶鬼执念一致。 显然是后者。一句“成澈”,一句“不想死”,成为勾连无端与恶鬼之间的断魂桥。无端的魂魄,成了庞大的榆宁恶鬼中的一员。 “无端”缓慢倾身凝他,一字一句,“你知道身处结界太久是什么下场吗。” 何月竹连连摇头,声音哽塞,“怎么会...怎么会...我...我以为你只是被附身了...” 难怪无端费尽心机都无法摆脱恶鬼,原来,他本就是恶鬼。 现实好像一道深邃的沟壑,将何月竹深深困于其中,他的双肩耷拉下来,而他身边的结界在一点点破碎,“无端...为什么...” 都说自业自得、自作自受,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遇到这些。 那个白发的恶鬼不再瞪他,转为眺望远方,“道友。依照命数来算,你我注定不会有交集。” 何月竹抬起脸,只见道长的发正渐渐染回乌黑,是无端的意识在一点点回来。 却又没有完全回来,此时此刻,更接近与他的潜意识对话。 泪水渗湿了何月竹的眼眶,他的嘴角勉强勾出一个苍白的弧度,“可我们还是相爱了。” 无端仰起脸,声音慢慢悠悠,像极了给某人解读卦象。 “违逆天命,万劫不复。” “可...” 可你把我从未来送回。承载着那份早已酝酿发酵的深情,我们注定—— 等等。 何月竹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然想起什么,而真相如五雷轰顶,震碎他的一切理智。 是无端亲口告诉他的:“地脉是能回到过去,却并非没有代价。施术者要承担违逆因果循环的报应。” 在寻找何田田时,吴端将他们传回过去寻找线索,结果是被小招咬穿喉咙。 在对无所观的围剿中,无端将他的一魄传回过去,结果是被长剑穿胸而过。 那么若是将整个灵魂传送会千年前,所卷动的因果报应将会—— 酌云真人早就劝告过:“你将万劫不复,落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结界一点点破碎消失,无端的白发完全染黑,并向后一倾倒在地上。 何月竹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不由自主抬手捂住了嘴: 原来这就是情劫! 情劫的由来,竟是吴端为了救我,消耗了完颜於昭的龙脉送我回到千年前! 由此带来的因果报应最终造就了整出悲剧。 难怪不论我们怎么躲,都躲不过这个劫。 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劫中。 何月竹的眼圈突然红了,泪水不住打转,却怎么也无法落下。他无声发出颤抖的呢喃: “是完颜於昭逼死了我,吴端才会出此下策。” “所以...我要...” “我要超度完颜於昭。” 在三百年后他逼死我之前。 完颜少了整整三百年的修为,我未必不能超度! 更何况,他的执念必定与我有关! 何月竹顿时眼神如炬。 只要今生超度完颜於昭,那么三百年后,何月竹带来的灾难都不会发生。 而六百年前,成澈也不会与无端遭遇情劫。 如此,一切都能在开始之前终结!
第178章 你放过自己吧 无端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懊悔喝下与阿澈的交杯酒。一场蓄谋已久的酒醉过后,他们形同陌路。 如今缓缓睁开双眼,他躺在床榻中央,像极了小憩醒来而已。 而徒儿背对着他站在厢房里,覆着窗外淡淡夜色,右手上下挥舞着修面刀。他似乎在用自创的修复法术将漂浮漫天的碎纸片缓缓拼合,而置身其中,让他仿佛被无数白蝶围绕。 不愧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道士。 就是靠这道修复法术,复原了道观中被完颜於昭烧毁的大量经书典籍,也自学了无数道长不想让他知道的法术原理。 每一次死而复生,都像从宿醉中酒醒,无端暂时无法组织语言,朝他伸出手去。 “阿澈。” 阿澈没有立即回头,直到将所有碎纸拼好,稳妥装进腰上的小邮筒,才缓缓转身,“你给自己下了死咒,对不对。” 无端默认了。 为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酒醉误事,他给自己下了一道死咒。 不论清淡还是浓烈,只要酒入肠喉,法印便会结成,只要他想,随时能掐断自己的生穴。 可现在,他的脑袋依旧受酒精影响,嗡嗡轰鸣,又昏昏欲睡。 将近五更,何月竹一夜未眠,眼布血丝,眼圈同样通红,“我等你醒来,是想亲自告诉你。今夜我会离开榆宁。” “可你...还没有睡过一觉。”无端支身坐起,“你若是不喜欢这间。我给你换。” “我很喜欢这间。谢谢。”何月竹的口吻仍然疏离,“但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无端逐渐清醒,语气也渐渐形成棱角,“是你的事,还没有办完。” “嗯。”何月竹鼻尖泛酸,只能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他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天与爱人的疏远早已让他到了难以支撑的边缘,此时此刻他唯一想要的不是什么活下去,真的只是扑进爱人怀里哭诉:没有啊...无端,倒不如说我忙活这么久却一事无成。 无端下了床,缓缓走近,如他所愿将他拥进怀中,“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我来帮你。” 声音轻柔如月色,过去十几年,他都是这样安抚徒儿。 何月竹抬起脸,他的师父无所不能,而他才发现自己今生今世,不,这三生三世都比想象的还要依恋他。 只可惜有些事,只有他能做。也必须他自己来做。 他试图从两人的相拥中汲取一些力量,良久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远。” “这次你不要来追了。” 无端双手按着他双肩,一言不发听他说完全部,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阴。何月竹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未曾想无端竟紧紧将他锁在怀中,几乎是求他,“阿澈…不闹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去。” 何月竹被他抱得几乎不能呼吸,男人的肋骨抵着肋骨,除了彼此的心跳,只剩疼痛,“我没有在闹脾气。我是认真的。” 无端将他抱得更紧,语气激烈,句子却更卑微:“阿澈,阿澈是我不好。不论什么都是我不好。” “我不问原因了,也不要你解释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只要你不再对我这样冷言冷语。我真的受不了...” 何月竹闭上眼,可依旧能看见那猩红的诅咒正蔓延他全身。难怪他与无端一经相爱便注定生离死别,原来,无端就是下咒的恶鬼本身。 他同样能看见自己死去的那些年,无端想尽办法寻死,无数场残忍的自戕过后,毫发无损,却又遍体鳞伤。 他一咬牙,将无端猛地推开,“你放下我吧!” 何月竹后退几步,按着心口,试图让自己不像在强撑,“你放过自己吧!” 无端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恍然而生一股糟糕透顶的预感,这预感在他与成澈、程澈相恋的岁月里从未有过,“说清楚。” “我...已经不爱了。” 没有人听见无端的那一句“什么?”,实在太轻,轻得如滚烫的飞灰轻飘飘落在潮湿的眼珠里。 何月竹从来没有对谁提过分手,他硬着头皮一口气说完:“你我从今往后…不论何日何时何地何处再相逢,都是陌路人。” 有人从没听说过这样可笑至极的谬论。无端扯开嘴角,笑了好几声。他想哄好阿澈,配合的,质问的,卖乖的,他都试过了。 似乎都是徒劳。 他又干笑一声,向前钳住阿澈肩膀,用尽力气晃了两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何月竹试图将身边人推开。 推不动。还被重新带进怀里,随之而来的吻粗暴而野蛮,三辈子了,这是第一次他在与无端的吻中察觉痛感。 何月竹在这个吻里落满泪水。他想回应,可他不能。他不能再折损所剩无几的寿命了。 无端如穷途末路般捧住他的脸,“只要你收回。我就当没听见刚刚那些。” 抬起手要抹阿澈的泪珠,却被偏头避开,“我不会收回。” “......”无端沉默半晌,“...因为完颜於昭?” 何月竹一愣,他怎么知道,他怎么这样问,“和他没关系。” “你在说谎。”无端漆黑的眸子永远能看破他的一切想法,“与他有关。” 无端抽出何月竹发上木簪,小道士的半扎圆髻便整个散开,棕黑色的长发披散两肩。 何月竹一怔,要想超度完颜,他必须得有这支木簪。伸手要够,却被不着力度地推开了。 夜色昏暗。男人与男人相对而立,半大的居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无端垂眸看手里那支木簪。 伴随清脆而刺耳的断木声响,玄色的木簪,一折两断。 何月竹当即失声,“你——” 道长左右持一支两断的木簪,在手心化作两把桃木剑,将其中一支抛给何月竹。 “既然想走,你先杀了我。” 何月竹接住桃木剑,“我不会杀你的。”这把木剑似乎是烫手的,他怎么都握不稳。 无端却已张开双臂,数道符咒飘起,转眼给整栋客栈下了重重封锁,“我也不会放你走。” 何月竹握紧木剑,“刷”得一声划破夜空,直指无端面门,“那我...只能动手了!” 无端同样回指向他,“成将军。赐教。” 何月竹一愣,这是他们少年时对练剑法,无端总会说的一句调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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